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冷淪明說的教主憤怒至極,喻顏在一路上果然再三思考將會發生的各種情形,以便應對,雖然沒有想出多少實用的方法,而且這其中不少還都被冷淪明一一推翻,喻顏大失所望,只得求救地問他:“那依你對教主的瞭解程度,他會怎麼處置這件事?”
喻顏問的極其小心,好像這時候小心翼翼的,回到屈祖教便不會受到嚴重的處置。冷淪明望了望馬背上的她,笑着好心提點道:“你仔細想想自己最怕怎樣的處罰?”
然而他這一說,喻顏更膽顫心驚了,急呼道:“難道我怕什麼他來什麼嗎?”
“恩。”
冷淪明笑笑,又抽一鞭在馬背上,馬兒吃痛,於喻顏那一人一騎面前瀟灑地奔馳而過。
喻顏急道:“誒,別跑那麼快……”
冷淪明轉回身笑道:“你既然犯了錯,處罰遲早都要經受的,不如早些免去一樁心事。”
但他話雖這麼說,身下之馬卻明顯緩了速度,喻顏不久便跟上他:“如果能遲來還是慢些的好,我到時再硬着頭皮面對過去罷。”
喻顏果然就什麼都不想,直到了嵐山,方纔有一絲後悔之意。
原來就很陰森寒冷的嵐山,此刻更是涼風襲人,喻顏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環顧着四周。
道路倏然變窄,又到了喻顏上次獨自走的那條羊腸小道。圓月黑夜,這裡當真是半個人影也沒有。
嵐山的夜,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蠱惑意味。陰寒卻甚有魅力,一草一木似無數個絕世而獨立的婉轉女子,折纖腰,呈皓腕,極盡柔媚姿態……
喻顏突然駐足一番醒悟地道:“嵐山果然是如此恐怖的!我那一夜雷雨交加未曾仔細察看,不然後果難以預料啊!”
冷淪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這個山脈是我所布。”
“是你所布?”
冷淪明自信的神情一滯,道:“不錯,而且我自認對其幻化作用對女子也依舊可使,不想你這麼快便脫離出來,看來還是有待改進……”
喻顏道:“並不是對女子不具迷惑,而是我腦中時不時會閃現幻象來,方纔也是腦中一閃我纔回過神來的。”
“幻象?那你的頭可會疼?”
“不疼。”
冷淪明思忖着,伸手至她額頭停了會又徑自拉起她的右手,覆上他修長的手指。
在初秋時節,這冰涼的觸感讓喻顏不禁渾身一顫,擡首望去,卻陷入一汪深沉的黑潭中。
冷淪明面不改色地緩緩道:“好像……”
他的聲音越說越輕,後面的喻顏根本聽不清楚,只像是在自言自語,正待詢問時卻聽,“喻顏,教主讓你回來後直接去正堂,他要見你——”
喻顏驚訝地轉目看去,插話的人竟是站在不遠處、面色慘淡的冥姬。
一聽是教主找她,喻顏頓時慌了神色。對這個喜怒不形於色的教主,她真是一點都不清楚他的脾氣性格,恐怕又難免會將其惹怒了吧……
“另外,公子也請留步,教主吩咐說有事相商。”冥姬叫住舉步欲走的冷淪明,雖然她心中極其不情願,卻也仍是要說的。
聞言,喻顏極淡地一抿脣,心中竊喜。不知怎麼的,感覺有他在就少一分獨自面對的害怕。
冥姬將牙齒咬得“咯吱”作響。她瞥見喻顏臉上一閃而過的欣喜,雖極淡,但既身爲女子又怎會不知道喻顏自心而發的笑是何意味?
是吧,如冷淪明那樣外表溫潤柔和的男子有哪個女子不是一見傾心?
燭火輝煌,一片通明。
喻顏跟在冷淪明身後緩緩走進去,雖然不至亦步亦趨,卻也是相當小心謹慎的。
大堂的四周都坐着屈祖教徒,李尚峰端坐首席,一臉正色。
喻顏心中一緊,看這場面原來並不是只需面對李尚峰一人而已。
果然,衆人皆舉目望向他們。
冷淪明是目不旁視面不改色,但喻顏就不同了,初次受這麼多陌生人矚目,偏生還是犯事的時候,難免會感到渾身不自在,尤其,那一道道充滿質疑、探究的目光果真如針刺一般,直直紮在身上。
在正堂站定。
李尚峰冷冷地一掃喻顏:“知道我叫你來是爲什麼嗎?”
