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最殤夢

希恩,也就是寒鬼,漠然一怔.隨即,容顏之上晝夜交錯,雙目中閃出猩紅色的痛苦來.回頭看向那已漸漸溶解了體溫在那依稀現出來的,一片廣闊而無盡死寂的,映到了雲中的廢墟.天色也亮了許多,卻只剩下這漫無邊際的,森森遺痕.在那熾寒交錯的風聲裡,寒鬼緩緩地,鬆開了卡着風星涼脖子的手.

"當我服下孟婆丹之後,我纔可以不轉世,陪着你.我把自己的一半入了輪迴,她就是你所愛的舞涼.而我,也是你如假包換的愛人."風星涼柔聲地看着那掙扎着思緒的寒鬼,悠然開口:"你的想法,瞞不過我."

"你......"寒鬼的神情幾乎絕望,籠罩在他雙眸之中的暗影,一下子似在獰笑一般,又瞬間化做乾涸的哭泣."你是......"寒鬼猶豫着."我已把,她身上的詛咒都吸收了.而她,是我的轉世,你該去愛的人."風星涼苦澀地流下淚來."你愛的絕不是我,我知道."

"你,不要......"寒鬼皺起眉頭來,不停地搖頭.而那風星涼則淺淺地一笑,青絲垂於風中."你的心事,從來瞞不過我.可我想些什麼,你都不知道.所以,纔會......被我騙了......"風星涼,也是寒鬼真正的一雙戀人之一,離去的身影終於化做了星星點點的風中的花,一彌散就是千年.

寒鬼癡癡地伸出雙手去,想握住她香氣的碎片.然而,手中殘留的是漆黑的虛無.一聲破碎的轟鳴迴盪地平線之上,雲層似凝冰一般傾瀉而下.那暴掠的大雨如星般隕落大地.在那本該是雙殿的廢墟之中,是那希恩,失神地凝視着懷中沉眠的舞涼,緩緩張開眼睛.

"你......沒事吧?"舞涼淺聲輕語,希恩苦笑着,衝她點點頭.

"雙殿......寒鬼內丹......"舞涼的雙眼如同冰雪般清澈."還有,風星涼......"希恩則極痛苦地無奈地注視着她.良久,不知該從何說 起."雙殿......已經被風化了.寒鬼內丹,下落不明.風星涼她......她......"希恩一襲白衣間,還殘留有星星點點的渺小光芒.

"她......怎麼了?"舞涼定定的注視着他.而希恩把頭偏到一邊.到這一步了,舞涼不再問他,而是衝他一笑道:"扶我起來."看着希恩愁苦的俊美面容,似比她還要蒼白."涼兒......是有人銷燬了夢石,紫星少女們,都不在了......所以,她們在消失前念動了毀滅雙殿的咒文,這是她們最後所知道的."

舞涼神色一變,連連搖頭.

"涼兒......"希恩憂愁地凝了視線於她:"一切沒有結束,如果找不到幕後的人,我又該如何面對衆多死去的姐妹們!"舞涼一下子站立起來, 俏麗挺拔的身姿沐於風中."是,一切都是那寒鬼內丹在幕後,我會找到它的!"希恩說着,悄悄地觀察着舞涼那蒼白的神色.

就在此時,半空中現出一幕巨大洶涌的旋渦來,數道雷電劃破了血色的雲層,如雨點一般擊打在地面之上.破損的那花泥化做了深坑,那燒焦了的巨樹倒地破滅了.殘花一地,花屍已凋去斑駁難留.

"這裡快要毀滅了,我們還是走吧!"希恩痛苦而焦急地一把拉過舞涼那冰冷的纖手,舞涼卻甩開了他最後的希望.一步一步,朝着那龐大的雷電瀑布的中心輕聲走去.希恩也是焦慮,不知她要做什麼.只得暗中命令那雷電,不得傷她半分.待到她走入那雷電旋渦之下的中心,方纔回頭看他.

