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救人(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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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沈焱支使着後輩弟子將滿地橫七豎八的屍體處理了,他自己則袖手立在一邊,時不時動動嘴巴指揮他們,蕭意粲對他的指手畫腳頗有意見,少不得邊幹活又是一頓拌嘴。他越頂嘴呢,沈焱就越找他茬兒,這倆人也真是閒得扯皮。

其他幾人都習以爲常了,懶得關注這兩對頭,各自埋頭做事。不到半個時辰,所有陣亡將士遺體都被安置妥當。

沈焱設了個簡易的聚靈法陣,盤腿安坐中央,閉目掐訣頌《渡亡經》,淨化了瀰漫此地的血腥戾氣,安撫度化了衆多亡魂。

做完這些,一行人便帶了那大難不死的少年回了宿營地。

喬雲和鐘鳴春正在準備午飯,晏無道悠哉悠哉靠槐樹坐着,看大寶和阿花欺負小石頭玩,看的津津有味。

他似乎還挺喜歡這樣的生活,面上難得流露出些微笑意,嘴角帶了點弧度,神色既有些恬淡又有些恍惚,看着比平時少了幾分驕傲輕狂,多了幾分青澀懵懂。

看到九幽派諸人回來,他不着聲色收斂了面上神情,又恢復成往日的滿不在乎,還不忘向沈焱翻個白眼。

但這個白眼翻了也是白翻,因爲沈焱並沒分給他一眼,連眼角餘光都沒勻給他半絲,而是聞着香味直接奔金屋去了。司鳳幾個也跟着進去了,晏無道這個少宗主在這些人裡頭實在是沒存在感。自打跟九幽派的人吃住同行了這麼些時,他們的種種行爲,讓身爲俘虜人質的晏少主莫名覺得有點屈辱,別個人質都是被嚴防死守地監視着,這夥人就當他不存在一樣,當人質當成這樣不被重視他也是心累,沒辦法啊。

謝邈和江洳渙將少年安置在一間房內,因爲少年腿部被大石砸斷,肋骨也有損傷,將他放到牀上時謝江二人都輕手輕腳動作溫和,盡力不給他造成二次傷害。

剛把人放下,江洳渙便等不及地跑向廚房,要說一路上什麼對他最有吸引力,當屬喬雲掌勺的廚房,誰讓他貪吃好吃呢。

謝邈坐在牀邊,探出手本欲脫了他衣服查看傷勢,剛撕開了點衣襟,大概是牽動了傷勢,那原本陷入昏迷睡得死沉的少年發出一聲無意識地輕哼。謝邈突然像是被火灼了一般,飛快縮回了手,彈身而起,面紅耳赤,也不敢看司鳳,兀自將頭扭到一邊,急道:“小師妹,這裡還是交給你吧,我先出去了。”說着人已躥到門邊,簡直是落荒而逃。

司鳳扭頭瞅着他背影,奇道:“怎麼啦?大師兄,照顧傷員,我沒你有經驗啊。”這樣着急忙慌不淡定的大師兄真是罕見。

可惜大師兄沒甩她,撂下她就走了。沒法子,又不能把個病號扔着不管,司鳳只能繼續大師兄未完的動作。她腦子裡男女大防的概念不深,給男人脫衣服治傷倒不覺得尷尬不便。

只見剛剛謝邈撕開的那片裡衣下,漏出一小片潔白無瑕的細膩肌膚。司鳳接着往下撕開,邊動作邊忍不住想,這當兵小哥居然細皮嫩肉的,看來是操練的少啊,沒曬多少太陽,當然,也可能他是宦官之後,所以可以在出操的時候偷懶。這些只是司鳳的猜測,畢竟在她的印象裡,當兵的應該都不白,尤其這是古代,大熱天光膀子操練也是常見的。

因爲乾涸的血跡將衣服和傷處粘在了一起,司鳳也不敢快刀斬亂麻地一口氣撕開衣服,而是一點點輕輕地剝離,脫衣服的速度也就比較慢。

待徹底脫開衣服,司鳳總算後知後覺知道大師兄臉紅脖子粗的原因了——這小兵不是當兵小哥,而是身體還沒怎麼發育的當兵小妹。怪不得身上皮膚那麼白皙細緻呢,原來根本就不是男人。

這姑娘看來是發育的晚,看着十三四歲了,身材細瘦高挑,在古代這個世界她這身高就算跟尋常成年男人比也不算差,乍看像個文弱秀氣的少年,加上眉眼生得英氣,司鳳一開始都沒認出來這是個小姑娘。

既然是個姑娘,司鳳倒有點心疼她了,畢竟肉體凡胎,身邊夥伴盡死,自己又身受重創,必定是靠撐着一口氣纔沒跟着死了。

檢查完她各處傷口,司鳳愈發覺得這姑娘真是福大命大運氣好,多虧了那隻糊塗鬼報信,不然她可能最後也還是難逃一死。

既然她有幸被九幽派一行救了,性命之憂無疑是解了,這就是緣分。

先前在峽谷時只是簡單給她服了續命丹,吊住了那口氣,可她傷勢那麼重,不僅有外傷,更有內傷,光靠丹藥是遠遠不夠的,還得配合湯藥。

尤其是最近他們自己對丹藥的消耗就比較大,沈焱又還未及煉製新的,眼下手頭的丹藥是要悠着點用,所以醫治小姑娘就主要靠符水和湯藥。

司鳳以前在青冥峰時,也着重研究過藥理和煉丹,對藥材特性還是有一定了解的,只是附近靈藥靈草不多,能採到的藥材基本都稀鬆平常,效果要比靈藥靈草差許多。

這也沒什麼,質量不夠數量來湊,藥效什麼的,量變促成質變,一樣的,不打緊。最多也就是服藥的人倒點兒黴,得多喝好多藥才成。反正也不是司鳳喝藥,這點細枝末節她是不在意的。

