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九早上,太陽剛剛躍出地面的那一刻,煙容郡主府的主院裡就傳出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在外面幾乎站了一夜的李雲起跟李青竹父女倆,長舒口氣將心放下的那一刻,眉間眼染上了喜色。
昨晚亥時三刻就發動的越煙容,在經過了幾個時辰的折騰下,終於誕下了一個重九斤二兩的男嬰,母子均安。
李青竹端着自己親手下廚熬得魚湯,掀開內室的簾子,走到自家孃親面前,笑着道:“娘,這是女兒親自熬得,你嚐嚐?”對於廚藝,她不是一竅不通的。上輩子受愛好美食的父親影響,她也是會做些美味的家常菜的。至於這一世,她家孃親有一陣子爲了磨練她、教導她,可是將她交給周嬸、扔進廚房給狠狠地操練了一段時間呢。所以,總結來說,她的手藝還是很不錯的!
越煙容一臉滿足的接過自家閨女的勞動成果,用勺子舀了慢慢地喝起來。嗯,味道不錯!自打她生產之後這兩天,入口的東西都是她家閨女親自下廚做的!這份獨特的享受,可是讓她家夫君一直眼紅呢。要知道,小青竹可不是個勤快人兒,從來都是能坐着不站着的!現下居然能爲了她自己動手煮東西,越煙容的心裡除了幸福,就是欣慰滿足。她家姑娘,長大了呢!
越煙容擡頭,打算表揚一下她家閨女。前幾次她過來送吃食的時候,小青竹總是眨着黑亮亮的眼睛巴巴的瞅着她,一臉的撒嬌打滾求撫摸的樣子。嗯,這回,她得主動點兒纔是!
可誰知,越煙容看到的竟是這樣一副畫面。自家閨女正一臉嫌棄的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娃,小爪子不斷的測量着娃娃的大小。嘴裡還嘟嘟囔囔的說個不停。
越煙容怔了怔,隨即笑着喚道:“青竹——,你在做什麼呢?”她剛剛是眼花了吧?她家閨女明明最疼娃娃了,怎麼可能露出嫌棄的表情呢……
嗯?
李青竹擡頭跟自家孃親似笑非笑的眼眸撞了個正着,小爪子頓時停在了半空。片刻,她眨眨眼,不好意思的吐吐舌頭,笑着道:“孃親你看,寶寶太小了,還皺皺的。紅紅的,好難看哦。”
越煙容笑着搖搖頭,道:“你小時候。也是這個樣子呢。再說,過幾天長開了就好看了。白白的,嫩嫩的,可漂亮了。青竹不是最喜歡那樣的小娃娃麼?”
“嗯?”李青竹驚悚的擡頭。我的親孃咧,這你也知道?!不過。她本來就算是寶寶控的,不然也不會把寶寶給拐回家。雖然他的身份佔了一部分原因,可小包子無敵的可愛萌長相,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啊。李青竹眼眸一轉,貌似羞澀的看着她家孃親,小聲道:“孃親知道?!”
越煙容點點她的額頭。道:“可不是?你小的時候,見了周圍誰家的漂亮娃娃都一定要上去抱抱、親親、捏捏才行。而且還專挑白白胖胖、粉嫩嫩的那種。娘跟周嬸若是拉着不讓你過去,你就會扯着孃的袖子。一個勁兒的搖啊搖的……”
越煙容的眼眸中透出一種極溫暖極親切的夢幻光彩,顯然是陷入回憶裡去了。李青竹看着她的眼睛跟這麼多年來幾乎不曾變過的精緻面容,不禁也回憶起當年剛到這裡的那些歲月。
那個時候,她因爲怕被李家夫妻看出異樣來,所以便強壓着內心的恐懼跟不安。學着記憶裡的李青竹的言行舉止。最常做的,便是爹爹孃親撒嬌。因爲做不來李青竹那常常的撲懷行爲。所以她便慢慢地改成扯着大人的袖子,仰着小臉兒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珠,無辜的看着人。
而剛剛自家孃親說的那個喜歡逗弄小娃娃的癖好,則是在來到這裡一年之後,她覺得心安了,才慢慢顯露出來的前世帶來的習慣。
“娘啊,寶寶的小名兒,讓我來起好不好?”李青竹從回憶裡走出來,扯着自家孃親的袖子搖晃道。
越煙容回神,低頭瞅着自家閨女溼漉漉的眸子,忽而笑道:“你不是早就翻過書了麼?來,給孃親說說,你想了個什麼好名字。”
想起前一陣子翻得那堆書,李青竹忽而覺得有些頭疼。這古人的名字也忒不好起了,不但要寓意好,還得暗合陰陽五行。所以這根本就是神棍才能乾的活啊!她李青竹除了知道五行是哪幾個之外,對於生辰八字缺什麼補什麼是真的一竅都不通呀。
想到這兒,李青竹眨眨眼,不好意思的笑笑道:“娃娃呀。就叫娃娃好了,既順口順耳,又方便好記。而且弟弟就這麼一團兒,喊這個名字最是合適呢。”說完,李青竹便無恥的擺出好多年不曾用過的賣萌表情直直地瞅着她家孃親。
知母莫若女。果然,越煙容最是受不了這個了。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無奈的搖頭看着自家閨女道:“青竹,你可也太省事了。等娃娃長大了,說不得是會怪你的。到時候,可別指望娘不幫你。”
李青竹聽了,卻是直接撲上去摟着自家孃親的脖子,在她臉上“吧嗒”親了一口,歡呼道:“娘~~,我就知道你最好了。”至於以後,誰知道呢……
多年之後,當略略懂事,也知曉愛面子的娃娃小包子知道自己這個沒有男子漢氣概的名字,居然是自己最最喜歡的姐姐給起的時候,小包子愣是冷着臉三天沒搭理人!
