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 征戰(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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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焱大吃一驚,趕緊叫停:“等等,有這事?容我想想。”

周懷敏篤定道:“有的有的,您回想一下,看看我有沒有瞎說。”

沈焱絞盡腦汁回憶,過了一會,振振有詞:“我並沒有故意針對姓裴的,就他那點皮外傷,拖幾個月都沒好,這不是存心添亂嗎?本來傷員就那麼多,人手都忙不過來,我打發他有問題嗎?”

周懷敏提醒道:“您再仔細想想您是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打發他的。”

沈焱老臉微紅,不能不承認的確他是故意的。但是那不能怪他啊,要怪就怪姓裴的小子沒眼色。

裴世約還是曹縣混戰那會兒胳膊上被射了一箭,人家傷得比他還重的傷都快好全了,他那胳膊不但絲毫沒見好,還越來越糟。

那時候沈焱受不住司鳳嘮叨,就支了個分身幫忙。然後他就發現姓裴的小子只讓司鳳醫治他,喬雲想幫他換藥都被他婉拒了。

如果就這樣,也就算了,他尚能睜隻眼閉隻眼,當看不見。可是吧,每次司鳳給那小子換藥時,他眼神就跟黏在她身上似的,回答提問也牛頭不對馬嘴,比如司鳳問他有沒有按時換藥,他就興高采烈答吃的清淡啊,謹遵醫囑呢。整個傻兮兮的,簡直像個智障,看了就讓人生氣。

饒是如此沈焱也還是有涵養得很,沒發作。直到某一天,他不經意間看到了這一幕。

司鳳問他:“你的傷怎麼一直不好啊,是不是沒按我的吩咐按時換藥?”

裴世約紅着臉低聲回答:“我不想那麼快就好,傷好了,就沒由頭經常來見你了。如果可以的話,我情願這傷一輩子都別好。”

司鳳翻白眼:“你缺心眼啊?被打傻了?”

裴世約似乎有些激動:“是啊。自從遇見你之後,我也覺得我變傻了,即便這樣我也覺得很快樂。”

那小子突然色膽包天抓住了司鳳的手,對她表白:“師姑娘,你離開沈先生吧,我給你贖身。我也不在意你的過去,我想娶你,三媒六聘風風光光迎你入門,而不是讓你做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通房侍女。”

司鳳嘴巴張成了個圈,瞪大了眼睛,明顯沒聽懂那話裡的意思:“都說的什麼亂七八糟的!別開玩笑。”

沈焱可沒她這麼缺心眼子,立即明白裴世約誤會司鳳是他的通房丫頭。沈焱可容不得別人如此揣測抹黑他跟司鳳之間清清白白的師徒關係,當即火冒三丈,倏然到了兩人身邊。

他一把拍掉裴世約抓着司鳳的手,故意選的那條受傷的胳膊,疼得裴世約額上虛汗直冒。趁着裴世約張嘴驚呼的時候,一把塞了顆丹藥在他嘴裡。然後裴世約的胳膊以人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如初,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疤。

“好了,傷勢已經痊癒,你可以走了。”沈焱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

裴世約頗爲吃驚,不知道他從哪冒出來的,一臉疑問:“???”

沈焱用力拍了拍他傷愈的胳膊,似笑非笑道:“下次你要提親記得先備好禮品,找好官媒,直接跟姑娘提親沒禮貌。對了,小鳳兒是我家的家生子,多少錢也不賣,你可以死心了。還有,她是個好姑娘,你不要污言穢語壞她名聲,不然惹怒了我可沒好事情。”

……

沒想到居然歷歷在目,沈焱還記得這麼清楚,就如昨日發生的一般。

沈焱正色道:“他這樣敗壞我們的名聲,我有這個反應不是很正常?倒是你,那天又不在場,怎麼知道的?”

周懷敏道:“他跟我說的啊,一字不漏。說你當時臉色難看極了,一看就是嫉妒得要瘋了,恨不得手撕了他。你要不是喜歡她,會那樣?”

沈焱一本正經道:“是他不懂禮數,舉止荒唐,怪不得我。我很好奇啊,你來求我,是蕭珺予的主意,還是你自己的主意?”

周懷敏怔了怔,道:“是我的意思,太子殿下回宮給太后拜壽去了,沒在軍中。”

沈焱道:“我看他眉宇間泛着桃色,怕是紅鸞星動,這趟回京沒準要有新姻緣。他當時讓你跟他一起回京,你怎麼不跟着去?我看你明明就想去的。你要是跟他一起去,說不定他一高興便將你身份抖落出來,直接向皇帝請旨賜婚了。你一個姑娘家,老混在軍營裡做什麼?不合適。”

周懷敏猛然擡頭看着他,臉刷地紅透了,薄怒道:“您監視我?您又有多瞭解我?”

