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塔門附近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一襲淨塵白衣的秦於易好笑地看着眼前這一場面,輕晃了腦袋,道:“蒙嵩、木傾飲酒。狜凌的酒水不錯,莫要錯過了。”
他對着身邊另兩人舉杯示意後將杯中酒緩緩飲下,末了,從袖中取出一把摺扇,態度悠閒從容,只輕輕扇着,讓細風帶去酷暑炎熱。
秦於易身邊有兩人,一個是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一個卻是妙齡少女。兩人皆是沉默寡言。
少女身著一襲雪色錦衣,埋在漆黑的夜裡,安靜地坐在桌子的陰暗一角,一雙纖纖細手皓膚如玉把玩着桌上的瓷杯,微微低着頭那表情叫人看不真切,只隱約覺得這女子周身數尺似有柔光瑩瑩,宛若玉女天仙。
大漢蓬鬆的鬚髮微微泛紅色,直立着身板,一臉警戒嚴肅,深沉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全身上下散發的盡是危險的氣息。手邊一把紅得透頂的闊刀,赤紅如血,鮮豔得讓人不敢直看。
“蹬,蹬,蹬……”似有沉沉的腳步聲,混在塔內冗雜的喧譁聲中。
坐在門邊的蒙嵩面無表情,左手卻已經悄無聲息地抓住刀柄。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急,蒙嵩手中的刀也越捏越緊。秦於易早已感受到他周身的殺氣,側耳傾聽一會兒繼續搖着扇子,漫聲道:“別,把刀收起來。”
蒙嵩不動聲色地飲下一杯酒,左手卻慢慢鬆開了。
人還未至,聲音已抖抖瑟瑟地傳來,“莊主有令,交接儀式結束,所有人請速回。”
顫抖的餘音還繚繞在塔內,門口一身着青色衣服的青年一手支着門欄,一手撫在胸口氣喘吁吁的出現在衆人的視線。
血,青衣人的身上遍體鱗傷,止不住的鮮血從他體內流出來。
場中安靜得能聽到衆人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
忽然,塔內響起陣陣“轟鳴”,那踏步的聲音之洪亮,彷彿走道上有數以萬計的人在走動。
一時之間,塔內氣氛也開始詭異起來,吹起悠悠揚揚的邪風,“咣噹——”猛然的一陣吹滅了不少火盆,塔內頓顯陰戾恐怖,狜凌塔素來是這莊園的刑場,只此一聯想就能讓人冷得全身哆嗦。
“撲通——”一人跑至首座跪在普濟天跟前嚷叫:“大師,請救我等一命!”
普濟天怔道:“阿彌陀佛,施主這是作何?”
那人聲淚俱下叩首拜道:“大師請以慈悲爲懷,護我等周全!”
普濟天此時才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卻見狜凌小小的塔門已被圍擠得水泄不通,更有不少門派之徒出手相鬥,看那架勢不鬥得精疲力竭不肯罷休。
其餘衆人臉色俱白,但覺耳邊轟鳴不已,似有千軍萬馬奔騰而至,事發突然,衆人驚慌之餘紛紛亂了陣腳,見着那人的做法竟紛紛效仿,對着普濟天叩首磕頭口中求救不止。
“善哉善哉,你等快些起來,貧僧引你們離去便是。”
普濟天兩三步“清波步”趕到塔門,喚了聲:“住手。”聲未落,佛掌已雙雙揮出,制住圍在塔門邊上的衆門徒,合手作輯道:“阿彌陀佛,大難臨頭各自飛……各位施主若想躲此劫,不妨跟貧僧走。”
“方丈大師……”
“阿彌陀佛。”普濟天眼中滿是慈悲之色,“貧僧相信此舉只是虛張聲勢,但若各位施主仍在此虛耗時間,過一會情況就不好說了。”
“撲通”一聲衆弟子均跪在普濟天面前,“方丈大師,既然如此就請大師主持我們出塔。”
樑正仁、端木宏等此時也從臺上下來。
端木宏面色一沉,道:“真有人如此明目張膽做這偷雞摸狗的勾當,實在太猖狂了。讓我去教訓一下他們。”
樑正仁一把攔住他:“不可,賓客的安危要緊!這麼多人必須在出現意外之前及時疏散,單是方丈大師仍是不夠的,還請端木門主一同前往,這樣方便照應。我和嶽堂主去看看狜凌山莊出了狀況。”
端木宏性子急躁,一想到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等狀況很是惱怒,瞪圓了眼睛急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可,你個性剛烈恐打草驚蛇。”樑正仁想也不想就拒絕。
“不錯。救人要緊!就照樑盟主的意思罷。”普濟天拉了端木宏就朝塔門去。
衆人按序散去,不一會兒便去了大半。
“嶽堂主,你怎麼不出聲了?”樑正仁轉身狡黠地笑道。
嶽亙山恭敬地拱手道:“樑掌門做事精明,亙山自愧不如又豈有說話的份。”
“哈哈……我做了什麼?這些都是他們做的,與我何干?”
