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腳下的片片碎石, 金倉鼠背起廖木傾,一步步走得極爲艱辛。磕到腳趾的硬石塊冰涼而生疼,割破腳掌的鋒利從草上也染着腥紅的印跡。
廖木傾不敢回過頭去看這些觸目驚心的紅。
她伏在金倉鼠堅實的後背上, 嚶嚶地小泣着道:“放我下來罷。”
金倉鼠連頭都沒回, 只是步子稍微快了一些:“你自己走的話太慢, 天快黑了, 這深山野林的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喂那些畜生。”
廖木傾道:“你的鞋呢?”
“影響速度, 我扔了。”金倉鼠低下頭,想他一世風流,窮途末路之時竟然連雙鞋都保不住。他沒有說, 早在過荊棘叢和沼澤潭之後,那雙鞋子早就不堪再用。
“什麼?”廖木傾詫異地道, “那你也不能扔掉啊, 你的腳……”
金倉鼠勾脣調笑道:“多謝神仙姐姐關心啊, 在下只是一介俗人,愛好唯有金銀財寶和美人罷了。”
廖木傾伸手拭去他額前滾落的汗珠, 輕輕地道:“是麼,我倒不這麼認爲。”
她觸手間的灼熱,使兩個人的身軀同時顫了一下。
金倉鼠雖然還是魅惑地笑着,語氣中卻帶着一絲急切:“呃,神仙姐姐, 這深山野林的, 莫不是要非禮在下?”
廖木傾以袖掩嘴笑了笑。這個人還是衆人口中風流倜儻的金倉鼠麼?看他此時脫了鞋襪, 將袖口撩到肘上, 卷着泥沙、塵土的褲腿……除去污垢下泛着紅光的面容, 只怕沒有人會將他與那個流連金屋的金倉鼠聯繫在一起。
金倉鼠停下腳步,在廖木傾的注視下快速而隨意抹了抹額上的汗, 極爲難堪地扯開一抹笑容:“我,我們走吧。”
廖木傾抿嘴輕笑道:“這便是你原來的性情?”
金倉鼠道:“胡說,我乃倉鼠,是天下最無賴的,又揮金如土、嗜財愛命,我最喜……最喜的便是與美麗的女子談笑,那纔是我的真性情。”
廖木傾伏在他背上,感受着金倉鼠背上傳來的絲絲熱氣,故作生氣地問道:“難道,我便不是美麗的女子了麼?”
“你清麗出塵,貌似天女,卻不像是人間的女子!”金倉鼠又摸了一把汗,笑笑道,“所以,所以我不知道爲何最近一見到你便……有些害怕。”
廖木傾收住調笑的笑容,正色道:“你我共患難在山崖下九死一生,如今能僥倖都存活下來,也算是共患生死的知己了。”
金倉鼠想了想:“是……又好像不是。”
廖木傾按捺住心跳,催促道:“不是什麼,你快說。”
只哪裡知道,金倉鼠雖然算是流連花叢的天下第一人,可是對感情卻並不瞭解。金倉鼠以爲的愛,只是停留在那種懵懂的狀態。半晌,金倉鼠一邊揹着廖木傾,一邊支支吾吾的,也說不出什麼來。
廖木傾卻不知道,只以爲金倉鼠對她無意,終於冷冷道:“你莫要耽誤時辰了,時候不早了。”
金倉鼠道:“全聽神仙姐姐的。”
廖木傾見他這般聽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她伏在金倉鼠的背上,忽然想到她是爲了秦於易才跳下山崖的呀。怎麼在山崖的這幾日卻愣是沒有想到他?
難道,與金倉鼠相處的幾日下來,她已經慢慢地被金倉鼠的所作所爲感動?
一顆原本冷漠的心,卻能被金倉鼠這樣無賴的行爲感動?
如此又走了不知有多久,金倉鼠忽然喜道:“我們就能上去了!”
廖木傾驚道:“怎麼上去?”
這裡的懸崖峭壁之陡,絕非人力能攀爬而上,因而他二人一直走了不知多少的路,途經荊棘叢、沼澤等地方,一直未曾找到地勢平緩的山坡。
金倉鼠笑從心兒出,蜜紅的脣泛開血色:“看見前面的樵夫了麼?”
