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9章 月港
十月,在後世叫金秋,也就是秋季正當時,但在古代按照農曆算,九月底就立冬了。十月初一稱爲寒衣節,要爲逝去的親友送棉衣,準備度過寒冷的冬天。
而幾千裡外的南海岸邊,十月初一不是寒衣節,但當地民衆同樣忙忙碌碌,尤其是港口城市,碼頭上千帆林立、百舸爭流,海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艇往復穿梭,把一包包貨物從岸邊運到大船上。
一年一度的季風起來了,沿海各地的海商要想下南洋,十月一就是開始。雖然大明已經有了能逆風行駛的大海船,不用再依靠季風冬出夏歸。
但新式的軟帆大海船造價很高、需要的人手更多、操作起來也更復雜,只有少數資本雄厚、與海運衙門有着千絲萬縷聯繫的大海商纔買得到用得起,普通海商依舊要駕着傳統的硬帆船,藉着季風下海拼一把。
漳州海澄,幾十艘帆船泊在離岸二百多米的深水區裝載着貨物,岸邊除了堆放的貨物,還擺着桌椅,每桌旁邊都圍坐着一羣短打扮的壯漢,吃着熱乎乎的牛肉鍋。
海澄也稱月港,是座內河港口,位於九龍江的入海口,目前是福建最大的對外商業港口,每年出入關的商品和稅銀都與廣州港不相上下。
但和廣州港比起來,月港的歷史並不太久遠,更比不過同爲福建港口的泉州和福州,之所以能一躍反超,全靠政策左右。
大明的前中期實行海禁,原本生意很火爆的泉州和福州因爲出名,所以被朝廷盯的也緊,先後沒落了。爲了吃上飯,沿海的百姓又不得不下海搏命,於是具備地理條件的月港就成了下海走私的新出口。
但到了景陽年間,新建立的海軍大舉南下,仗着船堅炮利,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就將廣東、福建和浙江的沿海走私集團,包括爲其保駕護航的海盜集團掃得七零八落。
在那段時間裡,月港的走私生意損失巨大,與之相關的民衆無不將黑帆船和黑衣軍視爲死敵,每次出海之前向媽祖祈禱的不是風調雨順,而是別遇到黑帆船,順帶着也會將派遣黑帆船到福建沿海的景陽皇帝罵兩句。
但隨着新政在廣東落地生根,逐漸顯露出好處,越來越多的沿海民衆可以名正言順的下海經商,媽祖的耳根子也漸漸清靜了許多。
直到新政推行到了福建,海軍在馬尼拉港打跑了坑害漳州民衆多次的佛郎機人,漳州民衆纔再次去向媽祖祈禱,開始要保佑黑衣軍和景陽皇帝了。
也正是他們的百折不撓,才讓漳州府的月港始終保持了繁榮,即便福州和泉州也被納入了開海的範圍,卻始終讓月港壓了一頭。
“臭弟,這次出海你哥哥怎麼沒來?”林亮坐在自家的圓桌旁,一邊吃着鍋子裡的牛肉,一邊衝旁邊桌上的幾個小夥子喊話。
“阿哥要去預備役考試,如果考上了就能穿黑衣服,以後也不來了!”一個只有十多歲的精瘦少年使勁兒嚥下嘴裡的肉,又舉着筷子去搶另一塊,隨口應和着。
“哼,才練了一年多,哪有那麼容易,想屁吃呢!”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林亮臉色突變,重重放下筷子,很是不悅。
“亮哥,預備役裡是啥樣的?真能三頓飯都吃乾的,還要滿16歲才能報名?”對於有人咒自己哥哥,少年並不在意,向碗裡撒了一大勺肉湯,湊過來小聲的問,眼神裡都是期盼。
“……再吃塊肉,看你瘦的,排骨都露出來了。”林亮伸筷子從自己鍋裡夾了一大塊牛肉放到少年碗裡,卻沒有回答問題。
“……我比我哥吃的多,新學裡的先生說我正在長身體,吃多少也不會長肉。先生還說考預備役不用肉太多,光靠力氣不頂用,得腦子好用才成。亮哥,咱這幾個村裡就你在預備役裡待的時間長,到底要怎麼才能進去啊?”
少年一口就把半個拳頭大的肉塊塞進了嘴裡,沒嚼幾下囫圇吞下,依舊沒忘了剛剛的話題,死活纏着要問預備役的詳情。
“……聽先生的,我當年要是有先生教早就入海軍穿黑衣服了。去去去,吃飽了趕緊收拾收拾,待裝好船馬上出發。今年馬尼拉那邊多了紅毛番,要貨要的急,去晚了賣不出高價!”
林亮抹了抹嘴,瞪着眼珠子憋了半天,還是沒憋出來什麼有價值的內容。爲了不再被追問,把飯碗往鍋子裡一扣,端着鍋起身向旁邊另幾桌人走去,邊走邊催促自傢伙計。
少年說的並沒錯,在海澄附近姓林的的幾個村子裡,林亮是唯一在海軍預備役中訓練滿三年,並獲得了軍銜的人。但他不知道的是,林亮這個預備役伍長和海軍裡的伍長有着天差萬別,同時也是林亮心中永遠的痛。
景陽七年(1611),二十歲的林亮跟着老爹林海生去馬尼拉港跑商,正好趕上當地土著和日本浪人在西班牙總督的默許下對華商搞大屠殺。老爹和一衆老船工用命拖住了土著人,纔給兒子們換來駕船逃離的寶貴時間。
林亮和大哥、二哥逃回來之後,就再也不跑商了,而是一頭鑽進了剛剛成立的海軍預備役,使勁兒訓練,立志要成爲海軍,將來有一天去給阿爹報仇。
努力確實努了,可目標沒有達成。林亮從小就跟着老爹、哥哥們出海,對船隻、帆具並不陌生,一學就會。可他也有短板,讀書認字太笨,更別提計算。
同時來的十多個小夥子,短的半年就考及格了,長的也就一年,唯有他怎麼學也學不會,溜溜在預備役裡訓練了三年,甚至混成了教官的助手,幫着一起帶新學員,可就是無法畢業轉入正式海軍。
結果他還沒畢業呢,海軍就在景陽十年冬把整個呂宋島給打下來了,西班牙人死的死跑的跑,想報仇也找不到人了。
這下林亮算是徹底灰心了,主動寫信給當年的救命恩人,現如今的海戰衛指揮使黃南平,講明自己的情況,詢問可不可以離開海軍預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