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襲者仍隱在空氣中,不肯現身,度厄真人的飛劍刺了個空。
棺材裡本來沒半點活氣的顧西平突然筆直地站了起來,渾身繚繞在黑氣中,猛然睜開的眸子黑得可怕,目光如食人煞一樣邪惡。許久不用的肢體還有些僵硬,他抓住一條斷鏈,猛地砸向離他最近的沈焱。
沈焱刷刷幾扇橫斬,迎面砸來的鐵鏈頓時碎成了齏粉,在漫天的鐵屑中飛起一腳,正中當胸,將顧西平踹倒,嘎地一聲脆響,小腿骨磕在堅硬的花崗石棺木邊緣斷了,大半個身子拔蘿蔔一樣栽倒在地。
江洳渙從臂上拔下一片龍鱗,默唸口訣,將指間龍鱗點燃。那片火龍鱗像是長了一雙眼,迅疾無倫,將青色火焰拖出一節長尾,直往東邊那堆砂礫堆撞去,度厄真人的佩劍誅邪尾隨在後。
就見空氣中突然躥出一丈高的青中夾黑的火焰,與此同時一個玄衣勁裝男子的身形顯露出來。着火的,正是偷襲者的外袍。
“江師兄,久違了。百十年不見,越發英姿颯爽了啊。”那人足尖點地抱臂而立,陰陽怪氣笑道,伸手一拋,以着火的衣服盪開了誅邪劍。
江洳渙瞳孔急促地收縮了一下,竟呆滯了一瞬:“常笑?!”
聽到這個名字,其餘人都看了過來,沈焱更是大吃一驚,立時棄了顧西平,欺身而至祭出無極一鞭絞纏過去。
常笑笑嘻嘻地避過,口裡親熱地道:“好巧啊,四師伯和九師叔都在,還有這許多師兄弟。九幽派竟還未死絕散夥嗎?”
“孽畜!你已被逐出門派,怎敢再跟我九幽派搭關係,今日我便清理門戶,滅了你這孽障!”度厄真人怒斥,揮劍便刺。
常笑似早已料到,劍尖逼近咽喉時突然身形飄忽如風中落葉,詭異而輕慢地避過了這一擊。他臉上的笑容未僵,語氣帶了些晚輩的撒嬌:“師叔師伯兩位大能聯手對付我,真是我的榮幸。不過,這不是擺明了以多欺少麼,贏了也不光彩啊。”
沈焱冷笑道:“我正愁找不着你,想不到你今日便主動送上門來。”
常笑嘴角微微上揚,一雙笑眼彎彎的,嗓音帶着青年人的蓬勃之氣:“郾城一別,小侄甚是想念九師叔呢。兩三年不見,師叔功力見長啊。”說話的語調卻一如既往地令人不舒服。說罷他吹了聲口哨,顧西平便以詭異的姿勢立了起來,猛撲向度厄真人身後。
度厄真人無法,只能反身還擊,跟屍傀儡顧西平纏鬥在一處。
司鳳驚得下巴簡直要掉下來了。
她就見過常笑一次,對這人的瞭解僅限於兇殘歹毒陰險,而且從他做的一連串事,證明這人本性便是如此。司鳳從未想過常笑會是九幽派棄徒,從沈焱對他的厭惡她還當他原本就是個魔道妖孽,畢竟這種天性與九幽派無一處相容,真不知這常笑是怎麼成爲九幽派弟子的?
常笑顯然是換了具奪舍的身體,這副軀殼跟上一副體型差不多,靈力要弱得多,他控制起來得心應手。面容雖大不相同,但還是有許多共同點,譬如一笑起來就彎成月牙的笑眼和上揚的嘴脣,那股子天真無邪的少年氣息,還有不動氣時那股子自然流露的陽光朝氣,絲毫不見陰鷙兇狠。
可能他上輩子死時便是這樣的年紀和差不多的外貌,司鳳也覺得,他想奪取妖蛋十之八九就是要復活重塑肉身,這從他對奪舍對象的挑剔和固執便知。
常笑這人挺會裝的,外表一派純真無害,難怪那位倒黴的師伯被他騙了,收了這個惡棍做徒弟。司鳳看着眼前那惺惺作態滿手沾血的惡魔豁然開朗。
沈焱可沒心思跟常笑耍嘴皮子,只一心要生宰了常笑這個大逆不道的惡魔,替師兄出一口惡氣。須臾間便過了數招,沈焱沒急着馬上下殺手,因爲想到了一些事情,改變了主意。
暫時還不能殺常笑,常笑突然出現在這裡,說明他跟黔城的事顧西平的事脫不開關係。沈焱其實早就想到了是不是常笑從中搗鬼,畢竟煉魂操縱兇屍惡鬼本就是常笑的拿手好戲。現如今的九州雖已開始有人仿效常笑,但能將這門邪術練得爐火純青的,還只有常笑一人,不然他也坐不到萬魔宗副宗主的位子。
沈焱一來想看看這幾年常笑練魔功又有了什麼長進,二來是爲防止殺了常笑後黔城那些失魂者的魂找不回或不能完整找回,畢竟也是幾十條人命,不容忽視。
小輩們都在一旁觀戰學習,三個年長些的男弟子比比劃劃,都沒上前助陣的意思。這種絕對力量碾壓的戰法,小輩們去湊熱鬧那叫自討沒趣,且事後肯定少不了被訓,還不如當成觀摩練習,學習怎樣在實戰中靈活運用招式。
但是很快,隨着常笑吹出一聲悠長刺耳的哨聲,很快地,由遠及近傳來逐漸明晰的沙沙聲,像風吹樹響聲,但這周圍並沒什麼枝繁葉茂的大樹,且聲音明顯是從地表而不是空中傳來的。
鐘鳴春率先看到了從砂礫堆游出的東西,他伸手一指,大叫:“看,在那!好像是條蟒蛇!”
