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氣環繞,花田幽寂。
白衣女子站在花叢中,彎腰摘下一朵半開的途迷。淡淡的花香環繞四周,遠處屋檐下,被浮燈照出了形狀的白霧隨風變幻着,聚聚散散。
忽然鼻息裡多出了一種熟悉的味道。若有若無地,竟是……龍涎香氣。
孟晚煙陡然怔住。隨即,就感覺到背後的空竹筐裡投進來了一朵花。
“撲通”一下,輕微的撞擊聲響在暗夜裡盪開,於此刻的安靜中顯得格外清晰。她一下子僵立在那兒,如遭電擊。
是真的麼……她眸光輕顫着,不敢動了,生怕稍不小心眼下一切就會如夢渙散。然而此時此刻,這種感覺卻是如此的強烈和真實,幾乎讓理智崩潰。
她有些站立不穩。屏住呼吸,恍惚又似回到了從前。那個人悄悄走來,輕柔摘下一朵途迷投入竹筐中,接着就會在她回首時,帶着狡黠笑道:“吶,本王來陪你摘花如何?”
閻幽……孟晚煙眼眶一熱,驀地轉身看去。然而,身後卻是空無一人。
“不會的……”這種感覺不會錯的。她急忙看向四周,呼喚道:“閻幽是你麼?你回來了對不對?你出來啊……”哪怕你恨我,也出來讓我看一眼啊……
可是過了很久,仍舊沒有任何迴應。喊累了,安靜下來時,周遭就只剩下冷風嗚咽,彷彿在嘲笑說剛剛發生的一切不過是自己的幻覺而已。白衣人茫然走在廣闊無邊際途迷花田裡,卻是不知要嚮往何處了。她迷失了方向……
淚水滑落到枕邊,牀上的人緩緩轉醒。
“原來……是夢啊。”孟晚煙睜開眼,看清了房間裡熟悉的佈景,卻沒能從方纔夢境的絕望裡掙脫出來。怔怔望着帳頂繁複的花紋,放在錦被上的手一點點收緊。
與此同時,另外一處殿房裡,有人也是這般直愣愣地睜着眼。
角落處,青銅更漏還在緩緩滴着水,一聲一聲低幽迴盪在殿房裡,將時刻的變化拉得分外漫長。姬蘭再次翻了個身,將臉埋進錦被中。
她今晚一直睡不着。閉上眼時,腦海中反覆顯現的仍是那日在宗廟禁地,最後一次見到閻幽的情景……
巫鼎崖長年烏雲積壓,陰森幽暗。她走進那扇石門。禁閉的石室裡空曠寂靜,只有暗紫色的鬼火不時跳動幾下,投出微弱的亮光。那人背對着她,周身氣息冰冷淡漠,沒有一絲溫度。
哀莫大於心死。
“閻幽……”她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走近了些。她迫切地想擁抱住那個人,驅散那冷漠的氣息。她想對她說,只要你願意永遠跟我在一起,所有的一切你都可以拿回去。
然而,手還未觸及對方衣角,卻聽見了那陌生至極的口吻:“冥王之位對你來說就這樣重要麼,以至於如此處心積慮。”
她的手忘了落下,怔怔地保持着那個姿勢。然後閻幽轉回身,冷冷看她:“之前的那些事情,都是你做的吧?”
那些事,指的是暗中製造種種事端,安排蘭錦進入冥域,然後破除牢獄結界麼……沒錯,都是她做的。“你如何知道是我。”姬蘭緩緩揚脣,笑意不及眼底。
“你以爲自己做得不露破綻,無人知曉?”閻幽眸色漸沉:“之前你說我身邊之人不可盡信,那你又如何呢?”
紅衣人眯起狹長的鳳目:“你什麼意思。”
閻幽轉開臉沒有再看她,負手立在陰影裡,無形之中更多了幾分疏離:“劉茗錦之事,其實在十天前我便已經密函告知宗廟大長老主動請罪了。而一直以來你與二長老密謀着什麼,我也知曉。”
“……你?”姬蘭一時啞然,很久之後,纔好似想明白了些什麼,低低道:“……是寒守?”
對方沒有回答。
“你早就懷疑我了是不是?”她低着頭,看不清表情,聲音也有些發啞。
閻幽垂下眼:“是。”
“呵……”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們之間,就變成了這樣一種關係。她冷笑,心卻在隱隱刺痛,既是不甘,又帶着一種委屈至極的恨意。
石壁上的鬼火幽幽跳動着,打下一片搖晃模糊的陰影。沉默中,似乎有什麼在一點點發酵,膨脹。姬蘭忽然仰頭大笑了起來,神色慢慢變得扭曲,眼底浮現癲狂之色。
“哈……啊哈哈哈哈……原來你也一直在算計我啊。”原來以往的那些笑容,那溫柔注視,那離別時眼底浮現的不捨,也都是假象啊……她抖動着肩膀,擡手抹去眼角的水漬:“但那又怎樣?閻幽……我可是拿捏着你的死穴!”
她靠近過來:“難道——你不怕我把孟晚煙的事情說出去麼?”說着在閻幽耳邊輕輕吐了口氣,拉長的語調裡立即含了殺意:“到那時,孟晚煙就保不住了……”
然而,眼前的人神色卻不見有一絲變化:“孟晚煙不是妗兮。”
她驀地睜大眸子:“什麼?!”
