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再戀戀不捨地看了最後一眼,御劍離開。
一路上都沒有人言語,人在悲傷之時語言能力會暫時被壓制,且對聒噪的忍耐力也會下降。無論是悲春傷秋,還是談笑風生,都只會起到反作用。
沒人知道此行去向何方,目的何在,也沒人出言詢問。
司鳳有種“真正成了喪家之犬”的淒涼感,畢竟這麼多年,她這片無根之葉早已將九幽派視作了自己的家。幾位師兄也都神色鬱郁,隱含茫然,但是他們其實還有很多後路可選,謝邈可以回去繼承王位,蕭意粲可以做個閒散王爺也可以爭一爭太子之位,鐘鳴春可以繼續做個闊少爺,江洳渙再不濟也還是可以厚着臉皮回東海。
只有她和喬雲,是真正無家可歸的人。哦,不,還有她的師父。可是師父對於是不是有“家”,想必並不太在乎,不然以前也不會老到處亂跑。
想到師父,司鳳內心頓時安定下來。有師父在,這九州八荒何處不是家?
御劍飛行一個晝夜,沈焱終於在一處小鎮落下身形。
小鎮名曰浮雲鎮,位置很好,四通八達,常住居民人口數千,在這個時代規模算較大的了,集市學堂一應俱全。
眼看太陽已經偏西,需儘快找個住處。
鎮上並無客棧,沈焱吩咐弟子分頭去借宿。
不多時,司鳳敲開第一家的門,主人家就熱情敞開大門同意了他們借宿的請求。
這是戶普通人家,三間泥瓦房,屋頂殘破,牆壁漏風,可以說是家徒四壁。家裡除了年邁的主人,就只有一個還還在牙牙學語的小娃娃。
沈焱趁人不注意用術法替這一家老弱病殘修葺了房屋,實在不忍心這老老小小還要被風吹雨淋。
因主人家比較困難,還沒到飯點,沈焱便叮囑老婦人做飯不必顧及他們,要先去集市上逛逛。
其實衆人早已辟穀,不吃飯對身體並不會造成不好的影響,吃飯吃的不過是個凡俗紅塵味,頂多是有利於獲得心理上的滿足感,沒有物理作用。
今日正逢趕集,但鎮上的集市收的早,這個點早快收乾淨了。
沈焱吩咐徒弟們各自放風,晚上回去住宿即可。他自己則去了集市邊唯一的那家小酒館。
他現在只想痛痛快快醉一場,放縱一下自己。
司鳳沒跟師兄們一起放風溜達,而是悄悄溜回去找師父。
離開時沈焱曾吩咐過下山後不可再提九幽派之名,只當門派不存在了,所有能表明身份之物都不可示人,所以弟子服是不能再穿了,還有些小物件也不能帶着,譬如刻有門派印記的金鈴。而沈焱也不再像從前穿的那樣騷包張揚,這回便是穿了件灰撲撲的粗布袍子,穿着很低調。
但他終歸是個顏狗,衣着的規格可以降低,但要他給自己臉上動點顏色之類的,他還辦不到。所以他現在就是個打扮不驚人,但是容貌很驚人的“年輕人”,小地方難得見到這樣標緻的人物,自然格外容易被人留意,一打聽一個準。
司鳳進入小酒館時,沈焱坐在內裡的角落自己自斟自飲,已經喝了兩壇酒,下酒菜還沒怎麼動。
“師父,我陪你喝酒吧。”司鳳一拉長椅,在他對面坐下。
沈焱微微擡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沒反對,又拿起酒壺打算給自己斟一杯。壺嘴還沒出酒,已被司鳳一把接過,給他滿斟了一杯酒。沈焱一仰脖子喝了個乾淨。
司鳳面露贊色,師父爽快!
“師父,慢點喝,今日我陪你喝個痛快!”司鳳讓跑堂的再去取個杯子,又給沈焱倒了大半杯。
沈焱抓着酒杯的手不動,目光停留司鳳握住酒壺的手上:“倒滿。”
原來是嫌棄她倒少了。司鳳哦了聲,手腕微傾又滿上。
“師父,你先別隻顧着你自己喝啊,一個人喝多沒意思,等等我。這小二也真是,取個杯子要這麼久麼。”吐槽聲剛落,杯子便到了。
沈焱似這時候才反應過來她是真擺開架勢要喝酒,被嗆了一口:“有一個姑娘家怎麼能喝酒?”
司鳳奇道:“爲什麼不能喝,我很能喝的,以前又不是沒喝過。”那是藍星時的老黃曆了,回頭想想,好似離那時候已過了一個世界,遠得像是上輩子的事。
沈焱已有一兩分酒意,目光跟平時大不相同,夾雜了一分迷離和困惑:“你什麼時候喝過酒?”
司鳳隨口扯淡:“就是那回在仙都的時候。”說完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古代釀酒技術畢竟不如現代,酒味比較淡,喝在嘴裡沒社麼味道。
沈焱神色一滯,似乎在極力回想,瞪大了那雙墨黑的鳳眸:“什麼時候?是喝的瓊露嗎?我怎麼沒看見你?”
