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要審判的鬼魂不多,閻幽從冥王殿那裡回來的時候,還不到申時。
溯宸宮後方,雲霧繚繞的地方是冥界禁地。恢弘威嚴的樓閣靜靜矗立在煙霧的包圍中,白牆黛瓦,透着股森然肅穆的味道。而大門上的牌匾雕琢着古老繁複的紋案,似某種咒語,在鎮守着這個神秘的地方。紋案中中央,是古體的三個大字——星河殿。
閻幽走到那扇雕刻圖騰的烏木大門前,擡手張開,門上圓形轉盤立即有所感應,層層旋轉起來,發出淡金色的光芒,噌地一聲,門扇向兩邊撤開。走進殿閣,卻又是進入了另一個空間,別有一番天地了。
四十根巨大的鎏金黑柱高聳入雲,將宏偉威嚴的星河殿撐起,刻在上面的古老咒文蘊藏着巨大的靈力,環護四周,形成一個隱蔽空間,除了冥王與司命判官,再無其他人可以進入。
星河殿內自成乾坤,滿天繁星盡皆在其中運行,無邊無際,恢弘壯闊,其中每一顆星,都代表一個活在陽間的人,軌跡交錯,註定了一生的交集。這便是星雲命軌。而羣星環繞的半空中,懸浮着一塊巨大的紫玉碑,碑體晶瑩剔透,上面密密麻麻刻着許多人的名字,這些人命理已定,不容更改。
閻幽揚手祭出命盤,託於左手,擡首仰望星雲,目光專注。身爲冥王,除了審判鬼魂之外還有一項十分重要的工作,那便是根據命書所示,用命盤調整羣星運行的經緯軌跡。每過一段時日,她都會來這裡視察一次。
忽而,那撥動着命盤的纖長手指停下,閻幽凝視浩瀚星雲中的某一處,秀眉蹙起。
“王上。”這時,身後傳來聲響。青衣判官拿着命書走過來。
“你來了。”閻幽淡淡道,目光仍舊膠着在那處,若有所思。風無涯輕輕走到她們前方不遠處的一個水池旁,翻開命書中閻幽昨日已經蓋了玉印的那頁,拈起一個符訣,彈在書頁上,便見書頁上寫着的那些人名變作金色,飄了出來,落入池水中。不一會兒,澄淨的池水翻起水花,從中升起一顆顆星星,像一羣璀璨的煙花,投入空中,容融進星河裡。
經過天河水洗禮,又是人世間的一個新生。
做完這些,風無涯收起命書,斂眉不語,走到閻幽身旁,負手而立。又過了好一會兒,閻幽才把目光從星雲那裡移回來,微微側首就見着身旁靜默嚴肅的美男子,忍不住揚脣:“無涯,你還是恢復原來的樣子好些,這樣子,不累麼?”
風無涯怔了怔,明白閻幽話裡的意思後,臉上嚴肅正經的神情頓時垮了下來,尷尬之餘又有些憤憤不甘,撇撇嘴:“這樣子不好嗎。”
她的那些心思,冥王殿下豈會不知,當下卻也不點破,只好笑地搖搖頭:“你自己開心就好。”
“可是……”判官大人開始糾結了,這還不都是因爲那人喜歡英氣威武的男人嘛。
閻幽沉靜的眼潭裡閃過一絲狡黠,嘴角輕勾:“本王覺得,司命肯定也不喜你這般,她喜歡那種溫文爾雅的人。”“胡說,她明明就喜歡猛男!”某人毫無心機地出聲反駁。
“——哦,原來如此。”冥王殿下拉長音調,意味深長。
看見某殿下一臉瞭然的玩味神色,判官大人才知道自己是一腳踩在陷阱裡了。於是,她臉上立即就掛不住了,全身上下迸發出莫大的哀怨,半點沒有了今早那副英氣男兒模樣,兩眼汪汪地,像某種動物:“王上……”
“好啦,本王明白。”閻幽慢條斯理地睨了她一眼,末了卻又想起了什麼,不經意地在眉宇間染上了絲愁色。這愁思也只是一瞬,回過神來她輕聲問風無涯:“奈何橋那邊怎麼樣了?”
