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鳳喚道:“葉昭華,魏長生,聽得到我說話嗎?”
魏長生退後一步,擡手捂了捂耳朵,無力道:“你這臭女人,吵死了,能不能小聲點。”
司鳳覺得冤枉:“我這聲音就正常大小好嗎?還能說話就好,你感覺怎麼樣啊?”
魏長生道:“就是渾身不得勁兒,越來越虛弱了。”
司鳳:“你現在是葉昭華?”這說話聲溫柔,不是那麼直眉楞眼的衝勁兒,肯定不是魏大少。
魏長生翻了個白眼:“跟你說話的是本少爺,關那個蠢貨屁事。”
嘖,當少爺的滿嘴粗言穢語,當書童的反而文質彬彬。
看他還能勻出力氣埋汰人,司鳳放了心,道:“魏長生,你還記得你是在哪兒被複活的嗎?”
魏長生警覺地盯着她,不耐煩道:“怎麼?”
司鳳誑道:“沒怎麼,想讓你故地重遊啊,沒準去一趟你的魂魄會比現在強許多。”
魏長生顯然不信,哼道:“你們把我抓到這兒,將我困在傘裡,不就是怕默青找到我嗎?這會兒會好心幫我?假惺惺。”
剛說完這句,魏長生立即換了副神色語氣,掌握話語權的變成了葉昭華。葉昭華道:“我可以帶你們去。”
司鳳奇道:“你不是沒有先前的記憶了嗎?”
葉昭華道:“是作法之前的記憶沒了,後頭的都有。”
沈焱不動聲色看着,悄悄對“魏長生”施了控魂術,如此一來,司鳳問什麼,眼前這鬼魂不管是魏長生也好,葉昭華也罷,都得如實交代,省去了辨真僞這一環節,同時也節約時間。
司鳳道:“那你快些帶路,去晚了你妹妹要倒大黴。”說完司鳳又省起葉昭華可能根本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妹妹,於是又問道,“你知不知道葉明疏是你妹妹?魏德旺要強行改她命理八字,脫胎換骨,要讓她當活祭?”
葉昭華沒言語,好一會才低聲道:“我人都已死了,記憶也沒了,哪還記得這些身前俗事。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沈焱蹙起眉毛,冷眼掃了他一眼。
虛弱的鬼魂此時處於身子離地不動腿隨風飄的狀態,司鳳跟在後頭,說來她在這邊已經見過無數鬼了,還是頭一回看到鬼片裡呈現的這種阿飄狀,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按捺不住偷偷捂嘴笑了起來。
沈焱側首看着憋笑憋得兩個肩膀都哆嗦的傻徒弟,完全無法理解她的笑點,他不悅地撇撇嘴,順手敲了司鳳一扇子。
吃痛的司鳳沒還嘴,收斂了笑容,她其實也知道她這笑來得太不合時宜。
阿飄狀態的葉昭華“走”得很快,師徒三人腳程也不慢,緊隨其後。
這夜是九月十四,月亮已近正圓,月光皎潔,恍如白晝。
晚上認路不太好認,司鳳以前就有個毛病,不熟悉的街道,哪怕走過幾回,白天都認得,一到晚上她又不認路了。但是她看到了一顆她做過記號的樹,毫無疑問葉昭華行進方向是往東的,且現在走到無名觀附近了,那個記號就是她頭回從眷村出來迷路時刻下的。
她暗想:不會吧,無名觀怎麼可能是聚陰邪的地方呢?
葉昭華並沒有繼續把他們帶去無名觀,而是繼續向密林深處行進。
越走越高,氣溫也越來越低,寒意逼人。司鳳有種冷進骨頭縫的錯覺,又冷又溼,不是冷得短促猛烈,而是細緻綿長的,綿裡藏針的,就像南方的冬天,溼冷徹骨無處躲藏。她畢竟是修仙之人,區區寒冷照理說對她應該沒什麼影響,居然被冷得打了個寒噤,也是怪事。
這種陰寒的感覺她不陌生,跟葉明疏神識相連時就是如此。
沈焱不知從哪兒弄了件披風披在司鳳身上,雖不能驅趕纏纏綿綿的溼寒,總是聊勝於無。
一行人抵達了連綿起伏的諸多高山中某座山的頂峰。
峰頂沒什麼特別的,除了氣溫比先前更陰冷,就只有一個決了個口子的巨大的湖泊。
司鳳終於知道爲什麼此地頻發洪水了:這是個堰塞湖,是渭河一個重要的發源地。
在這片山脈中,不知有多少個這樣的堰塞湖,對此地老百姓的生命安全有極大威脅。一旦遇到特大暴雨,特別容易造成山崩決堤,不知會淹死多少人多少田地。
沈焱登上峰頂那一刻已經放出神識查了一遍,此時也是眉頭緊鎖,顯然他也意識到這崇山峻嶺中蘊藏的危機。
謝邈道:“怎不見默青他們設置的法壇?”