喻顏身子一顫,點頭應道:“就因爲我私自出嵐山。”
李尚峰隨即一記掌風拍在桌上,厲喝道:“既然知道還不跪下接受處罰!”
他那威嚴的氣勢讓喻顏一愣,緩緩跪下。
怎麼想也不曾想到這個處罰來得如此直接!居然都不聽解釋直接就要人接受處罰?
面對這樣專橫又憤怒的李尚峰,喻顏不禁打顫,正想着處罰是什麼,忽見兩側分別走來一人,兩人均是披散着長髮,褐色襤褸的長袍拖地。
他二人的着裝放在哪裡看都覺得很滑稽幽默,然而遍觀大堂卻沒有人面露笑意,而是緊繃着面容,凝視那兩人,不敢有褻瀆的意思。
待其走近時方可見其中一人發上扣牛頭,一人頭臉上戴馬面面具。他二人的身材之消瘦,好似深閨中弱不安禁風的小女子,但他們體形高大,步伐穩健,又如壯丁大漢。
這二人正是屈祖教例行處罰之事,素有“牛頭馬面”之稱的掌刑者。
李尚峰一沉聲道:“鞭刑!”
喻顏但覺整個大堂的燈火一暗,“啪——”都沒有從愕然中反應過來,火辣辣的一記鞭子打在她嬌弱的身子上。
半邊臉上如火在燒,竟是搓開了皮,赫然泛出一道血痕。
一時間,衆人面上的鄙夷、嘲諷、惋惜一一在喻顏眼前閃過。
第一眼便掃到她方纔給予無限期盼的冷淪明。
那張俊逸的臉上,同樣的淡然笑容,依舊的溫和模樣,此刻放在眼前竟然這般刺目!
喻顏怒視那高高在上的李尚峰,哪知他連正眼都不看她,左手一瓷杯,嫋嫋的煙氣,他居然悠哉地品茶!
羞憤。
可憐她一個初出江湖的小女子哪裡受過這等羞辱!
喻顏忿然清嘯着縱身而起,袖風一晃。
燭火狂跳,正堂吹起一股勁風。衆人復再望向場中,竟發現她手中多了一把長劍。
而煙波流水像是響應了主人的呼喚,劍身上光波流轉,嫋起淡淡煙氣。
喻顏不顧身上的痛,嬌喝道:“你們都沒聽我解釋,也不問清楚事情原委,憑什麼處罰我!”
堂中衆人見到這一幕都倒抽口冷氣,這女子果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拔劍反抗。要知屈祖教的規矩,違反教主是大錯,毋須解釋。只須教主一句話,哪個還敢反抗!
果然李尚峰拍着桌子,憤道:“就憑我!”他那手掌下去,桌子立時被拍飛,跌落一地殘木。
衆人皆被震得不敢擡首,好似那被拍的不是桌子而是他們的血肉身軀。
但此刻喻顏惱羞成怒、鼓着漲紅的臉頰,已是都顧不上了,她心中只道,縱使打不過你也要鬥上一鬥,怎堪被你這般羞辱。
李尚峰犀利的眸子裡也迅速閃過對喻顏這樣不顧生死的震驚,但很快便被掩去:“既然不知悔改,那我就代你爹教訓一番!”
站在兩側的人都自覺地散開,空出場中。
李尚峰點足而至,他穿着一身寬鬆的袍子,那袖子一展,便如欺天蝙蝠展開雙翅,“撲哧”兩下,扇出陣狂至的大風,與喻顏方纔展示的劍風一作比較真是大巫小巫。
喻顏雖然色變,卻並不膽怯,刺出煙波流水劍,固執地要與他一分高下。
李尚峰斜斜地切來一掌:“你根本不是我對手,現在就放劍求饒,我或許還能饒你一命!”
