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大概不會想到,當人遇到危機時,就會被激發出幾近奇蹟的求生意志,哪怕平時再弱小,也會煥發強大的生命力。
溫良就是如此。
如果只是他一個人被抓了,也許他就認命了。可是現在他妹妹也在魔頭手裡,這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安危問題了。他們被生魂剝離,這還只是第一步,已經令人痛不欲生,他能強烈感知到妹妹的痛楚。繼續下去,還不知道要遭什麼樣的活罪,要想脫離苦海,他必須逃出去報信。
他也做到了,逃離秘境,他的那縷魂魄已經虛弱得幾乎感覺不到自己本體的存在,只剩奄奄一息。他掙扎着逃回勿忘峰,給母親託了個夢。
溫夫人夢見自己一雙兒女身披鮮血,慘不忍睹,不停對着她喊“孃親,救命啊!快來救救我們!”這個夢極爲逼真,好像她自己親眼看到兒女遭受千刀萬剮之苦,她猛地驚坐起來,渾身不覺已被冷汗浸透了,四肢卻是冰冷的。
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用神識聯繫兒子女兒,卻發現母子間的連接不知什麼時候斷掉了。無奈之下,她也顧不得夜深人靜正是好眠時分,急忙用萬里傳音術聯繫沈焱。
聯繫上之後,沈焱也未隱瞞,確認了溫氏兄妹失蹤的消息,並表示他已跟後輩們分頭在找,讓她不要擔心。
溫夫人道:“我能感覺的到,我的孩子現在正在遭受折磨,他們似乎都受了重傷。我一刻也等不得,你在哪兒?我這就御劍過來,你發個地址給我。”
沉默了一會,沈焱才甕聲甕氣地道:“你還不如找誰借個遁形法寶,這裡離勿忘峰很遠,而且我還得繼續找人,等你御劍過來太耽誤時間。”
溫夫人跺腳道:“這三更半夜的,我找誰借去!你要是嫌我御劍慢,不如你先瞬行過來接我,再一起找。”
“也好。”好字剛落音,沈焱已瞬息到了勿忘峰聽雨樓外,還好他沒直接進屋,不然肯定有頓好打,溫夫人衣服都還沒換的。
溫夫人沒驚動她丈夫聽雨樓樓主溫勉,稍作收拾便留下字條,表示要出趟遠門,不日便回,做完這些她跟沈焱走了。
路上她將夢中所見情形跟沈焱說了一遍,沈焱又問了幾個細節問題,諸如兄妹倆所處環境,溫夫人表示感覺很模糊,只覺得很壓抑,畢竟是在夢裡,看不真切,而且總有霧裡看花的朦朧感。而且記憶印象跟實際的夢境有出入也說不定,畢竟那個夢真的很短,好多細節一閃即逝,不能捕捉到更多。
沈焱一面安慰她不要擔心,肯定能找回來,一面飛快轉動心念,對司鳳發出了召令,讓她立即到他這裡來。
不多時,司鳳便趕了回來,見到溫夫人頗感意外,一開始她還以爲是她師父主動先溫夫人招了,自己一行不小心讓溫氏兄妹走失了。要是這樣,她非被好訓一頓不可,溫氏兄妹出走肯定是溫婉的主意,而她跟溫婉又不太處的來,悄然出走不排除有她的因素在。
司鳳都做好被狠狠罵一通的心理準備了,結果一聊才明白師父召她回來,是要她潛進溫夫人的夢裡,查探夢境裡的人和事,究竟發生在哪裡。
等聽明白師父的話,司鳳嘴巴微張,大出意料,她訥訥道:“師父,我以前只進過凡人的夢境,修士的夢境怕是沒那麼好入的啊!畢竟修士的精神力比凡人不知高出多少倍,而且修士有護體仙氣,若我貿然闖入,只怕會被排斥,或者發生一些其他的意外……”
沈焱道:“你不要擔心,爲師會遣一個分身護着你,現實中這會爲你護法,保準萬無一失。你只要順利潛入了夢境,一切便都好辦,有爲師在呢,別怕。”
司鳳也不再囉嗦,點了點頭,對溫夫人道:“煩請夫人配合。”
溫夫人愕然:“我怎麼配合?讓我再睡一覺嗎?我哪裡睡得着啊?就算睡着了,也未必還能做剛剛那樣的夢啊。”
沈焱道:“這你就不用操心了,只要能入你的夢境,自然就有辦法回溯先前那夢境的源頭。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入夢。”
溫夫人怒道:“沈焱你逗我嗎?都這時候了,我怎麼可能睡得着?!”
