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祖教。
冥姬隻身一人在幽冥谷數年,獨獨只與藥物接觸,她的嗅覺已經練得相當敏銳,然此時聞到一陣清新醇和、沁人心脾的味道,比之暗藏數年載的老牌子酒有過之無不及。
她錯愕,放下木梳,正梳妝的手微微哆嗦着,右手撫上左胸口,尖銳的指甲戳進肉裡,那一絲泛涼的疼痛觸覺激醒了她。
“竟是回來了?公子……”
“撲通”一聲,人影躥出正對的窗口,倒落在地上的桃花凳滾了兩圈,終於,落定。
進得屈祖教的兩人一個弱冠年齡,明眸璀璨,一個年經略大些,相貌偉岸,虎背熊腰,正是冷淪明和駱成。
冥姬走出房來,正見着一屋子的人向他二人行禮。冷淪明對人的態度冷硬,屈祖教又有着一系列苛刻的等級制度,衆人皆畢恭畢敬地行禮。兩臂高舉過肩,仰面,俯拜,如此三次,纔算完成了對少教主的行禮。
衆人海中,那一負手而立的玄衣少年面帶淺淺的笑容,如此耀眼。
那少年眉宇間的傲然之氣和他周身散發的強烈威懾力,讓冥姬眉眼盈盈,在屋尾,靜立,癡癡地看着他,一如等待心愛的夫君迴歸,剛見到面時,那種淚水凝噎的場面。
冷淪明閃着金光的雙眸掠過一一衆人,也一筆帶過施捨的目光給她。
他看見了她但卻沒有絲毫神情變化,一絲一毫都未曾有!
冥姬當即愣在當場,這個傲然的少年,他的高人一等是對人的漠然拒絕,也是對她設置的。
悲愴地低呼一聲,冥姬掩面而奔走。
駱成見到這一幕,不覺緊皺眉,腳尖一點,身影一掠,已然追上冥姬的那方向去了。
冷淪明淡淡地笑道:“各位,教主即將返教,如果屈祖一切都如教主離開之前原樣,我相信教主一定會對大家失望。”
“所以,我有一事需要大家配合。”
冷淪明一說完,屈祖教內衆人均小聲附和,但也有不服的。正如此時挺身而出的俊朗男子。
他眉梢一挑,滿不在乎道:“我倒是覺得教主回來若是發現格局有變,恐怕會不高興吧,何況冷淪公子辦事我們都有眼見,只你一人即可完事……”
冷淪明笑眼看他:“陳護法說的極是,可這件事卻是教主飛鴿前來吩咐的,上面還說,他即日則返,而我一人做事恐怕太慢,所以急需大家的配合。”
他這一番話說得卻很實在,衆人都沒有異議。就連剛纔那所謂的陳護法陳簫然也只是面頰泛紅光、哆嗦了下脣瓣,腦海中也搜索不出什麼話來說。
冷淪明一笑。
教中人盡數退下的時候,陳蕭然依然一臉深思地站在堂上。
“爲什麼反駁我?”冷淪明的嘴脣明明沒動,但是他的聲音卻迴盪在大堂的石壁間,飄進陳蕭然耳中。
“我只是想着如何對屈祖教更好,並無針對的意思。”陳蕭然回過神來,說完這些便拱手退下了,“少教主,蕭然先行告辭。”
陳蕭然的腳步摩挲着石磚,踏着與呼吸一致的步調,高大的身影緩緩消失在拐角。
冷淪明目送他離去,眸光一斂,將深不見底的寒意收起,負手,脣邊泛開一絲瞭然的笑意。
喻顏一直被喻善牽着手拉到她閨房中。
這個閨閣是女子房間的佈置不錯,卻不似一般女子放些胭脂水粉類的裝扮之物,反而都是裝着兵法,大智書的書閣一間間隔開,沒有脂粉香氣卻另有一股刺鼻的藥酒味道。
喻顏抽了抽鼻子,眼眶裡有溫熱的液體在打轉,她覺得睜不開眼了。
喻善笑笑說:“放心,跟姐姐到後面來……”
說話間,喻顏感覺身子微傾,急忙扶住門把,卻被另一隻手撬開,腳下一空,整個人掉下去。
不消片刻便着地了。
這個打造着硬石板的地窖,捂得嚴嚴實實的,喻顏一跌落下來,背上臀部疼得她直齜牙!
站起身來,抹了抹掌心擦傷的血痕,卻見黃影由空而下,翩然躍在喻顏訝異的眼前。
喻顏暫不管手上的傷勢如何,旋即飛身而起,迎上去就是一腳,踢的正是對方防守攻擊最缺空的地方。
黃色身姿向左勢一偏,甩開長袖迷惑了喻顏的眼睛,險險地躲過一記,卻也不急着攻擊,只是被動防守。
喻顏執劍割斷她一縷細發,待那人轉頭之時方纔“呀”了一聲,急急收住劍勢,那飄落而下的黃衣女子居然是喻善。
喻顏大驚:“三姐,你的腳!”