嶽亙山隻眼波一轉,並無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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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我們不逃麼?”一個約摸十二三歲的年輕小孩稚氣的童音。
被稱爲爺爺的正是方纔說話的老者,他瞪了一眼小孩:“逃,老朽這大半輩子了什麼時候用得到‘逃’這個字?”捋了捋鬍子,又慢聲道,“都這把年紀了,什麼場面沒見過,倒是有人妄想從我眼皮子底下鑽過去,這可不太可能。”
“爺爺,那人是誰呢?”
“二錢,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話畢,但見老者右腳輕點瞬時一個翻身,陡然躍出幾裡,到了一個正在鬼鬼祟祟,遮遮掩掩想從混亂中逃走的人面前。
二錢急急趕到,被擋住去路的正是那來報信的青衣人,剛剛還只是氣虛體弱然而此時更是神色慌張,他緊張地左右張望,發現大家都急着走出塔去,沒有人注意到這裡。
老者道:“小夥子,你怎麼急着走了?老朽還來不及請教貴莊莊主身在何處呢?”
青衣人大驚,唯唯諾諾道:“莊主……在……”
“在哪?”這一聲驚了老者和灰衣人,兩個人均是一愣回過頭來,說話的人正從陰影裡走出來,揮着摺扇,瀟灑翩翩,一襲及地白衣不是秦於易又是誰。
秦於易身後緩緩走出一個絡腮鬍子的大漢,一個雪顏冰清的少女。
老者捋了捋鬍子,笑道:“來了一位多事的麼?”
“老伯,晚輩只是也想見見莊主而已。”
“真不湊巧了,是老朽先逮着他了。”老伯口中帶些狡黠的意味。
“前輩老而彌堅,在下自當不比前輩,但眼下前輩如若再不抓緊時間問話,恐怕……”秦於易意味深長地一笑。
老者瞬間反應過來,身後的青衣人哪還有影,想是早就逃開混在人羣中了。
老者惋惜地大呼:“哎喲,這可是我這把老骨頭好不容易逮到的呀!”又轉頭對二錢道:“你怎麼也不攔住他。”
言語中雖是責罵卻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
秦於易被老者爺孫倆逗得樂了,正放聲大笑間,滿臉絡腮鬍子的蒙嵩早已飛身出去,他身材雖然魁梧但輕功不賴,身形迅速,連躍幾步,身子已到了塔門邊上,左手用力一揪一甩,妄想逃跑的青衣人順勢倒在秦於易腳下。
秦於易停住笑,合起扇子在青衣人腦門上敲了一下。
那人慌了,忙道:“公子,饒命。”
秦於易不緊不慢地問老者:“這回,前輩不介意在下代前輩問幾個問題了吧。”
老者一捋鬍子,神氣地下了秦於易給的臺階:“自然,老朽總不好以大欺小吧。”
秦於易輕輕用扇子指着青衣人道:“莊主現在可還是在上面?”
青衣人不敢看向秦於易只道:“應該是的。”
“現下上面情況如何?”
“應該是在找百年天人護心丹。”
“到底怎麼樣了?怎麼都是‘應該,應該’?”秦於易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
“我一直在門口未曾進去過,只知道百年天人護心丹不見蹤影,馬上就下來了。”
“爲何不進去?”
“只有兩任莊主在裡面,別人都不得擅入。”這一句話青衣人倒說得有些理直氣壯。
老者疑惑道:“這是什麼理?怎的不許別人進去?這老莊主打的什麼注意?”說着說着竟像是自言自語。
秦於易眼波流轉間心下明白了什麼,衝青衣人一揮手道:“你走吧。”
青衣人三步並作兩步迅速離開了,老者這纔回過神來,緊張道:“你這就讓他走了?他是何門何派,來做什麼的你都問了麼?這萬一放虎歸山了豈不是……”老者囉囉嗦嗦地說了一大堆,卻在秦於易回身的眼神間被一女聲打斷。
聽那女聲清冷不帶感情:“江浙喻家。”
“呃?”老者明顯呆住,緩緩看向那女子。
說這女子美豔絕色真是一點都不過分,因爲這女子的美是如冰如雪清新淡雅,氣質脫俗宛若九天玄女,來自十丈紅塵之外,不食人間煙火。
只可惜,老者輕搖了搖腦袋,這女子的眼中似有一層若隱若現的薄霧,迷糊不清,雖然有聚焦但卻迷茫無神,似對眼前一切都流連又像眼前空無一物並不留意。
秦於易笑着道:“前輩,是怕了麼?”
“什麼?”老者仍沉浸在思索中。
“也是,這麼黑燈瞎火的,又不定什麼時候會來什麼殺手,卻是難以防範,這個……前輩若是害怕,不如……”
老者一聽似猛然醒來,待聽清秦於易的嘲諷不由怒道:“快走罷。”說完略施輕功便往門口去。
秦於易仍是笑了笑,才跨出一步又頓住了,似想到了什麼,回頭看到塔中四處逃跑的人已然不剩幾個,更哪有那笑面金倉鼠的身影,只好扇着扇子,不緊不慢跟着老者走去。
上塔面,笑面金倉鼠後背緊緊貼着頂牆,擺弄着發姿望着老者和秦於易的背影,面上一副好戲就要開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