“好小姐,老奴這才轉開了一會,你怎就又下了地?”蔡嬤嬤進得屋來,見小小的身影已經不在牀上,卻是趴在了窗前對外望着,不覺吃了一驚,忙過來摟了霍清瀣哄她回牀上去,“若是太后曉得了,非揭了老奴的皮不可!好小姐,便念着老奴服侍你這一場,饒了老奴罷!”
霍清瀣如今不過六歲,又在病中,自是無力,被抱回了牀上卻十分的不滿,嘟囔着道:“嬤嬤,我都病了兩日了,父親爲何還不來看我?”
“唉,霍大公子忙着呢。”蔡嬤嬤流利的說着理由,“再者小姐這會子病了,臉色憔悴,他看着未免心疼,小姐這樣盼着霍大公子來,莫非要他傷心着走麼?”
霍清瀣悶悶道:“那麼祖父祖母並母親如何也不來?”
“太師他就更忙了……”蔡嬤嬤的笑容有些勉強起來,用同樣的理由摘掉了霍德,復說起宣國夫人與鄧夫人,“至於郡君啊她也病了,宣國夫人正要照顧她呢!”
“祖母要照顧母親?那做什麼不來看我?我也病了呀!”霍清瀣不滿道。
“這是因爲宣國夫人也心疼小姐,鄧夫人病得重,兩位夫人這都是擔心病氣過給了小姐纔不過來呢。”蔡嬤嬤溫言說着,伸手摸了一摸霍清瀣的額,心裡倒是放了些心,“小姐這燒可是褪下去了。”又試着轉移她的注意力,“可想吃什麼?老奴去給小姐做些。”
霍清瀣略歪了頭,她的容貌與宮裡那位盛寵的霍貴妃極爲相似,如今雖然年幼,但眉目如畫,已有傾城之姿的坯子,蔡嬤嬤固然是太后所遣對她不敢不上心,然而整日裡瞧着這樣美貌的小人兒,倒也當真有了幾分的真心,卻見她眼中含了淚道:“那麼祖父與父親到底是會回來的罷?到時候我去瞧一眼可好?就一眼!”
她如今的六歲是虛歲,實打實的出世也有了五年,可見着自己這兩個親人的光景卻是實實在在的屈指可數,偶爾宣國夫人會過來看一看,但也只是看一看,她住的院子裡花團錦簇的,下人們據說都是宮裡太后所派,對她上心得緊,也恭敬得緊,如今才六歲的孩子還有些懵懂,卻本能的感覺到自己那些個親人並不喜歡自己,這會向蔡嬤嬤提出了要求,已經是竭盡最後勇氣的試探,然而蔡嬤嬤雖然捨不得,到底還是狠心拒絕了:“太師與霍大公子都要爲國事操勞,小姐如今年紀小,不宜相見,等年紀大點纔可以過去呢。”
“可上一回表妹過來玩,我趴在園子的牆上看見了她,祖母親手抱着她好生歡喜,嬤嬤,祖母從來都沒有抱過我!”霍清瀣再次被拒絕,終究按捺不住發作起來,眼淚珠子似得往下掉,她怒氣衝衝的問,“就算我如今年紀小,不能常與祖父、父親相見,可祖母與母親呢?”
蔡嬤嬤哄道:“鄧家不過是繼夫人的孃家,哪裡能和小姐生母的孃家比,那一位小姐,也還只是鄧家一個庶女的女兒罷了,比之小姐的身份,那是差得遠了,她那樣的經常出門也沒什麼,可小姐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如今小姐年紀還小,時候也未合適,將來太后必定是要接了你進宮去親自教養的,到那時候封一個郡主也是尋常,那鄧家的小姐怎麼比得過小姐呢?小姐可是金貴的人兒!”
霍清瀣年紀小,被她這樣半真半假的哄着,又是病後初愈,將信將疑,又鬧了半晌,到底漸漸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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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明軒位於德泰殿之東南,即使在這座地氣和暖景物秀美的仁壽宮裡也是極好的地兒了,霍清瀣從夢中醒來,帳子外的粉紗宮燈投進柔和的微光,燈罩很厚,只照出了器物的輪廓,既便於起身時不至於被絆到,又不至於使人難以入睡。
她愣愣的望着帳頂片刻,伸手摸了摸腮邊,竟觸到了一絲冰冷,隨即輕嘲着伸手拭去,揚聲問外面:“冰兒?”
嘉懿太后親自賜的宮女冰兒匆匆披衣而起進了來,小聲道:“小姐?”
“天可亮了?”霍清瀣的聲音似醒非醒,冰兒回道:“這會子還暗着呢,小姐可是睡不着了?如今冬日白晝短,小姐還是再躺會罷?”
“唔,你去吧。”霍清瀣其實是個極好伺候的主子,這種好伺候,是來源於她在霍府時候的生長環境,能夠給予她的,嘉懿太后都使人捧到了她面前,給不了的,她如何哭鬧也不過是叫嬤嬤們跟着多哄一會,時間久了,就已經習慣了失望與順從。
冰兒聞言退了出去,帳中朦朧,霍清瀣卻是睡不着了,她微微合上眼,輕揉着額角……這幾日,越來越多的夢見幼時光景了。
她的幼年過得富貴而寂寥,起初的時候對霍家上下也不是沒有怨懟,再更多的是慕孺之情,可霍家人實在對她親近不起來……不僅僅是因爲她的身世,也因爲太后——嘉懿太后在康悅郡主“難產”而死後,固然次年準了宣國夫人所請,同意叫霍長青續娶了鄧家之女爲妻,卻擔心着霍長青本就對霍清瀣十分冷淡,若是有了其他子女豈不是越發的沒了霍清瀣的位置,因此鄧夫人進門後,哪怕宣國夫人硬是爲霍長青納了幾房妾室,如此竟是始終無子女出世,這心照不宣的事情,霍家懾於太后威嚴不敢說什麼,對她這個導致霍家無嗣的女孩子又怎麼喜歡得起來?
嘉懿太后是扶持着長泰帝親政的人,自然聰慧精明,然而在女兒的事情上,卻一直深以爲憾,儀元長公主是她明裡可以捧在手心的長女,卻爲了長泰的江山不能不在十三歲上就遠嫁,最終還爲了那年老的阿花不脫殉了葬,這事被太后引爲平生大恥。
霍清瀣的生母是太后不能承認的女兒,但到底是女兒,因着儀元長公主遠嫁之後與太后母女再無相見之日,太后對這個私生女格外的憐愛,早早爲她籌劃好了前程,即使她覬覦了有婦之夫,那一個婦還是老寧王唯一的女兒康悅郡主,康悅還在太后跟前養過,可太后爲了女兒還是不惜預備搬走這一塊石頭——只是這世上的事情,總有那麼幾件,是位高權重也意難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