廖木傾順着他說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個揹着乾柴的樵夫。
金倉鼠放下她,道:“我先去問問路,你在此等着。”
“恩。”廖木傾從對金倉鼠笑容的驚異中回過神來,順從地點了點頭。看着金倉鼠欣喜地走過去,又疾步走回來。
“怎麼樣?”
“樵夫說前面有個小捨本來無人居住,這幾日住了個姑娘。只要再往前走一個時辰便有出路,正好,咱們前去看看,順便討口水喝。”
廖木傾卻忽然沒有脫離險境的快樂,她毫無感情地道:“恩。”
金倉鼠疑道:“你怎麼了?”
“沒事,走吧。”
畢竟一個人不管本性如何,過慣了那般揮霍的生活,是不可能願意在此久呆的。
如此想着,廖木傾的心境反倒開朗了些:“早些出去,也好。於易和蒙嵩都不知道怎樣爲我着急呢。”
金倉鼠浮在面上的笑意一下子全無,他收起笑容,冷淡地道:“是麼,那就趕緊走吧。”
他二人各懷心事,走了一個時辰左右,果然見到了樵夫所說的小路,也遠遠望見了那座偏靜的精緻小舍。從小舍中走出來一個窈窕女子,身着碧色的輕羅衫,走路的姿勢看着卻分外眼熟。
廖木傾與金倉鼠互相對望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見了驚異。
那碧衫女子正是喻顏。
金倉鼠背起廖木傾,提氣加快了速度。
飄渺的星空緩緩地在取代藍天白雲。
喻顏有些開心地看着這幾日李尚峰的情形一日比一日好起來。此刻她立在山崖的邊緣對着無窮的星空,半跪在草地中,十指相扣,無比虔誠地對着當空皓月。
“顏顏。”
當金倉鼠與廖木傾走近小舍,就要喚她的時候,卻聽小舍後面又走出一個人來。
金倉鼠道:“駱成?”
難道冷淪明也在小舍中?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江湖中到底發生了什麼?
疑惑間,卻聽駱成小心地靠近喻顏,道:“顏顏,我有一事相求。”
“哥哥,有什麼事,如果在喻顏能力範圍之內的定當爲你做到。”
金倉鼠小聲嘀咕道:“誒,怪了,他們兩人怎麼這麼熟絡了?”
廖木傾不以爲意地道:“有什麼奇怪的,他們都在冷淪明身邊,早晚相見的。”
金倉鼠道:“但奇怪的是,駱成這個人雖然做事很穩重,卻不是那麼小心翼翼的爲人,他們之間肯定是有事發生了。”
“也許吧。”
駱成道:“你可知喻府與屈祖教定了盟約,共同對付狜凌與烏山?”
半跪在地上的身軀一怔,卻沒有說話。
駱成繼續嘆道:“你知道喻老爺的爲人處世態度,我怕到時候屈祖教會凶多吉少。”
喻顏終於忍不住道:“既然懷疑喻府的態度,爲何還要與他們定下盟主?”
“烏山有了月柳先生助其一臂之力,就連小鏡都……教主怕你也被抓去作爲人質,所以……顏顏,你不如跟我回去,也好讓教主少分心思……”
喻顏想都沒想,道:“要殺我生父的人會關心我麼?你走吧,我爹需要我照顧,我是不會走的。”
“好吧,你仔細想想……明日我再來。”駱成沒有再勸,踱步而去。
待駱成的身影被夜色吞沒,金倉鼠與廖木傾才走出來。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干擾到了喻顏還願,她站起身,怒道:“怎麼還不走?”
金倉鼠盯着喻顏涌着不滿的眼眸,如女子一般盈盈一笑:“顏顏。”
喻顏訝然:“怎麼,怎麼是你們?”
想了想,她又道“不對,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按理說,此時乃是非常時期,金倉鼠是屈祖教的,而廖木傾出自烏山。他二人應該是拔劍相對,怎麼會是眼前這個情景?
金倉鼠的金質衣裳半敞,袖子和褲腿都挽上去,身上,臉上都沾滿了厚厚的塵土,那還有當初那個英氣芳華的模樣?最讓喻顏難以置信的莫過於他是揹着廖木傾一步步走出來的。雖然廖木傾外表的情況比較好一些,但原本乾淨的白衣上也有免不了的塵土。
金倉鼠卻還不自知,他念着駱成方纔留下的話,道:“你生父在裡面,是誰?”
望着他們,喻顏仍是道不出話來。
廖木傾掙扎下地,靦腆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