由於隊伍裡又多了個重傷號,不便趕路,所以九幽派一行就在大槐樹下駐紮下來,好在也沒什麼安排,不需要趕時間。

奇怪的是,自從那夜之後,糊塗鬼再也沒出現過。照理說,他一大家子就住在大槐樹這裡,應該能見着纔對,但現實就是他已然杳無蹤跡。

司鳳試着去找過,大槐樹上除了住了幾隻嘰嘰喳喳的麻雀,一隻鬼也沒有,連先前能感知到的陰氣也蕩然無存。

雖說有些奇怪,但那隻鬼畢竟跟他們也沒太多交集,沒找着就沒找着吧,又沒什麼影響。司鳳想得開,也懶得去深究。

小姑娘躺屍躺了好幾天,連着灌了好多天藥,終於在第五天上醒了過來。

其時喬雲正在她屋裡拾掇剛從山野間採來的鮮花,裝在瓶子裡,擺弄那些枝葉,剔除多餘雜亂的,又調整花色位置搭配。司鳳則坐在旁邊椅子上打盹,手裡還捏着本翻開了的書。

“小妹妹,你可算是醒了。”喬雲朝她溫柔地笑着點了點頭。

小姑娘聞言很是尷尬,女扮男裝身份暴露了,她蒼白的臉上微微發紅,總算涌起了一點血色,看着不再是扎白扎白的了。

她緊緊咬着下脣,又鬆開,嗓子有些暗啞:“姐姐已經知道了啊。是兩位恩人救了我吧,救命之恩銘感五內,來世願結草銜環以報。”

喬雲指指司鳳道:“你要謝就謝她吧,救你的主要是她,我只是搭把手。“放下手中花枝,疾步上前將她輕輕扶坐起來,此時司鳳已聽到動靜醒了,也適時地遞了一杯水。

小姑娘大概是渴的很了,一仰脖子喝了個乾淨,擡手擦擦嘴角,道:“多謝恩人。”

聽她左一個恩人右一個恩人的,司鳳都不好意思了:“我姓司,你叫我姐姐就是了,別再叫恩人了,聽着怪彆扭的。”司鳳本來是想介紹自己姓名,讓她直接在名後頭加個姐字就行了,一想那種叫法豈不是叫成藍星某個過氣名人了?雖然九州的人肯定不知道這碼子事,那麼個人,可她自己心裡一想就彆扭,所以就改了說辭。

小姑娘道:“原來是小司姐姐,這姓氏真好聽。我叫周懷敏。”

她在姓氏之前又加了個字,聽着很是親暱,且又把人叫得更年輕了,司鳳是很受用的。小嘴又甜,真是個招人疼的孩子。

司鳳道:“你一個女孩子家家,怎麼也去參了軍?是被抓壯丁了嗎?”

周懷敏還很虛弱,看了看自己被磨起繭子的手掌,嘆了口氣:“可不是。”

司鳳又問:“你家人呢?一個女孩子孤身在外很危險的,看你長得一副聰明相,難道不知道麼?”

周懷敏神色一黯,眸子無光,嗓音嘶啞得更厲害了:“一言難盡,不提也罷。我本是想着換成男子裝束方便行走江湖,哪裡料得到會被官府硬拉去入了伍,都是機緣巧合,自己時運不濟。這回在梭子峽,可還有其他的倖存者?”

司鳳搖頭:“只有你命硬逃過一劫,其他人都陣亡了。”

周懷敏深深嘆了口氣:“都是劫數,憑我怎麼勸說也是無用,畢竟人微言輕。是禍躲不過。”

司鳳道:“先別想那麼多了,既然你的戰友拼死也要保護你,你就該好好活着,也算是替他們繼續活下去。”

周懷敏一臉茫然,似乎不知道司鳳在說什麼,但司鳳的話是不錯的,既然能在那樣慘烈的戰場上存活下來,她就一定要珍惜性命好好活,活出個人樣子。

司鳳勾了勾手指,一藥倒好的濃郁藥汁已到了手上,近來她隔空取物也是用的得心應手了,許多事便不想親力親爲。她遞給周懷敏,提示道:“這藥可能有點苦,但是對你的傷大有好處……”

話還沒說完,周懷敏已接過湯藥一飲而盡,眉頭都不帶皺一下,彷彿喝的是什麼沒滋沒味的湯。

這姑娘也不知在軍營中呆了多久,感覺都被男人同化了,行爲作風渾然不似女子,比司鳳這個女漢子還爺們。說話嗓門也嘶啞低沉得緊,全沒有少女的銀鈴婉轉。也不知道她是天生就這副嗓子,還是因爲受傷導致暫時說話聲音暗啞。

司鳳暗想,不知她流落江湖多久了?父母雙親真是不負責任,怎麼捨得讓她一個小姑娘在外流浪呢?還是說,她是自己偷跑出來的?玩離家出走那套?

周懷敏喝完藥,神色很是疲倦,看起來並不太想說話。司鳳便也將心中的疑問都壓下,先安置她歇了。

看開頭問她家庭情況時,她那閃爍其詞的模樣,說不定還有什麼隱情。還是等她自己開口吧,畢竟每個人都有隱私秘密,周懷敏要是願意說,她自然也願意知道,若是她不願說,那也無所謂。司鳳並不好探聽別人私密八卦,反正也只是萍水相逢的泛泛之交,救人也不過是舉手之勞。

待她傷好後,還是要各奔東西的。

既是如此,知道不知道那些來龍去脈是非過往,都沒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