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 磕上冰冷的石牀。
喻顏匆忙起身,牽動背上的傷口,痛得全身心一抽, 幾乎要昏厥。
牀前傳來的聲音清冷卻毫不掩飾的關切、擔憂:“怎麼了?”
下一刻, 喻顏感覺到身上一暖, 一雙大掌覆在背後的傷口上, 溫和的氣息遊走在全身蜷起的脈絡間。
“冷、冷淪明。”喻顏試探地叫道。
“恩?”他皺了皺眉梢, 手上的動作卻沒停。
喻顏實在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毫無孤絕之意,毫無冷淡之色的冷淪明居然在替她療治傷口。他的落掌輕柔, 手過之處淤血漸漸化開,喻顏也漸漸感覺身上沒有原先那般痠痛了, 她突然意識到身在何處的問題, 喚道:“我們怎麼會在這, 這種地方?”
她本是覺得驚詫,不知道這石室是什麼地方, 誰知冷淪明卻會錯意,挑眉道:“這種地方?這裡不好麼?”
石室雖然冰冷無情,總好過外面全身浸沒在水中。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地方偏生還這麼狹小擁擠……喻顏臉上一熱,急忙擺手道:“我不是這意思。”
冷淪明看着她面上悄然泛開的紅暈,眼波流轉間已然明瞭她的想法, 輕聲笑了笑, 道:“你放心。這裡是祈湖水底, 我已經四處查看過了, 除了我們還有一個——他。”
他修長的指朝着揹着燭火的陰暗角落裡, 那一推白骨。
喻顏怔怔地看着他。
他指着白骨的時候嘴角的笑容一點都未變,淡然從容的模樣只像是一個熟悉的人在面前。
喻顏問道:“既然我也醒了, 我們就回嵐山去吧。出口在哪?”
這石室,有且只有這麼一間屋子。
冷淪明笑道:“眼睛所能及的無非就是這裡,你可見着有出口了?”
“什麼?”喻顏詫異之下,忍痛躍下牀,踉蹌了幾步,來回在屋子裡來回看了兩遍、三遍,最後才絕望得趴在桌角,靜觀這一室清冷的石壁,也絲毫沒有裂痕,更別說有任何機關的跡象,“真的出不去了?”
終於,她念叨着坐在寒澈入骨的地上。
冷淪明淡淡地聲音道:“你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嗎?”
不錯,她還有什麼可以牽掛的呢?難道對喻府仍抱有希望,仍是舍不下?
喻顏向他望去。他淡然的神情不像是裝出來的,但,他們兩個人中,難道冷淪明不該是更傷心絕望的那個麼?
“你怎麼一點也不傷心?”難道你的宏圖霸業都能這樣不了了之?
“如果傷心能讓我們出去,我一定選擇陪你掉眼淚。但是……”冷淪明話鋒一轉,正色道,“哭能有什麼用?只是脆弱的一種表現罷了,它能打動的只是真正關心愛護你的人,對別人是毫無作用,頂多讓他們變本加厲地嘲諷你罷了。”
喻顏嘆道:“你也有這樣的經歷?”
“不要再說這些過去的事情了,你餓麼?”
喻顏眨了眨眼:“有吃的麼?我確實很久沒有進食了……”
然而起身環顧一週後,他二人都不語了。
人在餓的時候越說越說。時間便這樣在寂靜中緩緩流逝。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胃裡越來越空虛難受。喻顏捂着空腹,衣裳也未乾,第一回這樣無可奈何地忍受着飢寒交迫。
冷淪明忽然輕聲笑了笑打破沉默:“是了,估計再過幾天我們就會餓死在這裡……”話說到這裡,他表情忽然一滯,繼而又拂袖大笑起來:“如果能出的去,你最想吃什麼?”
喻顏瞪了他一眼。這時候怎麼能提起她最喜愛的是與喻部在郊野吃的烤肉呢,只能徒增飢餓感罷了吧。她撇撇嘴,隨意地反問:“你呢?”
冷淪明想也不想答:“我曾和小鏡在郊外烤過一隻野兔。那時本也像現在這般餓,我們自小相依,腦子裡幻想了所以天下美味,最後實在受不了的時候竟躥出一隻野兔救了我們。”
喻顏真不知道原來他所想的和自己相差無幾,想到烤肉的美味,想到腹中空空如也……誒,喻顏撫了撫“咕嚕”叫出聲的肚子,暗道,剛纔真不該回問他的。
冷淪明顯然也是聽到了。
他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塵埃:“想吃烤肉的話,就過來幫忙。”
喻顏自然是一臉驚異地跟上他,誰知他沒走兩步就停下了,站在石頭牀前:“找找有沒有特別的地方。”
喻顏本來耷拉下了腦袋此時又回過神來:“你肯定嗎?”
冷淪明道:“別的地方我都看了一遍,只差這張石牀。這個地下石室不可能是旦夕間鑄成的,也不可能憑他一人之力完成的,如今只有這麼一具屍骨,你不覺得蹊蹺?”
喻顏想了想,喜道:“你說的不錯。”說罷,急忙覆手在石牀上,方纔覺得冷硬的石頭此時在她眼裡也變得生動活趣起來。
這時又有一個新的疑問出來了,眼下,牀頭內側有一個槽,地面也有一個,每個槽內均有一個小小的凸起的石塊,極像機關按鈕。可是不管按下哪一個,諾大的石屋就是半點反應也沒有,左右按了幾遍仍是不見效果,喻顏不禁氣餒了,煩躁之下竟伸出兩隻手來將那兩凸起齊齊按下。
這回沒有靜待片刻,石牀開始劇烈搖晃,牀板石塊從中間分開,向兩側退去,一道石階赫然入目。
喻顏高興地叫道:“找到了!”
然而等了半刻不見回聲,她偏頭一看,卻見冷淪明手中捧着一本藍皮書卷,向來神情淡然的他竟微微皺起眉。
喻顏只得走近問他:“怎麼了,在看什麼?”
冷淪明急忙收起書卷,放入懷中,擡首間,已經換上常態,笑道:“我猜的果然不錯。”
喻顏指指石階:“走吧。”
冷淪明沉吟了半晌,道:“你先小心下去,我隨後就來。”接着,他神情肅穆,走至那具屍骨面前,屈膝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喻顏上前問道:“可是什麼有名的大俠?”
冷淪明想了想,道:“只是一位江湖前輩。”復又回身道:“走罷。”
卻不見喻顏。
“你……”
“前輩能別出心裁地造出這般規模的石室,還救了晚輩兩人性命,喻顏很是感激。”
“你看,你一拜他,我也要拜他。”喻顏揉了揉眼,站定後道,“不然於心不安,總覺得日後會感到愧疚的。”
冷淪明看了看她溼潤的眼眶,不解道:“這,他與你連一面之緣也無,你也能有感觸了?”
“是了。”喻顏又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道“那你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冷淪明對此不作答,只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