司鳳只好又胡謅:“瓊露那麼好的名釀,我哪喝的起,就胡亂挑了個地方。”
“哦。”
“誒,師父吃菜啊,別光顧着喝酒,光喝酒容易醉。”
“我纔沒那麼容易喝醉。”
司鳳簡直要被他逗樂了,這擺明已經快醉了啊!
她又是給他佈菜,又是倒酒,伺候周到,令沈焱十分滿意,馬上將嘮叨女子不能喝酒的囉嗦話忘到了九霄雲外,跟徒弟對酌起來。
很快,桌上的空酒罈就多了起來。開始沈焱還能跟徒弟扛一扛,但是沒多久就被司鳳撂倒了。司鳳的酒量極好,加上這酒度數不高,對她沒什麼殺傷力。
司鳳看着閉眼趴在桌上,手裡還拽着酒杯的師父,簡直哭笑不得。她還以爲師父多能喝呢,這個戰鬥力根本不行啊!
不過師父酒品不錯,醉了就睡,也不撒酒瘋,好極!
眼看夜幕已降臨,小酒館裡客人也走得差不多,掌櫃都半眯着眼在打盹,司鳳也喝的差不多覺得是時候回去了。
她試着攙扶沈焱,發現不大好走路,重心容易被他帶偏。想了想,索性決定揹他回去。
喝醉了酒的沈焱特別乖,很配合,一點也不反抗。司鳳覺得,師父喝醉了酒就跟三歲小朋友一樣,不,比小朋友還乖呢,不鬧騰。跟平時差別不要太大!哈哈哈!
司鳳揹着他才走了一半,沈焱醒了,喊她停下。司鳳被嚇了一跳,還以爲他清醒了還是怎麼的,萬一師父是要方便之類,那就尷尬了。
還好沈焱只是嫌棄被司鳳背部的骨頭硌得慌,要歇口氣。他麻溜地從司鳳背上下來,一撩袍子坐在雜草稀疏的地上,很不講究。
“你怎麼不點火?不點火看得清嗎?黑不溜秋怪嚇人的。”沈焱對腳跟前一片漆黑的現狀不太滿意。
“……”這絕對不是正常的師父。正常狀態下的沈焱絕不會暴露自己怕黑的弱點,且,即便伸手不見五指也不影響他視物。
司鳳還是召來燃火符點上。
沈焱拍拍自己身旁那塊地方,熱情邀請,“坐下,”他再擡頭看看司鳳,又看看天邊,“月亮好圓啊,星星好多呀!坐下來一起看。”
“……”天上黑烏烏的好嗎?別說月亮星星了,連根毛都沒有好麼?師父你真是醉的不輕啊。
沈焱渾然不覺,依然仰着脖子津津有味看着並不存在的燦爛星河。
“好多年沒喝這麼痛快了,七師兄,我前些時候剛看到過你。”沈焱望着“星空”道,一臉平靜的微笑。
他外形看起來完全不像喝醉了酒的,說話語氣也不像,要不是司鳳從他一反常態的舉止覺出他還在醉酒中並未清醒,真要被他“騙”過。
“我是誰?”司鳳挪挪位子,將自己擺到他眼前,指着臉孔問道。
沈焱大笑,眼眸真像盛滿了整個星空,璀璨明亮。他道:“七師兄,這還用得着問嗎?肯揹我的除了師姐,就只有你了啊。”
司鳳滿頭黑線,看來師父這些年飽嘗相思之苦,居然能把她一個姑娘錯認成他最最親愛的師兄。
無語啊。
可是喝醉了的人又不能跟他講道理,司鳳默默翻了個白眼,索性順着他的話頭接道:“哦?那是在哪裡見着我了?”
沈焱很順從地答道:“在我徒弟司鳳的神識裡,沒想到那次圍剿你也去了啊……”話到末尾,竟是帶了幾分心碎和哀傷。
司鳳一時沒明白過來,好一會才反應出他說的是上回她百鳴峰遇險那次。
師父竟從她的神識裡看到了暮雪渚?那,那天自己還看到了什麼?肯定還看到了其他的東西,威脅到了某些人或勢力,所以她纔會喪失那段記憶,險些被弄死。
怪不得,怪不得。那段記憶肯定是被人刻意抹去的,就像賈老三一樣,爲的就是陰謀秘密不被曝光。
司鳳正想問問沈焱是不是還從她的神識裡看到其他隱秘,還沒開口,就聽身後有人大喊:“師妹!可算找到你了!”
是蕭意粲,司鳳一扭頭正迎上他關切欣喜的目光。
司鳳磨了兩磨的牙關只得又鬆了,哎,要被二師兄氣死了!關鍵時刻跑出來搗亂!
這還問個毛線啊!
蕭意粲一臉莫名,完全不知道哪裡惹了師妹不高興,衝司鳳人畜無害地微笑。
司鳳一肚子怨念:“@%*&¥#……”火氣都沒地兒發。
最後只得跟蕭意粲一邊一個打算把沈焱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