"你可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舞涼那長長的青絲破碎在呼嘯聲之中,鬆弛垂落下來.幽幽地像是歌唱一般飛騰在那成百上千的光線的影痕裡.希恩大怔大驚之後,頹然絕望了.想開口,卻不知該如何力挽狂瀾.因爲她的目光中,早已沒了光亮.剩下的,是千年萬年的孤寂.

"我不是說,如果騙我,我就不再見你麼?"舞涼冷笑."你終究還是騙了我."她如是說."不要."寒鬼下意識地呢喃着."所有的人,都是你殺的."舞涼痛苦地深呼吸,絕望拉扯着天空."太多太多人了,這是你欠下的人命啊!"

"到底是,爲什麼?"舞涼默默地看着他,脣角抽動着顫慄.

"不要."寒鬼的周身,開始彌散出黑暗的光."涼兒,快停下!"他試着用最後的一線清醒,將自己的匕首取出,瞬間到了舞涼跟前."如我要傷你,你就用這個,殺了我吧."說罷,寒鬼將匕首塞到了舞涼手中,把它握緊.舞涼看着他,露出最後的絕望的笑顏來.被詛咒的人是不死的,除非,忘憂散.

解開詛咒,也要帶走唯一的生命.這匕首,喂滿了忘憂散,是小公主最後研製出的,能夠擴散的希望.

"涼兒,我們可不可以,一直在一起?"希恩那雙漆黑如夜的雙眸,像要把她雕刻在靈魂上一般."這,就是你殺死這麼多人的理由麼?"舞涼一揮 袖."是的,只有用這些人的生命,才能換你的生命,我沒有辦法."聽了寒鬼如是說,舞涼滿懷的痛苦,一下子變成黑夜裡的星辰,紛紛揚揚,無聲無色.只有那高空裡的萬丈惆悵,留下了最後一道痕跡.

"我,就把真相告訴你."現出真身的寒鬼,一動不動地佇立在那劍一般飛舞的空中,望着那青絲染上雪霜的,美如冰火的美麗少女.

"是我,佈下的局.只爲了永遠和你在一起.風星冢的詛咒,忘痕,假戀兒,風星使者和寒使,都是我安排好了的."

聽到這裡,舞涼的目光死寂下來,黯淡無光了.半晌她冷笑一聲,朝那深山老路走去.寒鬼一急,想趕上去,卻聽見她決絕地大喝:"別過來!""如果我能瞞住你,我會讓你找到假內丹,然後和我歸隱的.可是你已經......發現了......"寒鬼癡癡道.

"涼兒,我是真心的,只有將所有與此相關的人的命去發動風星冢的刻印,這樣才能救你!"寒鬼怔怔地看着她,沒有勇氣去阻擋她,卻也沒有勇氣不顧她."救我?"舞涼冷下來的話語幾乎扭曲了."如果你要救我的話,爲什麼要這般傷我?!你還敢說你不是在耍弄我?!"

"你......早就知道了麼?"寒鬼顫慄起來,似極度寒冷.

海上雪,悠然飄落下來了.雪中月,則風一般皎潔.風的漣漪之中,迴盪着空曠的長鳴.而那散發着熒光的雪一般的少女,脣角緩緩隕落下一滴血來.寒鬼見了大驚,縱身上前想靠近她,卻被她的斷喝攔下."別再過來!否則我就在這石碓中一頭撞死!""你聽我說!"寒鬼痛苦地咆哮起來.

"說!"舞涼佇立在那被怨氣染紅了的流星羣中,神色悽然,肝腸寸斷.

"現在你我所在的地方,正是我戰敗後被詛咒的遺址.我早該隨它的破滅一起消失的.你把那把忘憂散餵過的匕首,刺進我的胸膛吧."寒鬼悠悠然如是說.舞涼一怔,不知所措.原來那時間已盛開了終結的花兒."你......爲什麼一邊害死這麼多人,一邊又對我這般?"她顫聲道,神色徘徊不休中.

"我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人.但我只能對你好,你是我最大的弱點."寒鬼淺淺地苦笑.

