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有七天沒見了。
她看他的眼有關心,也有擔心。
“司徒,你先去吧。”寧東玄交代司徒疏。
司徒疏領着擡轎的人進了紫亭軒,一行人繞過抄手迴廊,便看不見了。於是,夏尋雪還是不知轎中坐的人是誰。
寧東玄還留在原地。
“父皇駕崩了。”良久之後,寧東玄開口說道。他進宮前,和沒和夏尋雪說一聲,一去便是七日,皇帝駕崩這麼大的事,她應該已經知道了,但寧東玄就是想和她說點什麼。
“太子請節哀。”夏尋雪說道。
雖然世人都說帝王家感情薄涼,夏尋雪還是感覺出寧東玄的難過。
“這樣也好。”寧東玄說道。
這時,一個侍衛走過來。
“稟太子,張妃、夏妃還有瑾妃,中午的時候說回家一趟,屬下也不敢攔,便讓她們走了。”侍衛向寧東玄稟報。
寧東玄不在的這七天,太子府裡也是各種躁動不安,多數人的心思無外乎是皇位的繼承。今日一早皇宮裡傳來消息,先帝留了遺詔,把皇位傳給了四皇子,雖說還要商議,但四皇子要奪帝的野心很顯然。寧東玄庸碌無爲的這些日子,寧紹雲一刻也沒閒着,拉攏官員,招兵買馬,硬碰硬,寧東玄不是寧紹雲的對手,現在又有遺詔。蘇老太爺德高望重,畢竟是無官職在身,也沒有實權在手,想要扭轉局面,客觀來說,難。理應繼承皇位的太子沒有順利繼位,下場可想而知。
於是,便有了幾個妃子提前離府一事,早離開,總比陪着寧東玄一起死的好。本就有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一說,更何況,太子府裡的那些妃子和寧東玄也沒有任何情意,做出有利於自己的選擇,也是常理之事。
這幾日,府裡的那種世態炎涼,夏尋雪也是感觸很深。
夏尋雪視着寧東玄,不由得擔憂。
“走便走了。”寧東玄好像早就預料到,沒有驚訝,反而是淡然。“要是其他人要走,也讓她們走。”
“太子。”侍衛也覺得這樣不妥,寧東玄如此放任,只會令自己的處境更加堪憂,孤立無關。
“下去吧,之後這樣的事,也不用再稟報了。”寧東玄說道。
宮裡的時候,寧東玄之所以請蘇老太爺來主持,不是真的要爭皇位,他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給其他人一條退路。
寧紹雲奪帝之心昭然若揭,寧東玄要是與之對抗,不論最後是輸是贏,都必將添上無數殺戮,這是寧東玄不願見的。
說到當皇帝,寧紹雲應該更合適。
從來,寧東玄的心便不在那。
而他和寧紹雲有的也僅僅是個人恩怨,父皇已經走了,他和寧紹雲之間的事也該有個真正的了斷了。
夏尋雪久久的看着寧東玄,看着他那張風輕雲淡無所謂的臉,實則又是一張比任何人都來得冷漠的臉。
因爲他什麼都不在乎,所以,他什麼都無所謂。
“如果我要走,太子也會任之?”夏尋雪問道。她也沒想過,寧東玄一旦說出你隨時可以離開的話,她是該留該去?但她,還是在等着他的回答。
“如果你要走,本王會讓你平安離開太子府。”寧東玄說道。
夏尋雪的眼眸沒辦法掩飾的攬上少許黯然,如他所說,她和其他人在他心裡的分量並無兩樣。
“是嗎。”夏尋雪的臉龐朝地面低去,地上白白的,是積得厚厚的白雪。白雪美是美,卻是太過冰涼了。
“如果本王說,想要你留下,你會留下嗎?”寧東玄的話還沒說完。他曾說過,喜歡上她,應該不是件很難的事。他想她安全,但此時此刻,他又想她留在他身邊。於心,他是不想放她走的。
夏尋雪擡起臉再次看向寧東玄,他表情認真,一點也不是玩笑,他在留她。
“我是太子的女醫,除非哪天太子再也沒有病痛了,那我便會離開。”夏尋雪說道。
寧東玄笑了。再沒病痛,那便是一生一世了。寧東玄伸手把夏尋雪拉進了他的懷裡,她沒反抗,他就那般抱住了她。
“你要本王怎麼樣,本王都答應你,本王只有一個要求,你不要離開。這一生若是本王欠了你,那下一世,本王一定會加倍還你。”兩人緊緊相依,隔着厚厚的大衣,寧東玄還是能感覺到來至夏尋雪身體內的心跳。
第一次相遇的時候,他曾說過,她要是沒有做好生死不離的準備,就不要闖進他的生命。終於,他和她的生死連在了一起。
夏尋雪的兩手穿過寧東玄的腰,慢慢的抱住他的背。
她還記得,蘇老太爺要求她,不論是身爲什麼樣的身份,除非是她死,都要留在太子身邊。要求變成了現實,然而此時的她,是心甘情願。
“雪兒,做本王的正妃可好。”
“這次是爲了成全我嗎?”