“放心,牛頭會辦好的。”風無涯這會兒揚脣笑了笑,眉眼彎彎,端的透出無限風情來。感覺還是自己原來那副樣子好些,裝嚴肅裝深沉的確夠累人的。唉,看來英武什麼的,果然與她是沾不上邊的。
閻幽見她恢復過來不再糾結了,遂指着上空星雲,示意她:“無涯,你看那顆星。”
風無涯順着所指看去,卻是慢慢地收起了方纔的笑意。合指輕捻,不由蹙了眉,“按命軌運行,它氣數將盡。”
命星隕落,人間又添亡魂。這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可是這顆格外明亮卻又搖搖欲墜的星,運行在羣星環繞的中央,與無數的命軌糾纏在一起。這是一顆帝王星,王星隕落,世間多有劫難。
風無涯翻開命書,不禁低呼出聲:“是商祺王朵圖牙!”商祺王當時批命所定陽壽七十年,如今纔到六十年歲,卻已經衰竭了麼?
“這……”
“命軌在運行時生了變數,而且超出了預料。”閻幽淡淡說道,轉而看向她,“無涯,若是你,會如何做?”
風無涯翻閱着命書,看了會兒,皺了皺眉,回答道:“朵圖牙昏庸無能,沉迷酒色荒廢朝綱,難免會成爲亡國之君。”
“是啊,他命該如此。”閻幽輕聲說着,目光變得深邃,“但你再仔細看王星周圍。”
青衣判官依言,再次擡首望去,少頃,變了神色。她指着那片地方,訝然說道:“居然另有兩顆星自成中心,一順,一逆!”在王星兩旁,各有一分外耀眼的星,大有取代之勢,軌跡卻截然相反。
“那兩顆星,一個是他的女兒,命中有君臨天下之氣。一個是攝政王託金,野心勃勃,意圖謀反。”閻幽淡然說着,揚手在她們面前張開一面光屏,“若是朵圖牙這個時候死了,公主根基尚淺,朝綱大權勢必爲攝政王所奪。而託金暴戾好戰,商祺與風霖在此動盪混亂時期掀起戰事,無數人的命軌將會更改,天災*,其牽扯之大,後果不堪設想。”
光幕中,是一幕幕兵戈廝殺的場面,江山易主,大興土木,戰事不斷,大片良田荒廢,洪水旱災,百姓流離失所,瘟疫蔓延……風無涯慢慢睜大眼睛,失聲道:“這樣下去,整個商祺王朝都會面臨着氣數衰竭的局面。”
“嗯。”閻幽點點頭,“到時候恐怕是陰陽兩界又要失衡了。”她側首看向身旁人,眼潭深不見底:“商祺王的確是昏庸無能,可是當下還不能死。”
說着,只見她玉指輕按在命盤上,反手捻訣,上空星雲裡,那顆搖搖欲墜的王星忽而迸發出強烈的光芒。光芒淡下時,它已迴歸原軌,安然平穩。
“無涯,這是個非常時期,陽間的事情,你要多留心。至於那個還未得勢的公主,你去幫一幫她,必要時候,可以改命。”收回命盤,身穿墨色鳳袍的人負手而立,眉宇似是舒緩了些,卻仍有憂慮纏繞。青衣判官看着她,眼底也漸漸浮現出複雜的思緒。
“王上,你會不會有時也覺得很累?”
閻幽輕怔半刻,忽而揚起嘴角,卻是半分笑意也無:“身爲冥王,必須統籌全局,左右皆顧,謹小慎微地走好每一步。就好像一直在下着一盤沒有結局的棋,與自己博弈,與天下博弈。要時時刻刻去算計,若是一着不慎,極有可能滿盤皆輸。如此,若說分毫不覺得累,你信麼。”
“王上……”風無涯聽見閻幽語調裡暗藏的苦澀,驀地一酸,徒然生出種自家孩子被人欺負了的心疼感覺,遂揚起一個明媚動人的笑臉,拍拍胸脯,“王上,你還有我呢!”
閻幽毫不領情地白了她一眼,嘴角的弧度卻是生動了起來:“這樣看來,本王處境着實堪憂啊。”
“誒你!討厭啦!”
“不是要變英武麼,還說這麼娘氣的話。”
“我,我高興就行,管他這麼多!”