沈焱攤手,越是一本正經越讓人起疑。
司鳳道:“夫人要是睡不着,可以讓我師父試試速眠咒。”
溫夫人簡直要暈倒,這對師徒一個比一個不靠譜。
沈焱搖頭否決:“速眠咒不行的,那個只能讓人昏過去,不能讓人入夢。”
司鳳略有些失望道:“好吧。也許可以試試安神香配合清心經。”
說做就做,司鳳設了個小型法障,從乾坤袖中取出安神香,兩根手指輕輕一捻,香便燃上了,陣陣幽香瀰漫。沈焱在旁負責吟頌清心經。
這法子果然很快就奏效,溫夫人眼皮逐漸沉重,從半開半閉的狀態很快過渡到了睡夢中。其實這個過程中,溫夫人一直努力在反催眠,還是沒抵擋住安神香和清心經合力之效。
聽着溫夫人漸趨平和悠長的呼吸聲,司鳳覺得差不多是時候潛入夢境了。
修士的夢境畢竟與凡人的夢境不同,起碼危險等級就不一樣,修士的夢境詭譎精彩,危機四伏,因爲搞不好夢者的元神便會出手反擊,因爲夢境相當於是元神的領地,一切外來者都是入侵者。
沈焱分出了一個分身,跟司鳳潛入夢境時,因爲司鳳擔心兩人被夢境衝散,所以在入夢的那一剎她突然死死抓住了沈焱的手。
剛碰觸到那隻柔軟細膩的小手,沈焱呼吸都一滯,渾身有點僵硬,胸中頓時滾過一陣甜蜜又痛苦的悸動,心都有點揪起來。
他食言了,跟隨司鳳入夢境的不是分身,而是他本尊。因爲他雖是那樣安撫了司鳳,他自己心裡也沒底,真怕司鳳在夢境中遭遇不測,分身不能完全對敵。所以保險起見,入夢的是他本人。
其實如果入夢的是分身,他也能感覺到異常的悸動,但遠不會像現在這麼強烈。
不知是不是腦子抽了,沈焱回過神來,沒有掙脫徒弟的手,而是反手更緊地握住了她的芊芊素手。
司鳳略感詫異,側頸擡頭看他,兩人剛剛四目相接,一道冷風撲面打來,一股強大詭異的力量將兩人拽了進去,好一陣子頭暈目眩天旋地轉,世界才消停了。
修士的夢境果然更險惡一些,從撞進來那一刻起,就無形中有股力量想將兩人打散各個擊破,立足未穩便有不知從哪裡興起的罡風呼呼刮來,風大得人簡直立不住。
司鳳的手險些從沈焱手裡滑出來,沈焱倒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剛剛太緊張激動,手心有點汗溼了,手掌變得很滑。
眼看就要抓不住司鳳,司鳳那邊是一面佈滿冰刺的古怪壁壘,若被風吹散撞着那裡,非見血不可。他心裡一急,自己稍一縱身大半個身子已抵近司鳳。而後他下意識地伸出長臂一攬,將司鳳撈進了懷裡,單臂緊緊圈住了她。
不用再顧忌弟子受傷,他便能騰出精力對付這股古怪的罡風了,召出破風,揮手一扇,兩股勁風交纏在一起,最終消弭無蹤。
兩人這才落到實地。
罡風散了,溫夫人的元神終於現身了,這個元神顯得很是暴躁,不分青紅皁白就對他們喊打喊殺,不聽解釋,也似乎全然認不出沈焱。
溫夫人的元神罵道:“不知恥的狗男女,居然闖進別人內府禁地拉拉扯扯摟摟抱抱,臭不要臉!污人眼目!將你這隻拉扯人的手留下,我便讓你們滾蛋!”
