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刀逼近脖子三寸的時候,司鳳猛地一擡手,空手輕而易舉奪了村長的刀。她身法詭異地陡然立起,手腕一翻,架住村長脖子用力一推,身材魁梧敦實的村長立時趔趄着倒退了數步。
一切發生得太快,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村長大兒子還沒來得及反應。
爲防父子兩個還要反撲掙扎,司鳳摸出兩張定身符打在兩人肩上。唐家父子又驚又怒,憤懣而不甘地瞪視着她。
司鳳拍了拍身上的灰,悠哉悠哉道:“村長,你不是猜到我會邪法嘛,既是如此,我又怎麼會輕易着了你的道兒呢?那個蒙汗藥,對我根本就沒用。”
“妖女!快放了我們!”村長兒子大叫。
他喊破喉嚨也沒用,司鳳早在躺倒的時候就設好了隔音障。
司鳳任父子兩個罵了一番,也懶得回嘴,等他們火氣發得差不多了,才道:“你們兩個大男人,好意思一直罵我一個小姑娘麼?我都沒回嘴。你們就沒覺得不對勁嗎?”
經她這麼一說,父子兩個也愣了愣,他們罵了半天,外頭沒一點反應,妖女也沒發作他們。繼而父子倆兩臉尷尬,被惱怒燒昏的頭腦開始冷靜。
司鳳道:“我要是壞人,你們現在早死了。”
父子倆對望了一眼,不自然地低頭看着腳尖。
司鳳看着這倆人又有點想笑,剛還挺橫的父子倆就像鬥敗泄氣的狗熊。
過了一會,村長帶點心平氣和地開口:“看來是我們誤會了你。你能把符撤了嗎?有能幫得上你的,我們幫你就是了。反正你會法術,我們也打不贏你。”一副要殺要剮隨你便的認命模樣。
司鳳拇指食指一捻,兩張一次性定身符立即燃燒起來,待符紙燃盡,兩人也恢復了行動能力。
親眼見識過司鳳的厲害,父子倆都很識趣地放棄了呼叫或抵抗。
司鳳回到她吃飯時坐的那個位子,反賓爲主示意他們也坐下聊。
“聽你們那話的意思,我要找的老婦人就是你們口中的葉大娘吧?”
村長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葉昭華就是葉大娘的兒子吧?”
村長又默默點頭。
“那葉明疏呢?也是你們村的人麼?”
村長道:“她是葉大娘的女兒,葉昭華的妹妹。”
司鳳深吸了口氣,這個答案也算是意料之中。
司鳳又問:“你們爲什麼要刻意隱瞞呢?”
“因爲……”村長說了兩個字,卡了殼。
司鳳誠懇地道:“告訴我原因吧,我真是來幫葉大娘的,不是魏德旺的人。”
父子兩個就像嘴上封了封條,都不說話。
難捱的靜寂之後,司鳳打破了沉默:“也許你們還不知道,葉明疏已被選中當活祭祭品。現在她不知所蹤,應該是被魏家藏在什麼地方。我這趟來,除了找葉大娘,也是想找找葉明疏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弄到些葉明疏用過的東西。這樣也許我能更早一點找到她,時間緊急,九月十五日便要作法,必須在那之前找到她。”
一聽這個消息,村長坐不住了,急赤白臉道:“這絕對不行!”他又對兒子吩咐,同時懇求地看着司鳳,“千萬不要告訴葉大娘,她眼睛都已經哭瞎了,再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了。周姑娘,請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葉丫頭。”
“我就是在想辦法才找到這兒的,所以希望你們不要對我有所隱瞞。我只有知道了實情,才能更好地幫助葉家人。”
唐小虎他哥心眼比較多,剛剛就一直給他爹打眼色,這會更是搶了話頭:“我爹不是已經說過了,葉明疏葉昭華都是葉大娘的孩子,你要什麼物件,直接告訴我,我去幫你取了就是。你將藥交給我,我拿給葉大娘,你就不要親自去見她了,我怕你亂說話。”
司鳳頗爲無奈,同時又更好奇了,爲什麼這家子對葉家這麼維護?僅僅只是因爲這裡的人比較淳樸善良麼?
她還是耐着性子解釋道:“我真的沒有惡意,更不會傷害葉大娘一家。你們這個村子有古怪,我是怕長此以往你們最終也會被影響被吞噬。”
唐小虎他哥絲毫不爲所動,冷哼一聲:“你就不要多管閒事,這份好意我們心領了。”
司鳳道:“也好。既然你們不肯說,那我就自己去弄個水落石出。你們這村子的秘密,不可能一直保留下去。”
村長緊張道:“如果你找出了癥結所在,會怎樣處置?”