“不用。”喻顏不躲,反刺出一劍狠狠地直逼他心臟。
劍比掌臂稍長,喻顏的劍果然更先到達他胸膛,李尚峰眸子一斂,褪去那一掌,展袖揮開喻顏的煙波流水。
李尚峰道:“你當真不怕死。”
像喻顏只這樣猛攻而不避,讓人顯而易見的空門露出,如果對手的招式夠快夠猛,她會連反攻的機會都沒有。
“就是怕我也要和你打!”煙波流水在她手中反轉,頓時換了方向,伴着長劍發出的清嘯一齊發出。
李尚峰看見她這番陣勢沒有絲毫變色,長劍發出之後,他搖了搖頭,揮出兩掌上下交疊而出:“這招使得太差,只做足了門面功夫,根本不具挑戰!”
果然,掌風剛至,煙波流水竟忽然“錚——”得倒地而下,喻顏應聲吐出一口鮮血。那掌風透過劍已然達到她身心,砰然一擊如何敵得過!
李尚峰甩了甩衣袖,氣勢逼人道:“還要打麼?”
喻顏捂着傷口,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仍是倔強地喝道:“當然要打!”左右手劃開兩拳,斜身飛起一腳,正欲襲擊李尚峰的側身。
李尚峰看都不看她,聽着她不成規律的呼吸、不穩當的腳步,當下沒有猶豫,兩袖袍揮開,喻顏的拳腳立馬被其簡易地化開。
袖袍揮舞,又落下,大堂之中一片死靜。
衆人臉上都沒有顯露任何表情,方纔的一切彷彿都沒有發生,唯有喻顏臉上神色黯然。
正此時忽聞有一人笑道:“教主,喻顏只是一介女流,而又是李氏後人,與她這般較真……不妥吧?”
說話的竟是冷淪明。
喻顏一怔,方纔見他笑容滿面,真想不到他還會出言相護。
“我早就說過了,處罰你根本不用我出手!”
李尚峰沉思半晌,忽然轉身瞥了她一眼,不屑地道:“念在我兄長的份上我不作計較,如今這番算作是教訓,你且退下,從今日起在後山閉門思過,等你悔過了再出來罷!”
“你,你不殺我?”喻顏震驚道。
李尚峰微微搖頭。
看李尚峰之前的震怒,只怕是不殺了她就不解氣的樣子,怎麼可能這麼輕而易舉地就因爲冷淪明一句話就撤消鞭刑的處罰?
然而喻顏被這樣當衆羞辱一番後如何能氣消?但聞她一字一句道:“可是我不甘心,現在殺不了你,但總有一日我會有這個能力……”
李尚峰聞言不怒,反而撫掌笑道:“是麼,那我只需要在那一天之前殺了你就可以了。如此一來,我現在更沒必要殺你!”
“帶她下去!”
令下,身後走來兩人不容分說就把喻顏拖走,其實說拖實在太過,因爲經剛纔一戰,喻顏早已是全身無力,能在堂上站那麼久已是極其勉強了。
冷淪明看着喻顏出得大堂,才道:“教主真這樣下得去手啊……”
李尚峰轉身,盯着他的雙眸,探究地道:“一時氣憤,沒顧上太多。不過既然是李氏後代,就要知道‘唯長輩之話是聽’這個道理。”
冷淪明視之極淡地一笑:“不知教主有何事相商?”
這時,李尚峰收斂了探究之色,取來一封字條:“前日,冥姬收到悅茶莊那來的消息。”
冷淪明伸手接過,大致地將上面的內容瀏覽了一遍,終於爽朗地笑道:“如此甚好,屈祖教等這個時機等得那麼久,如今時機成熟,教主還有何顧慮麼?”
李尚峰猶豫着忖道:“你不妨先問一下在座各位的意思?”
冷淪明轉身,負手立在堂前,饒有氣勢地振臂呼道:“距江湖盟主選舉之日只差幾日而已,未知諸位準備得如何?”
下面衆人恭敬地俯下身道:“吾等俱已準備妥當。”
冷淪明笑問:“教主可還有其他顧慮?”他的眸子暗沉深黑,表面滿是笑意地望着李尚峰,似乎能洞察其心思。
李尚峰面上的猶豫在聞得這一聲後,雖然面有不忍,終是消散不見,他一扶長袖,從座上站起身,嘆道:“好,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