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風病人昏迷似乎是很嚴重的情況,護士立刻去叫了醫生,然後外婆被推進了手術室。雖然我一直在心裡詛咒外婆死掉,可她的情況真的出現危機,我依然慌了神。我給米靖打電話問他能不能來陪我,米靖勉強答應了,說過會兒就來。
手術進行了將近三個小時,米靖來的很晚,說路上堵車了,他來了沒多久外婆的手術也結束了。
“怎麼回事,怎麼忽然就嚴重了?”米靖鬱悶的坐在我旁邊,“她這不是折騰人麼。”
“我也不知道。”我抿着嘴脣,並沒有告訴米靖之前在病房裡發生的事情。
外婆被轉入了重症病房,依然在昏迷着,醫生說如果昏迷時間過長,就要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或許外婆會這麼再也不醒來了,即便醒了,也有可能神志不清,癡呆。
“如果她很快就醒來呢?”我巴巴的望着醫生,希望聽到些好一點兒的情況。
“中風一般是沒法痊癒的,即便醒的很快,也只是意味着她的情況沒有惡化。”醫生的表情很嚴肅,話也很殘酷,但他只是在盡本分罷了。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我對醫生點頭,心裡居然有些淡淡的失望。
我明明是很恨外婆的,我明明巴不得她立刻死掉的,但是爲什麼聽到她情況不妙,我的心裡依然會有些難過呢?
“她最好別醒了。”醫生走了之後,米靖嘟囔了一聲,我看了眼米靖的臉,感覺很悲哀。外婆算是與我相依爲命了近二十年,我也說不清自己對她的感情是怎樣的,而且她現在這個樣子,住院也快一星期了,居然沒有人來過問一聲。
米靖在醫院待的無聊,他說有護工在這看着就好了,讓我回家去休息一下,如果外婆醒了,就讓護工給我打電話。
“我還是在這守着吧。”我看了一眼昏睡中的外婆,心裡澀澀的,“如果她真的……我就在這送她最後一程。”
“你也真是好心。”米靖撇撇嘴,“那我先回去了,晚上來接你。”
我點點頭,看着米靖消失在走廊的拐彎處。
晚飯的時候趙之源來了,他問外婆情況怎麼樣,問我需不需要他幫忙。
“還沒醒。”我有些惆悵,外婆已經昏迷了半天,如果還不醒,情況很有可能變成醫生說的那樣。
“吉人自有天相。”趙之源拍拍我的肩頭,“別太擔心。”
趙之源一直認爲我是個很善良的人,他不知道我對外婆說了多麼刻毒的話,他總認爲我是個天使,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過是善於隱藏罷了。
我們沉默的相對片刻,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我擡頭問他,那天他去見了我外婆,到底外婆給他說了什麼?
“不是說過,不需要你知道麼。”趙之源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與我有關對吧。”我盯着趙之源的臉。
“我們原本就在說你和米靖的婚事。”趙之源開始皺眉頭,“姍姍,你就不要再問了,我不會說的,你就當這事情沒有發生過。”
“可是你來找我,跟我說了那些話,我怎麼可能當做沒發生過。”我不禁提高了音調,“是不是我外婆想問你要更多的錢?”
