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就是如此場面,內閣大學士與九卿們全都凝神屏氣,眼神跟着小竹棍忽左忽右,連情緒最激動的李廷機也手捻鬍鬚陷入了沉思。
“現在朕就來回答爲何秦長城能更靠北,而我大明長城往南退了幾百裡。不是我大明無法向北推進,而是地理條件不允許了。
滄海變桑田,這句話就是原因。氣候經過上千年的演變,現在和秦朝已經不一樣了,包括溫度、風力、降水量等等都不一樣了。
變化的結果直接導致了北方土地乾旱、沙漠化,原本能耕種或者半耕半遊牧的地區,現在全成了土地貧瘠的草原,甚至是沙漠戈壁。
在這種自然條件下,出於成本考慮,把防線向北推明顯增加了朝廷和百姓的負擔,多出來的土地除了長草之外沒有任何用處,得不償失。
這就是大明長城爲何比秦長城向南後退了幾百裡的深層原因,不知道朕講得是否明白,衆愛卿聽得是否清楚?有不明白、不清楚的地方儘管問,暫且不用遵循禮法。”
不等大臣們想出答案,洪濤就把答案公佈了。這道題看似簡單,實際上包含了氣候、地理、地質、農業、畜牧業、以及民政和軍事諸多項目,最終還要用統計學來總結,跨度太大,真不是明朝人能在短時間內算計清楚的。
別說這些做事流於形式,整天勾心鬥角,無心鑽研學問的政客,就算把欽天監的專業技術官員找來,幾年之內同樣算不出結果。
“……”偏殿中除了小竹棍有節奏敲擊地面的輕響,一時間鴉雀無聲。十幾位大明頂尖高官有的沉思、有的低頭、有的望天,沒一個人肯先出聲反駁。
雖然皇帝說的這些東西有些聽着比較籠統,但只要是聰明人就能從中感覺到各種聯繫,從而推理出相似的結論。想反駁總要找到漏洞,還得有論據支撐,否則就算皇帝表示不計較,誰敢空口白牙的擡槓玩?
“臣有事請奏……”隔了好一會,眼見皇帝已經有些不耐煩,沉着臉走回了書案後面,纔有人起身捧場。
“趙尚書,此間不是朝堂,你我君臣之間只論學問,不必拘禮!”洪濤擡起眼皮看了看,眉頭皺得更緊了,說話之人乃戶部尚書趙世卿。
這位是標準的中立派,且比朱賡有原則。萬曆皇帝活着的時候想給福王大修府邸,他就敢當面給頂回去,非說戶部沒錢修不起,一點面子不給留。
如果他也要幫着李廷機等人向自己發難,試圖改變殿試結果,那結局還真不太樂觀了。一個吏部、一個戶部,在朝廷裡影響力非常大。全站到自己對立面上去,不可能用講道理的方式說服,最終還是得讓步。
“近年來北方各地天災頻發,冬日地凍天寒,比酷寒之地也不承讓,夏日旱情澇災不斷,民衆苦不堪言。還聽說福建、廣東等地在冬日出現了下雪天,臣查過史書,千百年來未見記載,實屬匪夷所思,不得其解。
剛剛聞得陛下所言滄海變桑田,臣忽有感悟,若是秦長城左近經歷千年已然從耕地變成了草原戈壁,會不會繼續向南演變?”
“哎呀,趙尚書真是高瞻遠矚,朕才起了個頭就已經想到幾年、十幾年、幾十年之後了,佩服佩服!”但聽了趙世卿的問題,洪濤立馬就轉憂爲喜,再次從書案後面走了出來,邊走邊拍巴掌,溢美之詞不要錢似的送了出去。 不是裝的是真心高興。本意在心裡計算該讓步到多少合適,不承想人家根本不是來逼宮的,而是要討論學術問題。問得太好了,洪扒皮號稱二手科學家、教育家,最喜歡研究學術,這一問算是問到心坎裡去了。
別說恰好知道,就算不知道,點燈熬油的去文淵閣裡翻書,拼着少活幾年也得把答案找出來,這就叫對待科學的態度!
“陛下謬讚了,臣管着戶部,對稅糧出入自是關注有加。近年來不斷有賑災奏報,進少出多,長久下去各倉難以爲繼,故纔有此一問。”
被皇帝狠狠的誇本應是件好事,雖說官拜尚書已經是一等一的職務了,可誰又能少了繼續上升的心思呢。職務上不去還有頭銜呢,多一級總沒有壞處。
可趙世卿的表情並不是欣喜,反倒有些尷尬。左右看了看同僚們若有所思的眼神,滿嘴都是謙讓推辭,一點沒有自吹自擂,把所謂的高瞻遠矚全歸結於工作需要。
“是啊,如果百姓們吃不飽,怕是用不了多久又一位高祖皇帝就會出現了。這是個大問題,必須及時想出妥善之法。賑濟只能亡羊補牢,未雨綢繆纔是正道。諸位都是我朝能臣,有沒有對策?”
趙世卿爲何如此惶恐洪濤心裡明白,現在朝堂裡表面波濤不驚,實則暗流涌動,自己連續幾次小動作已經引起了多方關注。
據東廠上報,有人在私底下走動串聯,具體目的還不清楚。但從各種跡象上分析,怕不是要團結一心輔佐年輕皇帝坐穩江山,搞不好會反着來。
在這種大環境下抱着中立態度,哪邊都不親近也不疏遠的官員就不得不面臨一個艱難且危險的抉擇,選邊站隊!
是該跟着官員集團與皇帝對抗,還是幫助皇帝坐穩寶座,或者急流勇退到圈子外面坐山觀虎鬥,只能三選一。且選哪個都有風險,大多數人還在觀望之中,比如趙世卿。
但他今天犯了衆怒,把李廷機等人處心積慮的逼宮計劃給破壞了。現在皇帝都把高祖皇帝擡出來了,口口聲聲說大明江山不穩,誰還能繼續去討論進士名額該如何分配呢。
再想把話題拉回來難上加難。除非誰能真的解決北方各省的氣候變化,問題是那玩意歸老天爺管,六部九卿的決議屁用沒有。和人鬥他們全是個頂個的高手,與天鬥立馬啥都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