司鳳:“自然是送他們去他們該去的地方。已死之人眷戀塵世,有違天道,必遭重罰。你們以爲不告訴我是在幫他?恰恰錯了,我纔是來幫他的。你們這樣只會害了他,連累他無**迴轉世,更要在冥界遭受酷刑。”
聽完她的話,父子倆臉色都刷地白了。村長囁嚅道:“你都知道了……”
司鳳當然不知道啊,要是她能未卜先知,就不用這麼兜圈子了。她只是將自己的猜測添油加醋了一番罷了,看情形,十有八九叫她蒙對了。眷村果然是有陰物守護着,而且還頗得人心,想必不是作惡多端的厲煞。難怪她進到村子,並沒有感覺出陰邪之氣。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司鳳便不再多說什麼,村長心防已卸,索性都告訴了她。
葉大娘是有兩兒一女,大兒子名曰葉昭陽,二兒子就是葉昭華,葉明疏乃幺女,十一二歲上就進了魏宅當丫頭。
沒法子,那年年景差,收成不好,大兒子剛成了親就被一羣北齊流竄敗兵抓了壯丁,二兒子體弱多病,差點幼年夭折,幸得附近道觀的觀主搭救,才挽回一命。道長說這孩子星命太硬,註定命途多舛,村裡這點陰陽氣護不住他,若不離家,遲早還是會死。葉大娘聽了憂心如焚,最後還是領着孩子找到了道長,乞求他收養庇護此子,只要能讓他活命,哪怕做個灑掃打雜的小道童也是無妨。打那以後,葉昭華就多數時間都在道觀,只偶爾偷偷溜回家幫忙。
在大災之年,家裡沒男人頂立門戶,也沒可用的勞力,光靠幾個女人是萬難維持的。萬般無奈之下,葉明疏便偷偷跑到了鎮上,找到了魏家的管事,自己賣身爲奴,爲家裡換了一石黍米救急。
莊國律法規定,凡自願賣身爲奴者,除非主家自願解除契約,否則終身便脫不了奴籍。依魏德旺吃人不吐骨頭的爲人,贖她回來,倒也不是沒有希望,但要付出數十倍代價。
次年剛剛入冬,就傳來消息,葉家大兒子葉昭陽陣亡了。
其時葉家長媳溫氏已身懷六甲即將臨盆,險些被這晴天霹靂劈死。還好她心志堅忍,硬挺了過來,這才生下了老葉家的第三代。
聽說了大哥身亡的消息,葉昭華便不顧阻攔,執意孤身一人去了戰場,將大哥的屍首帶了回來。沒人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沒有坐騎也沒有盤纏,他就憑着一雙腿,花了三個月硬生生完成了這次瘋狂的舉動。
葉昭陽的屍身三月不腐,村裡人都嘖嘖稱奇。
葉大娘先失了**,接着又喪了長子,悲不能止,終日以淚洗面,眼睛慢慢瞎了。
葉昭陽的屍體被一把火燒了,但他魂魄不散,一直在村子裡縈繞徘徊。開始時村民們都很害怕,要將葉家人趕出村子,後來還是對那一家孤兒寡母不忍心,幫忙將葉家遷到了半山腰。
又過了兩年,葉昭華離開了道觀,回來了一趟。不知他用了什麼術法或寶貝,葉大娘竟然又復明了。這還不止,更多的怪事出現了。
那年農忙時節,村民去自家田地準備耕種時,卻發現地已經犁過了,第二日早上又有人發現自家的地被翻過了。後來村長就組織人手夜裡蹲點,想看看到底是誰做好事不留名,結果就看到夜色中,葉昭陽坐在田埂上催牛耕地的情形。那牛無需人駕馭,自己行走如風,耕得又好又快。
打那以後,村民們對葉家老小也照顧有加,人鬼相處和樂融融。村民們日子雖然過得清貧,此地卻儼然成了個世外桃源,再無外人打擾。
再後來的事司鳳已經知道,葉昭華離開無名觀,去了魏宅給魏長生做伴讀郎。
這個故事經由村長樸實的語言緩緩道出,聽得司鳳頗爲唏噓,葉家人這種家庭親情真是令人動容,她的心因溫暖而悸動。雖然他們各在一方,卻都爲了維持這個風雨飄搖的小家庭殫精竭慮,奮不顧身。
在這個亂世中,老百姓賤如螻蟻,卻依然頑強地守護着自己賴以生存的家,縱使逆天而行也在所不惜。然而天譴依然是逃不過的。在天道面前,凡人何其渺小,再掙扎也沒用。想必,魂魄被割裂,就是對葉昭華懲罰的開始。
一切都對得上了,葉昭華的魂魄對修仙者有天然的親近,是因他也曾入道門清修。他只在無名觀待過幾年,便已能操縱玄門道術,想必他於修行一道天資極高。這大概也是當初青霜道人收他入門的原因。
至於他年紀輕輕便身死魂割,都是他的報應。他對家人的眷戀和執念,毀了他的修行路。
不知道爲什麼,司鳳想明白這一點時,心中突然泛起一陣酸楚痛意。
太濃烈的七情六慾,是修行者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