葉昭華指了指湖面:“在底下。”
司鳳納悶地重複了一遍:“水底下?”她心裡其實有不少疑團,上次跟大師兄探地道明明走勢是往更深的地底,葉昭華卻帶他們往高山走。謝邈其實也有同樣的疑惑,只不過他不像司鳳,狗肚子裡不藏事,什麼都擺在臉上。都不用他暗示,司鳳已經將自己的疑惑倒了出來。
自從返回山頂後,葉昭華的魂魄明顯又恢復如初,不再是個透明鬼影。他很耐心地解釋了一番。
司鳳在心裡捋了捋,簡單說有點像光反射原理,只不過介質不是光,而是聚集在此地鬼魂的陰煞之氣。湖底就如一面鏡子,將湖裡聚攏的陰氣集中起來折反回地底,這樣地底方寸之地便匯聚了最多的邪靈,爲邪術的施展提供護持保障。
至於爲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還在地下挖個對應的地下世界設置法壇,原因無他,就是堰塞湖太大,困在裡面的陰煞氣分佈比較鬆散,不如聚攏在一處的威力,發揮不出應有的功效。這點不難理解,就好像一勺鹽放在一杯水裡和放在一缸水裡,那是全然不同的。
居然還有這樣的操作,默青還挺聰明的,司鳳在心裡對默青的聰明才智頗爲讚歎。
沈焱問道:“怎麼下去?可有路?”
葉昭華點了點頭,不再多話率先走向湖裡。
沈焱和謝邈默契地看了看天上那輪明月的位置,現在是亥時。司鳳也學他們的樣兒擡頭看了看,沒看出個究竟來,還不就是個月亮咯,看不出花。
奇怪的是,進到水裡後,司鳳不但沒覺得刺骨陰寒的冷,反有股融融暖意包裹全身。明明走在水裡,能感覺到身體被水包圍,卻似乎有無形的屏障把水隔絕在外,呼吸都不覺得困難,總之是種很奇怪弔詭的體驗。
司鳳忍不住用密語傳音問大師兄,這湖裡的水是不是溫的?這兒是個天然溫泉呢?
她得到了否定答案。
既然不是溫水,那顯然是人爲影響了,司鳳又將疑問的目光投向師父。沈焱搖頭,示意非他所爲。
葉昭華在前頭道:“在水裡也可以說話的。”
司鳳悚然一驚,他是怎麼知道自己幾個聊天的,這密語傳音是本門獨有的傳音術,外人怎麼可能知道呢?
葉昭華解釋道:“我猜周姑娘會有疑惑,沒問我,那肯定是問了兩位公子。”
“……”
司鳳無語凝噎:我有這麼容易被人看穿嗎?真是尷尬。這樣下去不行啊!是個人就能看穿她心思,她不成個透明人了嗎?女人要保持神秘感啊!
“你對這兒挺熟啊?”司鳳沒話找話,急需轉移話題,最好葉昭華上句話師父師兄耳聾沒聽到。
葉昭華頓了頓身形,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彷彿心有不甘,又彷彿意興闌珊。
水中並無路,更無臺階,葉昭華領路時,卻又像有條無形的路,師徒三人都是照他下腳處走的。司鳳偷偷試了試不按他帶的路走,剛伸出腳就感覺到無形的壓力,迫使她收回腿,不得不老老實實亦步亦趨。
葉昭華走的似乎是條捷徑,不出片刻就到了湖底。
到了湖底,那股熟悉的徹骨寒意又回來了。
湖底水草紛雜茂密,泥腥味不大,不時漂過幾個面無表情的水鬼,遠遠看到這一行就躲進了水藻。
司鳳冷得牙齒打架,裹緊披風,恨不能把自己捆成個糉子。爲了轉移注意力,她東張西望打量水下世界。
“誒,那邊好像隱藏了什麼東西?”司鳳伸手指向不遠處,那裡水草尤其茂密,要不是她目力非凡,根本不可能發現水草下隱匿了東西。
葉昭華道:“還是先去下頭的法壇吧。”
“也對。”省起這趟來的目的,司鳳只得按下好奇。
湖底設置了一個大型法陣,用以壓制湖裡所有生物死物。
葉昭華駕輕就熟找到陣眼,帶着三人輕而易舉穿過水幕和泥層,就好像中間全無障礙,直達地道。
地道幾乎是直上直下,路是青石鋪就,臺階一路向下看不到盡頭。環境比假山下那條地道還令人壓抑,那種寒意還是如蛆附骨,愈發囂張。
不行了,不說話會憋死,悶死,司鳳又開始尬聊:“湖裡是不是淹死了不少人啊,不然默青也不會挑這個地方封煉邪物。這些人也是有意思,跑這麼遠來投湖麼?”
葉昭華道:“周姑娘誤會了。這個小鎮可沒那麼無聊的閒漢,有功夫爬這麼高的山,還不如找根繩子來得快。”
司鳳腦補了一個自殺小劇場,不禁噗地一聲笑了出來。找死要是這麼費力氣,那自殺真的很需要勇氣啊。
葉昭華走得極快,速度絲毫不遜於疾行。總感覺到了這地方,葉昭華的魂魄強了許多,可能是陰煞聚集的緣故?
不到片刻,地道到頭了,又一堵石牆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