沈焱笑道:“我要想知道什麼,那不是輕而易舉的麼?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看,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少秘密。所以啊,你就別對我敲竹槓了,我不吃這套。”

周懷敏面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話鋒一轉:“您幫不幫我呢?司姑娘貌美心慈,您要是不願意出手相助,那我就去求求她,她肯定會答應。”

沈焱剛剛還掛在脣邊的笑意凝住了,沉吟半晌,揉着眉心一臉無奈:“你不要去打擾她,她最近太勞累了。說吧,你的那些物資在哪裡?”

周懷敏撿了根小樹枝,就着一片完好的雪地畫了地圖。她剛指示出地方,沈焱人影已是不見。

她剛回營帳,還沒坐下,就有士兵來報:大批物資憑空出現在營地前的開闊地,好些掉到陷馬坑裡了。

沒法子,周懷敏只好親自帶着人去清點,冬衣糧草等物都到位了,但攻城器械火炮等物不見蹤影,顯然是沈焱沒傳送過來。他這速度真是夠快的,眼下的難關總算能順利度過。

雖然這次有點不擇手段,言行堪稱卑鄙,總算將士們溫飽能解決了,也不算枉做小人。她這時候拿這秘密要挾沈焱,其實也是有兩重心思,一面不必多說,自然是真心想要爲將士們爭取一把;另一面也是真希望點醒沈焱,因爲他似乎一直沒認清自己的心,作爲洞若觀火的旁觀者,她是真看得着急,希望仙長不要再自欺欺人。但是沒想到,沈焱又借力打力反推了她一把,也是攪得人心煩。

周懷敏極力壓制住腦中紛亂如絮的思緒,集中精神清點物資,總算暫時摒除了雜念。

沈焱可不像她,還能找點事情做。傳送完東西,他就一屁股跌坐在雪地上,陷入了猶豫遲疑,想馬上回營地,又不太敢。反覆嚼着周懷敏那些話,越細想越驚恐地發覺得她說的好像很有道理。他的種種行爲,似乎真的不太合乎常理,超越了師父對弟子的關懷。

這可如何是好,他一個做師父的,居然對徒弟產生了非分之想?只要一涉及這個念頭,他就有種天打五雷轟的眩暈感,整個人都要瘋了。

可是,怎麼可能呢?

一百多年來,他一直心心念念牽掛的都是師姐啊,就在前些日還分出分身四處找她,他已經找了她一百多年。現在周懷敏突然告訴他,他已經移情別戀愛上了自己的徒弟,簡直太荒誕不經了。

他現在陷入了混亂,腦子裡各種理不清捋不順,往昔種種紛至沓來。一會兒眼前浮現出師姐嬉笑怒罵的模樣,一會兒是徒弟拉着他衣袖撒嬌的嬌憨模樣。他沒有刻意地去想,只是任由思緒飄蕩徜徉,一開始滿心滿眼的都是師姐的模樣,可是漸漸的,師姐的模樣逐漸變得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徒弟無比清晰的音容笑貌,彷彿就在他面前。

沈焱甩了甩頭,覺得是不是因爲眼下在身邊的是徒弟,而師姐已經許久不曾相見,所以印象有些淡了?根本做不得準。

想他師姐修爲強大而美貌睿智,優點數不勝數,哪像他徒弟,勘勘在美貌這一項上不算遜色,其他方面可是拍馬也及不上,尤其徒弟簡直要笨死,學東西雖快,腦子裡卻缺根筋,生活上稀裡糊塗。兩人絕對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沈焱絕對不信自己會愛上司鳳,除非腦子抽了。

他纔剛否定了那個可怕的結論,突然又想起來自己最近似乎確實腦子有點不正常,也時不常地缺根筋,做些不着六四的混事。除了周懷敏舉的例子,他自己又搜腸刮肚回想起了許多師徒相處時的情形。

越回想,他越是臉熱心跳,完了,越想越印證了周懷敏的話。若說對百里仁越若有若無的厭惡還說得過去,對裴世約的敵意就來得太莫名其妙了,簡直是昭然若揭。

他簡直有些恨她了,爲什麼非要揭穿他的自欺欺人,一直秘而不宣不是很好嗎?現在他不得不面對鮮血淋漓的現實,剖析自己。

沈焱徹底凌亂了。

可是他還是不信,或者說,他是不願意信,也不敢信。

上百年的感情,難道還抵不過短短二十幾載的陪伴?他不能信自己會輕而易舉愛上別人,曾幾何時,他曾在心中默默發誓,要與師姐結爲道侶,此生相伴,不離不棄。他不是輕易許諾的人,既然心中發過誓願,那便是最最認真的。現在突然被人戳破自己不僅移情別戀,還是愛上了弟子,這不啻于晴天霹靂。

身爲師父,愛上自己的弟子,此事天理不容,有違人倫。

不知道爲什麼,他突然想到了七師兄,只不過那情況是反過來的,是徒弟覬覦師父。

沈焱心中就如這滿山白雪,空茫一片。

但凡神志稍稍回籠,他便忍不住地唾棄自己,禽獸不如,罔顧倫常,怎麼可以這麼思想齷齪,對弟子產生綺念。若師父還在世,定會打死他。

這麼多年來,沈焱第一次產生了恐懼之心,同時陷入了對自我的無限厭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