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趕緊說:“酒?不喝了!不渴!”
心裡一急,竟然誤把喝酒當喝水解渴了。
何靜有沒有聽到我這倉促的回答,我不知道。她似乎沒等我回答,轉身走出餐館奔旁邊的小超市去了。
真是糟糕。
早知道不要把張子房的一百塊還給他。這下如何是好?
都怪我自己,考慮什麼破“城池理論”呢?早知道,我該跟何靜一起點菜去,那樣還可以阻攔一番。如今現在,菜已經做好端上桌子,怎麼辦呢?
我這個時候特想一個人:我的哥們——八弟。
那年,我倆去舞廳閒逛,回來時帶了倆個女孩。
老八這小子,平常吃餐館吃慣了,回來時經過碧雞路口一家餐館,老八說:“走,吃管子去。”
我想着,這小子是不是在哪裡發了橫財,也沒多問,就跟着進了餐館。
進了餐館,這小子拿過菜單交給黏糊他的女孩,叫女孩點菜去。
倆女孩點菜去了。我倆坐着侃白話。
等到菜端上桌子,一大桌子菜,——老八傻眼了。
那天的菜餚裡,也有一鍋汽鍋雞。
老八拿腳蹬蹬我,示意我跟他走出去。
到了餐館門口,老八問我:“吳哥,帶錢沒?”
我說:“怎麼啦?你沒裝錢?”
他說:“裝了,不過估計不夠,真想不到這倆個娘們夠黑的,點了這麼一大桌子菜,少了300塊,怕是下不了臺面。我只有150塊,你能先湊一百塊嗎?”
那天也真倒黴。我身上只有40多塊零花錢。平時還裝着銀行卡,偏就那天沒裝。
我說:“我只有40塊。——要不然,你們先吃着,我回去拿銀行卡去。”
老八大眼珠一轉,說:“算了,別去了。我想辦法。”
這小子鬼主意多,既然他說想辦法,我也就相信他會想出辦法來的。
我想,憑這小子一口的連珠妙語,騙女孩子掏錢買單,不是多難的事情。雖然有些下作,大不了有機會,彌補彌補也不是不可以的。
於是,我倆回座入席。老八談笑風生,完全沒有一絲壓力。
我心裡也就坦然了。
這家餐館,也實在不怎麼的。爲什麼呢?
只要你注意看,總有那麼幾隻蒼蠅來回奔忙,穿梭於賓客滿座的餐廳裡。
老八端起一個鋼化杯,灌了半杯開水,拉了一個凳子,將水杯擺在凳子上,自顧叨叨着,一邊喝酒夾菜。
藉助放筷子端酒杯的間隙,冷不丁出手抓了一把,按住水杯,將水杯連同凳子移到了餐桌底下。
這個動作迅捷、自然、隱秘,沒人注意。我只是晃眼看到,也沒在意。
等到酒足飯飽,這小子望餐館門外一指,說:“呵!這幾個,不是在舞廳裡跳的挺嗨的那幾個嗎?”
我跟倆女孩扭頭往門外看去。門口一羣俊男靚女,正打打鬧鬧從餐館門口經過。
就在扭頭的一瞬間,我眼角的餘光瞥見老八將桌子底下的半杯水潑進了盛雞肉的陶鍋裡。
這小子,爛脾氣。你吃飽了,不問別人還吃不吃,就做起了人走茶涼的動作。
這是個很自然的動作。
你在大排檔裡吃罐罐米線,總會看到有那麼些人,吃完之後用茶水漱口,漱口水就吐在裝米線的細口罐子裡。
我有一次去吃罐罐米線,見一女孩做這個動作,從此再也不去吃罐罐米線。
噁心。
老八這個動作,比那個女孩的動作文明,衛生的多了。最起碼,那半杯水,沒經過他嘴裡吐出。
我沒介意。
等到倆女孩轉過頭來,拿起筷子去夾雞肉。
黏糊我的這女孩在陶鍋裡攪弄了一番,突然誇張了嗓門大叫:“啊!這是什麼?!”
用筷頭挑起一個小黑點來,我們幾人湊了眼睛一看:一隻死蒼蠅委屈着身子粘在了女孩的筷頭上。
另一個女孩看得真切。“哇——”趕緊捂嘴跑出餐館門,蹲門口牆角邊“哇哇哇”翻腸倒肚起來了。
我也是看得一陣噁心。
這舉着筷子的女孩,一手捂嘴,正要把這死蒼蠅摔地上。
老八擡手一把捏住奪過筷子,大叫:“老闆!老闆!”
老闆正在廚房裡忙活炒菜呢,聽見外面有人叫喚,趕緊關了火,歇了鍋鏟,快步走了出來。
老八挑起大拇指,反指門口蹲牆角哇哇哇狂吐的女孩,又換了食指指筷頭,老闆夠頭一看,明白什麼事情了。
趕緊擡胳膊扶着老八的肩膀,說:“兄弟,借一步說話!”
擁着老八往廚房後門走出去了。我也起身跟了出去。
老闆欲伸手接過老八手裡的筷子。老八說:“別動!想要毀滅證據是吧?!”
