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東海深處上岸後,那名全身都是水草的怪人就一直在行走。
離了水的水草在陽光的照射下已經枯萎、乾癟,最後化爲了粉末隨風而去。而那名怪人的眼神依舊是空洞的,沒有一絲生氣。
他一步一步地走着,看起來走得很慢,可不知爲什麼,一日卻能走幾千里路。
經過了那片荊棘叢生的荊棘海,怪人來到了草原的帳篷羣裡。
走到了顧春風與寒面書生戰鬥過的平地上,他看着地上那巨大的劍痕,眼裡閃過了一抹明亮的光彩。
然後他繼續行走,彷彿根本沒有用什麼時間,就來到了黑龍鎮。
看着城中那座石橋上的條條劍痕,猶如死灰的眼中出現了一抹火焰,然後迅速熄滅。
怪人繼續行走,沒有人知道他要去哪裡,也很少有人能跟上他的步伐......
他行走着,就像一隻幽靈。
顧春風也在行走,他走得很慢,唐衣就伏在他的肩膀上,看着白崖鎮上的一切,看得很仔細。
那個把他們幾個扒了幾層皮的當鋪還開着,街道兩旁的建築還是那樣破破爛爛的。
看着顧春風身後跟着的那羣修行者,鎮上的人全部躲進了屋內,而只有那間滷肉店的老吳還坐着。
老吳好像更老了些,依然是一個人打光棍,無兒無女,真不知道他攢錢是爲了什麼。
他看着滿身血漬的顧春風與唐衣,又發現了身後那羣修行者,眼中有不安,又有關心。
這兩個住在白崖上的年輕人回來了,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而他們身後那羣劍拔弩張的人是要幹什麼?殺人嗎?
顧春風與唐衣向老吳笑了笑,老吳傻笑着迴應着。
就在這時,顧春風突然停下了腳步,而他身後的修行者也停止了前進,如臨大敵。
“老吳,來兩斤滷牛肉,帶走。”
老吳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反應了過來,忙包了兩塊牛肉遞了過來。
付了一串刀幣後,顧春風揹着唐衣向山上走去。
手上的牛肉依然硬得像石頭,顧春風咬了一口,覺得滿嘴都在冒油。
他撕下了一條遞給了唐衣,唐衣含着淚搖了搖頭。
她和顧春風一起吃的第一頓飯就是老吳的滷牛肉,價值兩刀幣。
這條白崖路,顧春風走過很多次,而這一次,他走得仔細,好怕生怕錯過了什麼。
山路邊的亂草高了很多,有一半都遮住了上山的泥路。
半柱香後,他們已經能看見那方籬笆小院與那幾間破屋子。
看着眼前的一切,唐衣黯淡的眼睛瞬間明亮了起來,猶若星辰。
路旁的那幾棟荒廢的木樓已經塌了,只剩下了一地廢墟,而他們的小院還在。
枯萎的竹葉掉在新生的青草上,腳踩上去便會發出沙沙的聲響。
院落旁的那隻顧春風親手編的藤椅還躺在那裡,上面佈滿了灰塵。
唐衣虛弱道:“放我躺一躺。”
那些修行者看着兩人的一舉一動,終於明白了這裡就是白崖。顧春風拼了命想帶唐衣回來的地方,就是這樣一方破舊的小院。
在很多人眼中,這只是一個荒廢的小院,而在顧春風與唐衣眼中,這裡就是他們的家。
任這世界最奢靡豪華,佈滿黃金美玉的宮殿,也比不上的家!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當時唐衣就躺在一張藤椅上,像一件躺着的衣服。
而現在唐衣依然躺在了藤椅上,眼睛卻在發亮。
她認真地看着顧春風,看得很仔細,好像想永遠記住顧春風的樣子。
如果陰間真有一座奈何橋,她一定不會喝那老太婆煮的湯。
顧春風只覺得自己的眼睛蒙上了層層水霧,已經快要看不清唐衣的臉。
唐衣的呼吸很輕,輕得就像要隨時隨風而去。
她摸着顧春風的臉頰,溫柔道:“第一次見你時覺得你好傻,沒想到你是一個會做火鍋的好廚子。我這輩子最貪吃,所以就愛上了你。”
迷離的霧化作了淚水,兩人額頭貼着額頭,開始痛哭起來。
看見這一幕,籬笆外不遠處的修行者皆有些動容,特別是幾個年輕的女修行者,眼中甚至含着淚。
張良坐着的那輛馬車無聲無息地來到了衆人身後,然後便是他冷酷的聲音傳來:“動手!趁他們心神動亂之際。”
聽見這句話,很多人都猶豫了。
顧春風說過“白崖事畢,劍血算賬”,他們不想做趁人之危的小人。
張良的聲音再次落入了每個人的耳中:“他殺了多少人,如果不把握這次機會,我們還要死多少人?現在不動手,整個天下還有多少無辜的生命要慘死在他手上?”
這句話一出後,所有人都想起了顧春風剛纔的恐怖殺戮,不由得心動了。
只幾個照面,他們便死傷了一小半的人。那些人死掉的人,連屍體都還來不及收斂,而再等下去的話,他們也會不會成爲其中一員呢?
一位兄長剛被殺的男子,紅着眼眶,嗡的一聲射出了一支弩箭。
緊接着,上百支弩箭呼嘯而來,猶如暴雨般撲向了緊緊相擁的顧春風與唐衣。
顧春風沒有回頭,依然在抱着唐衣痛哭。他哭得很傷心,就像一個沒糖吃的小孩子。
歸元匣中的上百柄劍猶如游魚般飛出,旋轉飛舞着,就像一個繭,將他和唐衣包裹在裡面。
那些箭枝在劍羣的劍鋒下變成了無數碎片,發出了讓人牙酸的聲響。
在漫天箭雨與劍羣中,唐衣覺得很安心。
她看着顧春風,眼神已經開始渙散,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像一陣風。
“風風,我要走了......和你在一起,真的很快樂。放過他們,也放過你自己,好不好?”
顧春風哭着點頭,眼淚墜入了唐衣的脖子裡,而唐衣卻感受不到那冰涼的溫度了。
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如果有下輩子,我只想做一隻狗,用一輩子陪在你身邊,哪怕只有十年也好......”
唐衣閉上了雙眼,她的呼吸在這一刻停止,神情很是寧靜。
三年前,她在白崖遇到了顧春風,而三年後,她最終在白崖這個地方,香消玉損在顧春風懷裡。
一切從這裡開始,一切又從這裡結束。
顧春風只覺得整個世界都黑了,自己彷彿墜入了無邊無際的無底深淵。
我聽聞最美的故事,是公主死了,屠龍少年的熱血還在燃燒。
而現在,他的公主死了,他的血液卻變得猶如冰塊般寒冷,凍結了他的整個呼吸。
他的熱血,只爲守護唐衣而流;他的熱血,只爲換取他和唐衣感情的片刻安寧。
現在唐衣死了,就算他將體內的血液全部灼燒個乾淨,可那還有什麼意義!
這一刻,顧春風心如死灰。
痛,強烈的刺痛感將他拉回了真實的世界。
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小腿,他只是皺了皺眉頭。
而當一支弩箭射穿了唐衣還溫熱的身體時,顧春風的神情變得癲狂起來!
將唐衣屍身放好後,他掙扎着站了起來,然後就是一聲如山海般的呼嘯。
“人都死了!你們還不放過!”
羣劍瞬間沸騰起來,劍鋒在夕陽的映照下猶如粼粼波光。
顧春風沒有發現,那方在唐衣懷裡的古匣,這時發出了猶如螢火蟲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