明天是洗三禮,故而今天府裡的人就開始準備了。越煙容身份尊貴,邀請來添盆的人也俱是些世家貴婦。所以帖子都是李雲起親自寫了派人去送的。
而李青竹則是陪着周嬸一起準備着明兒個要用的東西。什麼挑臍簪子、圍盆布、缸爐小米兒、金銀錁子,什麼花兒、朵兒、升兒、鬥兒、鎖頭、秤坨、小鏡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兒、青茶葉、新梳子、新籠子、胭脂粉、豬胰皁團、新毛巾、銅茶盤、大蔥、艾葉球兒、烘籠兒、香燭、錢糧紙碼兒、生熟雞蛋、棒槌等等。還要熬好槐條蒲艾水,用胭脂染紅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若干……
東西都是些尋常物,卻難在瑣碎。一不留神,就怕漏下些什麼。李青竹照着單子覈對了好幾遍,才確認無誤。放下單子,李青竹伸手捶了捶後腰,一臉疲憊的對着旁邊的周嬸,道:“周嬸,我先回去歇會兒。再有什麼事兒你就派人去找我就成。”她的月事來了,有些疲累。
周嬸一臉心疼的看着李青竹,道:“我的好小姐,你快回去歇歇吧。這些個事周嬸自己就能忙的過來,不用你操心的。廚房裡燉了魚湯,你也多喝點兒,補補。瞧這小身板兒,一場病下來單薄的都能被風吹走了。”
李青竹眯着眼兒笑笑,道:“好——,我都知道的。我會去吃的,放心啊”說着,李青竹便轉身走了出去。只是,跨出門檻的那一霎,原本眯着的眼兒瞬間清冷下來,嘴角的笑意也悄然不見。
仰頭看看午後雲淡風輕的天空,李青竹在心底嘆息。明天,過了明天,她便要遠離這片天空了呀!因爲這個決定不曾請求過爹孃的同意,因爲已經決定要悄悄地離開,所以這幾日才閒不住,什麼事都想幫着做些……
回了她居住的院子,李青竹進了屋便往牀上一趴,舒服的呻吟一聲。底下的皮毛褥子,因爲有旁邊正酣睡的小包子的緣故,暖的很。所以不一會兒,李青竹便進入了夢鄉。
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清晨。
李青竹摸摸咕咕叫的肚子,隨手捏起桌上的一塊兒點心塞到嘴裡。只是沒想到,不過盞茶的功夫,小葵便領着丫頭們端着用具進來伺候她洗漱了。李青竹知道,定是她起牀時的動靜讓這些訓練有素的丫頭們聽到了,是以纔有了這麼一出。
洗漱過後,便有人將早已準備好的早點端了上來。李青竹細嚼慢嚥的吃了半個時辰,最後一看飯桌,竟是吃了平日兩倍的東西。她摸摸肚子,自嘲的笑笑,果然是餓的狠了。
之後,她便換上了一條石榴紅的裙子邊消化食邊往主院溜達。今天勢必是忙的很的,孃親還在月子裡,爹爹又是個外男,所以這主事的人也只能是她了。
晚飯過後,洗三開始了。
周嬸抱着身穿繡着百福大紅襖的娃娃從產房出來,一臉的喜氣盈盈。而接生姥姥,也早就在正廳前等着了。
今日來的世家貴婦,李青竹多數是不認得的。她作爲大將軍夫人的時候,她們都嫌她出身低,所以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交集。這回孃親回帝都爲自己討公道,身世暴露之後,這些人卻是呼啦呼啦都涌上來了。
李青竹一直嘴角含笑的同她們周旋着,表現極爲大方得體,很是展示了煙容郡主之女的風範。既然大家都是秉承着互惠互利的原則,所以以往如何便都不再提了。
洗三禮很是順利,各家都投了不少的金錁子水盆裡。喜得接生姥姥一張嘴都咧到耳後根了,嘴裡的吉祥話更是一套一套的往外吐。
結束之後,李青竹便沒什麼心情應對這些人了,只管抱着娃娃便進了屋。而後不久便回了自己院子。
摸摸自己略微有些激盪的心口,李青竹嘴角噙上一抹淺笑。自從顏子衿出現到現在,她的心情一直都壓抑着,不痛快。看着像是心性淡泊了,實則卻是不太有過日子的激情了。可是,明天,明天她便要去找葉拓了。她相信,她的日子,會再回到從前的。而她,也會再是那個囂張跋扈、隨性而活的李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