老闆方臉,大耳,濃眉大眼,長得甚是威武。
但是,看着老八手裡的筷子,卻是一臉的歉意,整個人都蔫巴了。說:“兄弟,實在是對不住了。——平時我們是很小心的,沒想到今天這個……這個……”
老八瞪圓了雙眼,本來眼睛就大,瞪圓了就更大,整個一對牛眼。
老八瞪圓了一雙牛眼盯着老闆:“老闆,你平時很小心是吧!你是說,我在訛你?!”
老闆說:“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老闆看看筷頭的死蒼蠅,看看老八,無耐的一垂頭,說:“要不……我重新給你換一鍋……你看怎樣?”
老八“哇——”,一陣乾嘔,伸左手捂住嘴巴。過了半晌,鬆開捂住嘴巴的手,瞪直了牛眼,說:“換了你,你還吃得下去?”
老闆雙手一攤,做了個無耐姿勢。等待老八說下去。
老八逼近一步,說:“你說吧,這事怎麼解決?!”
老闆耷拉着腦袋,好半晌,喪氣着說:“兄弟,就當我沒上過這道菜,總行了吧!”
“你說什麼?!”老八把筷子交我手裡,摩拳擦掌起來了。
老闆娘背靠着廚房門框,一直遠遠站着聽這裡的動向。見客人要動手,趕緊兩步躥了過來,橫在老八與老闆中間,說:“大兄弟,有什麼好好說,有什麼好好說!”
老八挑起大拇指,遙指身後:“我女朋友吐成那樣,要是吐出個三長兩短來,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他媽砸了你這個破館子,你信不信?!”
老闆搖晃了幾下腦袋,說:“行了!兄弟!就當我今天沒做過你這筆生意,你們走吧!”
老八一聽,暴跳如雷,捋起袖子就要發作。我趕緊擡手摟住老八肩膀,把他往一邊帶了過去。
這個事情,很是蹊蹺。吃都快吃飽了,翻出一隻死蒼蠅來。早的時候,爲什麼沒發現呢?
我覺得不對。不對在哪裡?我一時還想不清。
我壓低了嗓音問老八:“小子,怎麼回事?”
老八說:“過一會兒你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老闆娘跟老闆在那邊嘰嘰咕咕一陣。最後,兩口子走了過來,老闆搖頭嘆氣,說:“兄弟,我們做點小生意,不容易,你就原諒我們一回吧?”
老八轉過身來,語氣緩和了一些,說:“老闆,我們不是流氓無賴,不是要敲你竹槓。你想,我要是在你的館子裡一鬧,你如何做生意?我們是講理的。發現蒼蠅,我們沒有吵鬧,夠給你面子了吧。你看你的館子到現在不是平平靜靜的嗎?——只是,凡事都得講理,是不是!你的飯錢,該是多少我付多少給你。——不過呢,得麻煩你跟我走一趟,把我女朋友送醫院住院觀察一晚上,她要是沒什麼大問題,大家相安無事。——你說,我這個要求過分嗎?”
老闆和老闆娘一聽,急了。
餐廳裡一屋子的客人等着上菜、還要做生意呢,再說,一進醫院,指不定得鬧出多大的亂子來呢,怎麼能跟你進醫院呢?
老闆最後下定了決心似的,說:“兄弟!飯錢不要了。哥拿兩出百塊,你帶弟妹去開點藥,打打吊針——應該不會有多大問題的。你看行嗎?”
老八眼睛一瞪,說:“你打發要飯的是吧?兩百塊,我缺你這兩百塊嗎?王八蛋!你真以爲我拿你沒招了是吧?!”
又要捲袖子。
我想:尼瑪的,多大點事情?人家做點生意不容易,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按住老八,說:“八弟,算了。人家也不容易。那個……不會有多大事情,走吧!”
那女孩叫什麼名字,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呢,幾時成了你的女朋友了?這種動不動就想急頭白臉吃人的女人,真有什麼事,也是活該,沒什麼值得同情的。
老闆娘可憐巴巴的看着我說:“對對對,這個兄弟說的對。大兄弟,你就原諒我們一回吧。下次要是再來,嫂子我親自下廚,再好好彌補你們。……”打腰包裡掏出兩百元,遞我手裡。
我趕緊推讓。
老八一把將錢奪了過去,說:“看在我哥的面子上,不跟你計較。——你老公說話真他媽噎死人!”
我摟着老八,走進廚房,走出餐館揚長離去。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老八這小子身上的錢是不夠付飯錢的,我說我回去拿銀行卡,這小子不讓我回去,說自己想辦法,結果白吃了一頓,還拿了人家兩百塊錢,我想起這小子吃飯時倒的半杯開水、那揮手一抓、那擡手將半杯水潑進陶鍋裡——這一連竄的動作,絕不是無意的。
我突然醒悟:感情這小子就是訛詐嘛!
於是,我揪住老八的衣領,質問老八:“八弟,你說,你小子是不是搞鬼!”
老八仰天大笑:“哈哈哈!吳哥,你才發現?——跟你說吧,這家餐館的老闆也不是什麼好鳥,你還想替他打抱不平?一隻雞,充其量50塊錢,隨便加工加工,150塊,暴利!我這叫什麼?我這叫替天行道、劫富救貧!哈哈哈!”
……
我盯着眼前的這一鍋汽鍋雞,心想,尼瑪的,就你,150塊!我拿什麼拯救你?
難不成,你也逼我使出八弟的下流招數,弄只蒼蠅丟進去?
何靜把手在我眼前直晃悠:“老公!老公!發什麼呆呢?”
“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