"那麼,你又讓我,如何向那些死去的人們交待!"舞涼一改那冰冷淡漠,痛苦含笑着搖頭,到達了絕境的巔峰."正是如此,你了結我的命,我的身體會被忘憂散化去,產生的力量足以消滅所有的詛咒.再沒有我,也就沒有詛咒.忘憂散和紫星少女們,那些風星使者和寒使也不再出現."

"你的意思......"舞涼愣住了.而那寒鬼則癡癡地盯着她."我的死,會消滅時空中的詛咒.你們還是會出生,相遇,但是沒有了我,也就沒有這所有痛苦的記憶了,不是麼?"聽到這裡,舞涼怔怔望向他,不知該喜該悲.當她洞穿了他孤寂與絕望的眼神之後.

"你可是騙我?"舞涼幽聲說且注視着他."絕不."寒鬼溫柔而固執地笑了."那好,你一個人太寂寞,我隨你而去罷."舞涼緩緩地,準備從那山路盡頭的暗崖旁走下來,去到他身邊.

就在那希望之花如光般盛開時,舞涼手中那失控的匕首竟被那寒鬼牢牢握住.在那之前,她一低頭,一道赤黑色的光芒竟自她的身體中飛出,落入了寒鬼頭頂.只聽見那寒鬼一聲慘叫,雙目滿是咒怨的猩紅.竟然是他那不知下落的內丹,竟一直藏在舞涼身體裡.

雙殿裡的內丹,只是毒藥.

此刻,寒鬼艱難地倒退了幾步,踩碎了自己的影子.那內丹轟鳴着,融在了他的雙眸裡.自那視線中墜下的,是一滴悲傷的血.很快,四周那幽深暗邃的廢墟之中,傳來了妖異復活的聲音.眼看這邪咒即將再次降臨,舞涼下定了決心,帶着最後的終結的笑容,緩步走上了那高塔一般懸空的深崖.

寒鬼則充斥殺機地跟隨她,雙眸中竟還殘留着不滅的情痕.風的色彩瞬間變換,赤紅色的雲與墨色的雷電纏繞着地平線最盡頭的一線明光.破碎了之後,是一片華美的,歌聲的海市蜃樓.那歌聲,透着清風一般的純澈,隕落在了通透乾淨的水面,像是一場朦朧的小雨一樣.

舞涼幽聲地唱着那不吉的旋律,回過頭來,衣衫如同旗幟一般飄飛.只是那寒鬼,開始獰笑,緩步地逼迫上前來,只等她自己踏空,墜落下去.舞涼則停止了歌聲,身體一仰向後那萬丈深淵倒去.

"不要!"終於,她聽見了希恩那絕望的呼聲.一雙結實有力的手瞬間拉住了她的雙臂,正是那痛苦不已的希恩,回覆了幾分意識,艱難地將她往上拉."希恩哥哥,不管去哪裡,陪着我好不好?"舞涼幽幽地笑了.那笑顏,媚惑了風與雲,流離在那靜寂的虛幻之間盪滌.

"可惡啊!"希恩痛不欲生,只感覺到自己的一切都被那胸口的內丹所吞噬了.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邪念了.一刀,又一刀,刺向了已經奄奄一息的舞涼.而舞涼則越是靠近他,甚至抱住他不鬆手.兩人,都已是淚傷流了滿面.

最後一聲轟鳴,那破碎的懸崖應聲而落,悲哀的回聲撞擊着無盡的死寂.在那深淵的盡頭,盛開了千種萬種光華,碎成了千片萬片.竟是那風星涼,一劍斬斷了懸崖.而舞涼和希恩,也就是寒鬼,則一齊墜入了萬丈深崖之中,摔成了那惆悵的塵埃,再無糾葛.

風星涼轉回頭,捂住了自己胸口.那詛咒已隨那兩人墜崖後掀起的光芒所化解了.一切,又可以重頭開始了.她仰起了頭,讓那時光的刻印將她送回到一切的起點去.很快,她置身於那已然愈加熱鬧和溫馨的家.那安然自得的,懷着痛苦的過去,擁有自在的這瞬間的,一衆少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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