幾個弟子此時也都看到了,司鳳定睛一看不由愕然,這條大蟒她是見過的,分明就是那條被沈焱用裂天剖腹斬殺的青蛇!上次青蛇絕對死的透透的,再無生還可能,那麼眼前這條蛇又是怎麼回事?!
青蛇動作迅猛,還未靠近便掃尾卷向剛將佩劍召喚出的男弟子,江洳渙謝邈當即揮劍劈殺。豈料青蛇是使詐,中途轉向一震將江謝二人撞飛,頭部尾部同時詭異地翹起,這記掃尾的真正目標是手無寸鐵的司鳳。它似乎還記着碧波潭被司鳳殺得貫體對穿的血仇。
這青蛇動作快得不可思議,司鳳又不會瞬移的功法,根本不可能躲開。
“師妹!”蕭意粲失聲叫道。
千鈞一髮之際,沈焱分神留意到了這邊的情況,附註了兩層靈力擲出無極,一鞭子將蛇尾抽斷,頓時化解了危局。
完成這個動作,無極飛向司鳳,像個喝了酒的彆扭孩子一樣歪歪曲曲撞在司鳳手裡,不動彈了,彷彿對主人的安排有天大的怨氣。嘿,這鞭子比劍還有脾氣。
青蛇斷了尾,似毫無知覺,還想捲土重來,直到發現操作不對頭甩來甩去沒有尾巴才停下。
司鳳對這條詭異的青蛇摸不着頭緒,從出現到發動攻擊直到現在,終於搞清了這青蛇根本就不是活的,真真是個死物。但是如今的傀儡青蛇比原先更厲害,動作更快,姿態更無約束,攻擊方向和方式更多。
小輩們趁着青蛇悉悉索索找尾巴的當兒羣起而攻,砍腦袋的砍腦袋,斷背的斷背,卻發現青蛇體表長出了硬如玄石的硬甲,砍不爛刺不穿。那截斷掉的尾巴也像被磁鐵吸附一樣自動歸位,恢復如初。
江洳渙無法,只得再拔了一片龍鱗點燃,燒掉青蛇的護甲。但這東西本就已經是個死了的怪物,如今也再殺不死,哪怕被斷作七八節也能恢復,叫人大傷腦筋。
屍傀儡顧西平已邪法初成,若無九幽派插手打斷,這幾日可能就真能復活了,且他生前積攢的怨氣極大,練了魔功之後種種負面情緒被極度放大。而怨氣越大,練魔功也越快,也越厲害,這正是常笑看中他的地方。
區區一具屍傀儡,度厄真人本可以速戰速決,但因爲考慮到還不能讓顧西平灰飛煙滅,加上屍傀儡陰詭,倒交手過了數招。即便這樣,屍傀儡也逐漸頹勢顯露,被擒只是時間問題。
眼見顧西平支撐不住,常笑又召出地底下數不清的枯骨傀儡。
怪道顧西平的墓要遷到這裡,此地距離數百年前的一個古戰場不遠,竟是個活埋俘虜的萬人坑,幾十萬不得安息的怨魂幾百年也未散。土地廟根本就鎮不住邪氣,最後竟索性變成了個聚邪聚煞的所在。
深埋地下的累累白骨在這個薄暮的夏日忽又重見天日,九幽派諸人都感覺到周遭大範圍地驟冷,儼然突然從盛夏跌至了寒冬。
經年日久,許多白骨已無法聚成人形,零零散散的手骨在地底爭先恐後伸進伸出,試圖抓住上頭的人的腳,還有無數光禿禿不完整的腦袋張着大牙花子逢九幽派諸人就咬。
地下就像有一場劇烈的地震,隨時會從不知道什麼地方伸出一雙或幾雙手或亂咬人的頭顱。還不斷有破土而出的零散白骨迅速拼接成人形,手裡抓着鏽跡斑斑的長矛大刀撲向九幽派諸人。
這片人跡稀少的荒涼地變得十分“熱鬧”,這些骨傀儡雖不堪一擊,但架不住數量極多,兼地底下往往還有出其不意的攻擊,令人疲於應付。
弟子中除了司鳳,再無人有過面對這種滲人大場面的經驗,難免便有些忙亂,如此一來,中招受傷便在所難免。
死人骨頭也就罷了,更坑的是,常笑故技重施,又將城中失魂的活人召了過來。
這種密集戰術沈焱最爲討厭,地面地底雙重攻擊更讓他心煩,摧毀了一撥又冒出來一撥,怎麼也殺不完,既沒效率又浪費精力。
纏鬥中,沈焱與度厄真人交換了個眼色,師兄弟二人配合默契,很快佈置出一個傳送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