喻善莞爾一笑:“本來還不準備告訴你的,但是爹爹逼得這麼急,我不得不這樣做了……”
喻顏急切問:“這,難道你不想嫁麼……”
“恩,我自己打造了這個地方。”喻善依舊面不改色道。
喻顏愣道:“姐姐你這是爲何?”
“因爲不想嫁。”
“可是……你的腳是什麼時候好的?”
“早幾年前的事了。”在暗黑的地窖中,喻善的笑顯得極其嫵媚,卻悽然道,“記得麼?爹爹很早之前就收到了一封烏山的求親信,就是爲了與喻府共商如何雄霸天下,竟然將我的婚姻,我一生的幸福視爲籌碼!我不肯,當時與爹爹大吵了一架,我執意要自己把握自己的婚姻,並將生命作爲要挾……”喻善講着講着聲音變的愈加悲切。
“然後呢,爹怎麼說?”
喻善的眼睛紅了一圈,以衣袖擦拭:“不想爹爹根本不受威脅,他還千方百計逼我答應……我無奈之餘,只有折斷自己的雙足!”
喻顏搖了搖頭:“怎麼可能?爹爹待我們極好的不是麼?”
“爹爹一手創得喻府靠的是什麼?難道你以爲征戰江湖只憑着所謂的善心就夠了?爹是狼子野心,是道貌岸然的僞君子啊!”
喻顏身軀大震:“不,你爲什麼要污衊爹爹?”
“我沒有,我說的是事實!”
“我可以求爹爹不要你去和親,他,他……”
“他可是會聽你的?”喻善悲切地扶住她,“顏顏,你想的太簡單了,今日你求他了,他答應了麼?”
喻顏抽噎着,卻想到方纔在大堂的那一幕不由得呆住。那一雙充滿威懾力、帶着強烈讓人屈服意味的目光令她不寒而慄。
喻善一把握住她的手:“四妹,你可還信姐姐?”
喻顏看着她實在是點不下頭來,她想說,不管怎樣你永遠是我三姐,可是張了張乾癟的嘴巴,什麼也吐不出來。
二人都是溼潤泛紅的眼眶,嚶嚶地哭着。
如此,喻顏想了又哭,哭完了繼續想,她實在不明白爲什麼喻善要說這些,爲什麼她的腳真的就好了,想到她此刻的完美不禁黯然,想到如果爹爹真的是這樣逼迫兒女又娟然淚下。
喻顏何嘗不困惑,這個家裡兄弟姐妹不少,感情不好。
只是無形間總有相互攀比的意味,不是攀比別的,只是個人的本事。喻部最擅武,喻卿容貌妖豔,喻善聰慧,唯獨喻顏只如一個多餘的人存在,她一直未出行所謂的任務,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武功不如喻部,容貌不及喻卿,智謀不如喻善,她在府中隨處都可感到壓抑。
所以有了任務她滿心歡喜地接受,所以她不願意輕易放棄任務。她以爲這一切的開始時因爲得到爹爹的重視,誰知三姐卻跑來說這個爹爹是狼子野心的僞君子!
喻顏搖晃着腦袋,揮去一切傷腦筋的想法。
喻善撫上她的臉頰,輕輕道:“四妹,這個是事實,不然我也不會將腿已經好的事實藏着捏着,你說是麼?”
“不要再說了,我要自己想想。”
“你還是懷疑我的,對麼?”喻善眸中一淡,滿是失意地道,“爹爹他不會輕易放棄的,我的腳不能走,烏山只有一個少主,他們定然會將喜事辦得隆重而顧及面子問題不會娶我,如此一來最有可能去聯姻的只有你了。”
“只有你了……只有你了……”
喻顏目瞪口呆,方纔她的思緒還在掙扎,然此時腦子裡滿滿地都是這句話,她簡直不敢將這句話和喻善之前的那些話聯繫在一起。
烏山少主只有一個,竟是要她嫁秦於易麼?
這件她一直以爲與自己無關的事情竟然早就被布好棋局,這時候一下子顛倒了事實,她覺得腦子就要窒息,反應不過來。
喻顏感到驚恐,在藥王莊多次被劫,甚至幾次差點被殺的時候若不是巧合她都不知道要死幾次了,而喻府的一線天直到最後才發起……猛地牙關打顫,她的懼怕在當時沒有發作,卻都爆發到此時了。
“不會的,不會的!”喻顏急切地站起身來否認。最最尊崇的父親竟爲了江湖利益這樣做,任是誰爲人子女都難以接受。
“爹爹與烏山早就達成共識,犧牲你的婚姻來佔取江湖盟主地位的穩固。”喻善黯然,滿心愧疚道,“不想我自己逃開了卻將傷害留給了你。”
“我,該,怎,怎麼辦?”喻顏艱難地問,似是在問喻善,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喻善於是失聲痛哭,抱住喻顏:“我早該告訴你了,你不應該會來的。我今天本想在大堂上便當你的面質問他,可是,顏顏,我們太弱小,我們現在的一切都是他的,我們拿什麼向他質問!”
喻善的話音未落,由上而下一道得意而狂妄笑聲響起:“哈哈哈……你們在暗中合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