……
與此同時,奈何橋邊。
不見了往日那位傾城絕麗的白衣女子取而代之的是頭上頂着一對黑色牛角的壯漢。壯漢身形高大,英氣逼人,舀湯端碗的動作卻意外地利索。眼看着鬼魂的隊伍越來越少,壯漢於忙碌的間隙直起身,擦了擦額頭上冒出的汗珠,隨後,很是有滿足感般,咧開嘴,白燦燦的牙齒分外閃耀。
被閃到了的一干冥兵揉了揉眼睛,之後一齊沉沉嘆了口氣。
“老丘啊,明日孟大人就能歸職了吧?”身形瘦長的冥兵阿保扁着嘴問他們的老大。
老大捋着自己的鬍子沉吟半晌,才一臉高深地說道:“嗯,聽人說今早王上神色平靜淡然,與平常無異,說明孟大人只是小風寒,這樣的話休息個半日也可痊癒了。”
其他人聽了,眼中皆有亮色,新來的那個阿順卻很是不解,探過腦袋來,小聲問道:“誒?爲什麼王上與平常無異就說明孟大人無事啊?”
“小子欸,日子久了你就會明白了。”身旁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諱莫如深。
“哦……”
幾人聊完,望了望愈發暗沉的天色,看了眼橋邊舀湯的人,再一次地,沉沉嘆了一口氣。
唉……
……
天色昏暗下來,人間已是夕陽西下,萬家燈火相繼亮起。
而在帝都中央重重高牆包圍下的商祺皇宮中,侍衛持兵而立,神情肅穆,太醫們提着藥箱誠惶誠恐地邁進殿門裡,宮人們低着頭站在一邊,卻是個個都臉色發白,冷汗涔涔,手腳隱隱顫抖。整個寢殿裡都沉浸着一種緊張陰沉的氣氛,彷彿將有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觸即發。
良久,聽得殿裡傳出太醫有些沙啞的嗓音:“公主殿下,幸好發現及時,國君所中的毒被暫時壓制了下來,可是要根治,還需調理一些時日。”
此話一出,許多人心裡的石頭都落了地。一直都神色緊張的宮人大臣們暗暗地,長舒了一口氣,放鬆下來時,都驚覺自己竟有些大腿發軟。
只是,衆人都明白,若是他們的國君醒不來,這商祺,怕是要變天了。
不一會兒,身着杏黃色宮裙的冷豔女子從殿裡出來,獨自走開,拐到了一處隱秘地方。隨即,兩個黑衣人從樹上輕盈落下,跪在女子面前,沉聲:“公主。”
“可查得出下毒的人?”朵圖容爾捏着手中密報,眼底好似覆着冰霜,冰寒刺骨。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俯首道:“那人已經服毒自盡,不過看其身手,很像攝政王的人。”
“該死!”朵圖容爾咬牙低斥。她就料到是那人狼子野心,想要造反,可惜對方現在手握兵權,沒有確鑿的證據又動他不得!沉思了少頃,她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玉牌,交給其中一黑衣人,低聲道:“蒼梧,速去南疆通知洪老將軍,秘密調兵回帝都!此事必須由你親自去做,絕不能讓託金知道。”
“是!”黑衣人迅速消失在陰影裡。
“公主。”另一個黑衣人擡頭,“要不要派暗衛把託金……”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不可。”朵圖容耳沉聲,“託金水太深,身旁護衛個個都是武功高強,你們傷不到他,怕到時候還會打草驚蛇。何況……”說着,她秀眉斂起,語調更冷了:“殺了家中的惡狼,還有外頭的猛虎。”風霖新任女皇東方明顏一登基便大力操練軍隊,其野心不可小覷,若是趁機攻打我朝就麻煩了,留得託金在,他們還能忌憚三分。如今之計,只能儘快解了父皇的毒了。
檐下燈光灑下,女子容顏明麗,眼底卻有濃得化不開的陰鬱,只聽她低聲喃喃,一字一句,卻都堅定有力。
我商祺,定會度過此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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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橋邊:
牛頭:給,快些喝了它。看什麼看,快些。好了,下一個,乾脆點,這麼斯文作甚,你以爲你是女人啊!喏,下一個過來,到你了,快喝,快些啊,你是女人了不起啊。好了走開,那老頭,趕緊的到你了,別磨嘰,老子等下還要去打麻將呢……
某冥兵:我看不下去了,孟大人你快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