“爲了成全本王。”
……
遠處,司徒疏站在紫亭軒內長廊上的一根木柱後,他仰頭看看天,沒下雪的天際也是陰陰的。
再漫長的冬天,只要熬過去,也一定能等到春天。
司徒疏轉身走了,走到長廊的中部,他出了一道門,前面是一座閣樓,霍碧彤便安頓在裡面。
出宮前,司徒疏去了趟太醫院,醫治霍碧彤的太醫確定的告訴他,霍碧彤已經活不久了。霍碧彤應該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將盡,才放棄了醫治,也不吃藥。霍碧彤找寧東玄去,是要他做一件事,帶她出宮,哪裡都好,她不想死在宮裡。
司徒疏這才知,原來,霍碧彤也不喜歡皇宮。又或者,是害怕,害怕孤零零的一個人死在冰冷的宮裡。還有那些被她害死的人,即使她化作了魂,也會纏着她。
霍碧彤住的那間房燒了炭,裡面很暖和。至病後,她迷迷糊糊,時而清醒,更多時候都是睡着。
司徒疏進去時,霍碧彤斜靠在牀頭,原本閉着的雙目睜開了。
“她叫什麼名字?”霍碧彤聲音虛弱,她問,指的是夏尋雪。
“夏尋雪。”司徒疏對霍碧彤也不算陌生,他回答。
司徒疏以爲霍碧彤還要問些什麼,霍碧彤卻是緩緩的閉上了眼,她的呼吸很弱,像是睡着了。司徒疏又在房中呆了一炷香左右時間,霍碧彤還閉着眼,他喚來伺候的丫鬟,扶霍碧彤躺下,之後纔出了房間。
司徒疏走後不久,霍碧彤又艱難的睜開了眼。
夏尋雪嗎?
當年,霍碧彤和許代雲初進太醫院的那會,情同姐妹,她知道許代雲有個孿生妹妹叫許碧雲,夏尋雪該是許碧雲的女兒。不然,天底下不會有那麼像的兩個人。
十八年了,一轉眼,竟是過去了十八年。
如今,她也要死了。
直至她親手殺死許代雲,縱使百里崖後來那麼恨她,霍碧彤也一直認爲許代雲是她一生中最好的姐妹,沒人能取代。
沒錯,她殺了許代雲,但她也難受,難受到恨不得死的那個人是自己。
沒人知道,她比任何人都喜歡許代雲。即使,她的醫術不如許代雲,許代雲總是能化解各種疑難雜症,成爲新進太醫中最受矚目的一個,而她,醫術平平,少有人問津。即使,許代雲背後有蘇傅子,太醫院所有人都給她關照,就連百里崖也是如此,總是特別關心許代雲。即使,許代雲後來得皇上看上……霍碧彤從來沒有嫉妒過,一點也沒有,她只覺得,許代雲那麼好的人,得到那些都是理所應當的。
但沒有人知道,秀媛娘娘因霍碧彤相貌好看,有意爲難過她,不但把她熬的藥打翻到地,還一巴掌重重的扇在她臉上。那天回到太醫院,爲了不讓許代雲看出她的異常而擔心,她在往臉上遮了厚厚的一層粉。
因爲沒有後臺,霍碧彤在宮中的日子遠不如許代雲,許代雲經常也會照顧霍碧彤,但許代雲畢竟人太好,也太過善良,根本不知宮裡的人心險惡。那些妃嬪小主,心裡憋了氣的,除了對伺候的宮女發火,霍碧彤也經常受到波及。
那次,也不知秀媛娘娘吃錯了什麼藥,又找她麻煩。霍碧彤從德清園出來,迎面過來的秀媛娘娘攔了她的路。秀媛娘娘說,她可是看到許代雲和百里崖私下苟且。一個是女醫,百里崖身份更是特殊,又還是皇上身邊的錦衣衛。霍碧彤知道百里崖和許代雲關係已超出普通同仁關係,要是被查出二人通姦,都是死罪。霍碧彤問秀媛娘娘想怎麼樣,秀媛娘娘說,聽說你和許代雲姐妹情深,要本宮不說出去也可以,就看你和許代雲的感情是不是真的了。當時也是大寒天,秀媛娘娘要霍碧彤跳進旁邊都快結成冰的池塘裡,霍碧彤分明看到秀媛娘娘在笑,但她還是跳了。水好冷好冷,她扎進水中的瞬間,只覺得整個身子被冰凍住了一般,後來是得誰救了?好像是一個侍衛。霍碧彤醒來,許代雲在她牀邊守了三天三夜,佈滿血絲的眼裡還躺了沒有擦乾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