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風與唐衣此刻就坐在商隊末尾的一輛牛車上。
連綿的細雨不斷落下,兩人窩在牛車上的簡易黑布棚裡,像兩隻蝸牛。
顧春風早就在客棧打探到了這隊商隊要去往咸陽,於是便和唐衣扮作了一對前去咸陽探親的夫妻,藉口與商隊同行。
這隻商隊的領頭渾身有殺氣,自然不是什麼善茬,可是這世上最容易搞定的往往是這些惡人。
因爲這樣的人組織商隊,肯定是爲了一個“利”字。
從離開咸陽那天開始,顧春風就不再是窮人,因爲幾位大宗師加上秦王的賞賜,足以讓他們富裕的生活幾十年。
所以付了五百枚刀幣後,顧春風他們很順利地坐上了商隊的牛車。
牛車不是馬車,所以速度並不快,這樣晃晃悠悠的前行着,反而更像觀光。
牛車的車輪在泥地上留下了兩道明顯的車轍痕跡,而唐衣則靠在顧春風肩膀上,柔情似水。
兩人沒有想到,這場逃亡會是這樣的場景開始。
逃亡不似逃亡,反而更像是一場戀愛旅行。
可是顧春風知道,這樣的好日子肯定沒有多久。
因爲即使那些畫像幫了他們大忙,但那些真正擅長追蹤的修行者遲早會找到他們,那纔是最大的威脅。
一路上一直很平靜,直到天黑,連惱人的綿雨也停了。
商隊找了一處稍微乾燥點的山坡,點起了篝火,開始休憩。
雨後的天空格外高遠,亮起了無數星辰,彷彿一塊嵌了無數顆明亮寶石的巨大黑布。
由於商隊領隊過慣了大塊吃肉的日子,所以商隊的伙食很不錯。
熊熊的篝火上架起了鐵鍋,鐵鍋裡的清水沸騰開來後,一塊塊巴掌大的牛肉便入了鍋。
不出片刻,整個山坡就瀰漫着一股濃烈的牛肉香氣。
刀疤臉舀了兩碗牛肉後,來到了顧春風兩人所在的火堆旁。
他將牛肉遞給了顧春風與唐衣後,客氣道:“這是你們的。”
顧春風笑着答道:“謝謝領隊!”
看見顧春風的笑臉,刀疤臉也笑了,他笑時臉上的那道細長的刀疤一皺,變得更深更醜陋。
“只要加錢就行。”
唐衣道:“領隊,我怎麼感覺你以前是搶劫的。”
刀疤臉哈哈大笑,道:“以前老子就是搶劫的!不過不像有些劫匪,什麼都搶。我只搶有錢人的東西,而且每次只拿走一半的貨,出門在外,做事不能做得太絕。”
顧春風答道:“你老還真是仁慈。”
刀疤臉嘆了氣,道:“要不是這亂世,有哪個龜兒子想要當土匪?老子混了這麼多年,不知捱了多少刀,後面就因爲臉上這一刀破了相,連媳婦兒都找不到。”
聽到這裡,顧春風與唐衣只想笑,心道:“你找不到媳婦可不是因爲你的臉,是因爲你乾的行當。”
刀疤臉接着道:“後面終於有一個女人看上了我,她知道我是做什麼的,但並不怕我。那天晚上她對我說,只要我不幹土匪了,她就嫁給我。老子當時一聽就樂了,當場和兄弟們散了夥,於是娶了媳婦兒,幹起了現在的買賣。”
顧春風道:“沒看出來你老還是一個性情中人。”
刀疤臉沒有回答,但臉上隱隱的笑容可以看出他很幸福。
顧春風與唐衣突然覺得,這刀疤臉其實沒有看上去那麼勢利與可惡。
刀疤臉看着顧春風兩人,道:“今天我和二位說了這麼多,一是我確實看二位比較順眼,那些年輕才俊我得多了,還真沒幾個有二位順眼;二是我看二位也不像一般人,現在咸陽這麼亂,普通人哪敢前去探親。二位願意和薛某同行,也算看得上薛某,所以率先交了個底,路上也望二位多多擔待。”
聽見刀疤臉的話,顧春風與唐衣都有些心驚。他們沒有想到,一個普通的商隊領隊就有這麼毒的眼光。
顧春風摸了摸腦袋,不好意思道:“領隊,我們不是有意瞞你。我倆也算宗門世家的子弟,只是兩家有些恩怨,我們卻因爲這些恩怨喜歡上了對方,所以才偷偷跑出來,不敢聲張。”
聽到這裡,刀疤臉神情一下就放輕鬆了,笑着道:“我懂,我懂!兩位願意在我們這隊伍裡呆多久就呆多久,不加錢!我這人最喜歡你們這種私奔的年輕人,和我一樣,重感情!”
刀疤臉說完便離開了,留下了顧春風與唐衣一陣茫然。
現在土匪也重感情了?不殺伐果斷,也要在愛的河流裡撲騰了?
將一碗滾燙的牛肉湯端在手裡,顧春風早已飢腸轆轆,於是大吃起來。
這牛肉熬湯雖然沒什麼講究,在這冬夜裡卻是難得的美味。
看了看旁邊拉了自己一整天的老黃牛,唐衣嘆息道:“你同伴的命不好,要被我們吃了,不過你的命好像也不好,明天還要給我們拉車。”
就在唐衣感嘆這幾句話時,顧春風已經幹掉了半碗牛肉。
看見這一幕,唐衣眼珠差點掉下來,驚道:“難道你不覺得燙嗎?”
聽見這麼一說,顧春風頓時反應過來,臉頰漲得通紅,直接跳了起來,長着嘴巴大叫道:“好燙!好燙!”
唐衣記得顧春風以前吃烤羊時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不由得搖頭笑道:“真是個白癡。”
大塊吃着肉,大口喝着湯,夜空乾淨清澈,即使泥濘的平原在夜色裡也顯得靜謐而美麗。
這樣的經歷很美好,至少對顧春風來說很美好,因爲有唐衣在身邊。
對於如何治好唐衣的傷,他一直都沒什麼計劃,因爲他無從計劃。
他們目前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然後再去等待轉機。
他相信這個世界是有奇蹟的,因爲他們不作惡,只行善,不應該是這個結局。
這樣的安慰很沒有說服力,但卻是顧春風唯一能倚靠的東西,如果沒有了希望,可能他早就崩潰了。
就在這時,山坡下來了三匹馬。
這三匹馬應該趕了很遠的路,老遠就能聽見拉風箱般的喘息聲。
在清冷的星光下,三匹馬上的人露出了模糊的面容。
最前面的人生得極黑,穿着白藍相間的道袍,長得人高馬大的,就像一座黑塔。而他身後的兩個道士偏偏又矮又瘦,與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用餘光看見了那個黑塔般的道士,顧春風與唐衣心都差點跳了出來。
因爲這個黑塔般的道士就是道家陸黑!
就算顧春風化成灰,他也認得的陸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