沈焱這才醒悟過來,趕緊把攬着司鳳的手撤回,臉燒的簡直要滴血。司鳳臉上也有點訕訕的,其實老實說,剛剛師父這麼抱着她,感覺挺不錯的,安全感爆棚,師父的胳膊穩健而有力,師父的胸膛寬闊而結實,根本不像看着的那麼單薄,反而有料得很。
剛剛光顧着安危了,都沒來得及好好體味,說起來,這好像還是師父頭一回主動抱她且沒摔她?感覺很不壞誒!
溫夫人這個元神說話忒難聽了,說的好像他們有不正當關係似的!聽着就讓人不舒服,司鳳還沒回味就開始反胃,剛剛那點美妙的體會很快便去了九霄雲外。
沈焱也惱得不行,真想暴打這元神一頓。可是不行,因爲要進溫夫人說的那個夢境,還得通過這個元神當引子。
很快,他將這個元神打趴下了。
溫夫人的元神很硬氣,被打趴了也不求饒,似乎知道他們此行有求於她,因而有恃無恐。
沒法子,司鳳只能用御靈術治她,先將這個搗亂的元神制住,而後弄暈她,再進入她的記憶。
如此大費周章,終於回溯到了溫夫人說的那個夢境。
這個夢境裡卻跟溫夫人說的很不一樣,並沒有同時出現溫良溫婉兩兄妹,只有溫良一人。
他確實是滿身血污奄奄一息的模樣,他不是實體,而是一縷飄忽不定接近透明的魂魄。
他所在的地方正是勿忘峰聽雨樓,並沒有什麼壓抑的東西。爲何溫夫人卻說的那麼篤定?
可能只有一個解釋:就是母子連心。做母親的在夢境中,模糊感知到了兒子的不利處境。
若想知道兄妹兩個具體被囚禁在哪裡,還必須跟溫良去一趟實地才能搞清楚。
打定了主意,司鳳便開始遊說溫良。
在這個詭譎的夢境裡,不管溫夫人的元神不認識兩人,溫良也同樣不認識他們。
溫良表示不認識他們,也不會相信他們會幫自己。孃親說過,陌生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只怕是有不可告人的算計。
司鳳十分無語,很明顯溫夫人將藍星那種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思維還到了對孩子的日常教育中。雖說這話沒毛病,可天地良心,他們真是來幫忙的啊!
“你不信我沒關係。你總得信他,”司鳳一指她師父,“我師父是你母親的朋友,真是受你母親委託來幫你的。”
溫良警惕地掃了掃兩人,低聲道:“剛剛你們怎麼制服了我母親,我可都看見了,你們還狡辯。”
司鳳:“……”
什麼叫有嘴說不清?這就是。
沈焱冷靜道:“溫良,你聽我說。你現在不是在真實的世界裡,而是在夢中。夢中的世界跟現實的有一些差別。在現實中,我跟你母親是多年的至交好友,你跟你妹妹失蹤了,我們都在找你們。你母親都快急瘋了。你再不帶我們去那個地方,我們永遠也找不到你們,也無法救你們出來,你們會永遠被困在那裡,暗無天日。你明白嗎?你信我們一回,好歹算是死馬當活馬醫,還有一線生機。不然的話,你們就算是死了,也沒人知道你們在什麼地方,連個收屍的都沒有。”
這番話有條有理還帶着分析威脅的話,終於把溫良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