趙之源斂眸思索片刻,點了點頭,“算是吧。”
這一刻,我覺得米靖說的話是對的,外婆確實受不起太多的財富,如果她沒有那麼貪心,可能現在就不會躺在這裡了。
“外婆的錢在我這。”我低聲對趙之源說,“但是我沒法還給你,她現在住院需要花很多錢。”
“你別想那些事情。”趙之源的語氣有些不悅,“你就安心給你外婆治病好了。”
我點頭,忍不住想哭,我有種想要在趙之源肩膀上靠一靠的衝動,他給我的感覺像是一個可靠的長輩,好像父親那樣。
但是我沒有那麼做,我就是默默的流了會兒淚,趙之源給我遞了張紙巾,並沒有出聲安慰我,卻更讓我覺得心裡安穩。
趙之源並沒有待很久,大約半小時就走了,他說如果有需要隨時給他打電話。他走到走廊拐彎的地方,回頭看了我一眼,隔了太遠我並沒有看清他的眼神,只衝他微微笑了笑。
晚上米靖來接我回去,外婆依然沒有醒,甚至沒有醒來的跡象,那天我睡的並不好,第二天我去醫院的時候,外婆已經被插上了管,我看着她那張沒有多少血色的臉,心裡的難過又重了些。
我對自己說,林姍姍,你不該爲她難過的,你忘了這麼多年她是怎麼對你的嗎?我想幹脆把她扔下不管,讓護工看着就可以了,但是我又做不到,我只好對自己說,反正她也有可能要死了,我就再陪她幾天吧。
插管第三天,外婆醒了,她的眼神感覺有些渙散,對她說話她也沒什麼反應,好久她的目光才聚焦,但是看起來呆呆的。
“外婆?你感覺怎麼樣了?”我輕聲問她。
外婆的眼珠很慢的轉到我的方向,她的雙眼已經有些渾濁了,感覺她住院這短短的十天,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十歲。
外婆看了我一會兒,然後閉上眼睛,兩滴眼淚從她眼角流出,滲入髮鬢。我不知道她爲什麼會哭,她大約是在爲自己的處境而難過吧。
外婆就這麼在醫院一直住到新年,她的手機一直開着,年三十那天終於有親戚打電話來,是我接的。我說外婆中風住院了,情況不太好,對方聽見之後馬上說有空就來看她,然後匆匆掛了電話。
我呆呆的看着手機,沒想到外婆居然在親戚那邊也不受待見,然後我才發現,似乎這二十年來,外婆除了過年的時候,幾乎從來不跟親戚們走動往來。
晚景如此淒涼,不知道外婆有沒有想到這一點。
新年我沒有去米靖那裡,在醫院陪外婆,雖然她不跟我說話,我也沒覺得有什麼,醫生都說了她會有語言障礙,我想她並不是故意不理我。
二十年了,外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安靜過,沒有刻薄的嘲諷,沒有憤怒的眼神,和其他普通的老人沒有任何區別。
大年初三,趙之源帶着他母親和米楠米靖一起來醫院看望外婆,老太太一來就拉着我的手,說孩子你命苦啊,話音未落眼淚便流出來。她說她都知道了,米靖告訴她以前外婆是怎麼對我的,我居然還這樣孝順,真是難得的好孩子。
我嘴脣翕動,一個字都沒吐出來。
寒假就這樣匆匆過去,開學的第二個月,我的二十歲生日到了,米楠催着我跟米靖先把結婚證領了,說酒席已經定好了,我暑假的時候就辦。
我從家裡翻出戶口本,和米靖一起去民政局登記,米靖看着並不是很開心的模樣,不過拿到結婚證的時候,他的表情還是挺激動的。他把結婚證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然後又不高興了。
“這照片把我照的好像四十歲的老頭子。”米靖皺着眉頭看那結婚證上的照片,我們是在民政局的照相處照的,今天我們倆也沒特別收拾,穿的就是平常的衣服。米靖最近不知道是上火了還是怎麼樣,臉上居然冒了不少痘痘,相片自然把那些修掉了,只是修的很粗糙,他的臉看着很僵。
“反正也沒人看啊。”我撇撇嘴,誰會拿着這東西四處張揚呢,這結婚證大約就是拿回家放好,恐怕沒事也不會再翻了。
“走吧,我姐說今天在她那吃飯慶祝一下。”米靖把結婚證丟進我的包裡,感慨似的說了句,“又到春天了啊。”
是的,又到春天了,我跟米靖也終於領了結婚證,雖然酒宴還沒有辦,不過如今我們已經是合法夫妻了。
妻子,聽起來多麼讓人感到甜蜜的稱呼啊。
我微笑的看着米靖的臉,以爲我們的幸福生活終於要開始了,其實,我們之間的悲劇,纔剛剛開了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