“孟晚煙不是妗兮,而是妗兮的孿生妹妹。”閻幽退開身,轉向別處,紫眸裡映着幽幽跳動的鬼火:“所以,不要再牽扯到她了。”
孿生姐妹……怎麼可能!!紅衣人不敢置信地繁複喃喃着。
“你騙我!!這不可能?!”她突然激動起來,尖銳地叫道。對面的人只是淡淡地蹙起眉:“起初我也不信。在凡間第一次見到她,我也以爲她就是妗兮。然而沒想到,蓮生雙子……”
蓮生雙子……原來,她最後的籌碼也破碎了。
真可笑啊,用盡手段,到最後連讓這人被迫地跟自己在一起都無法做到麼……
“就算她不是又如何,她一樣背叛了你,不管是什麼緣由,她終究沒有選擇和你在一起,就像幾百年前那個女人一樣!!”姬蘭狠狠嘲諷道。
“是啊……我終究是輸了。”閻幽悽然一笑,良久,看向她:“你以前做的事情我不會追究,冥王之位,你若是想要,就都給你好了……”
“別自以爲是了!”姬蘭突然打斷閻幽的話,猛地衝上前來,用力扯住了她的衣領,眼眶泛紅:“夠了!我受夠了……你憑什麼說這些,你知不知道我想要什麼,嗯?!”
“我從小就喜歡和你爭,一次次想着將你打敗,是爲什麼……”她一拳砸在閻幽肩上,幾乎同時,眼淚也溢出了眼眶:“我是想你多些把目光放到我身上,你明不明白?!!”
她只是想讓閻幽一直注視着她,一直那般在意她,和她無憂無慮恣意灑脫地生活在一起。而不是去肩負什麼使命,與她分開,成爲那片陰冷之地的王!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討厭看見你穿上那身鳳袍的樣子?爲什麼,你還要喜歡上別人?爲什麼要遠離我?爲什麼那樣冷漠地看着我……爲什麼……我是你妹妹……”又一拳狠狠砸下。
淚水一下子決堤,模糊了視線。她緊緊抓着閻幽的衣領,突然擡起下巴,近乎絕望地吻住對方的脣。那麼用力地,脣齒間都泛起了絲血腥的味道,參雜着淚水的鹹澀。
原來,竟是這樣……閻幽怔住,眼眶也跟着漸漸泛紅。可最後她終究沒有掙扎,只是擡起了手,輕輕拍撫在對方後背上。一如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夜晚,輕哄着那個失去了母親的小女孩一樣。
這個發泄般的吻,得不到任何迴應。姬蘭終於挫敗地停下來,把臉埋進她頸間,哽咽。
閻幽任嘴角邊的血絲溢出,低頭看向懷裡人,目光越發複雜,帶着憐愛,歉疚還有無奈,卻是一字一句地開口道:“這就是你想要的麼。”她沉沉嘆了口氣,接着說出這兩個字:“妹妹。”
姬蘭驀地頓住,心臟彷彿被瞬間撕開。
妹妹……對方第一次這樣稱呼自己。
她惶然擡起頭,怒吼道:“不許那樣叫我!!”
“對不起……我沒有早些發覺。但你應該明白,我們是不可能的。”閻幽按住她的雙肩,眼神沉靜:“無關血緣,也不是因爲其他人。”
無關血緣,也不是因爲其他人。只是因爲,你不愛我而已……姬蘭一陣失力,頹然放開抓着對方衣襟的手,跌坐在地上。
這時,石室的門再次打開,黑袍女子走了進來。她看見眼前這一幕似乎有些訝異,卻也不動聲色,只是對閻幽說道:“王上,大長老回來了。一切都已經處理妥當,我們前來接你回去。”
閻幽轉過臉來,緩緩道:“我不回去了。”
“王上!”池寒神色一變,對面的人輕輕搖頭:“我以冥王的身份,最後一次任命與你,池寒。聽着,從今往後,幫我輔佐姬蘭,管理好這個冥界,不得有違。”
說完,轉身走出了門外。
姬蘭猝然站起來,聲色淒厲:“閻幽,你給我站住!!”她跟着跑出去幾步,腳步發顫:“你不在乎你的冥界,不在乎那孟晚煙了?”
“我已經……什麼都不想要了。”那人沒有停留,慢慢消失在冥霧裡。
什麼都不想要了……
這句話,至今仍迴盪在姬蘭腦海裡。
“王,該起身了。”一道恭敬的聲音在寢房槅門外響起。是小侍女來叫她起牀了。
已經卯時了呀……姬蘭恍惚回神,擡手揉了揉眉心,這才發現自己眼角有了些溼痕。她閉上眼,忽然感到一陣疲憊。而這種疲憊感,直達心底。
真想……就這樣長睡不起啊……
她低聲喃喃了一句。這時,門外卻傳來了另一道清冷的聲音,瞬間打散了所有殘留的傷感:“花雞,起來吃早飯了,這麼大了還賴牀,丟不丟人。”
噝——這死人臉……真是豈有此理!!姬蘭喉頭一甜,差點忍不住要露出猙獰的模樣。憤憤然走下牀,披上一件繡有牡丹朝鳳的豔麗外袍,很快就恢復了女王應有的姿態。高高在上,不流露一絲一毫的脆弱。
“杞袖神君倒是精神,一早起來擾人清夢。”她勾起嘴角。
傲然打開門,一縷光掠過藍衣女子的髮梢,就這麼輕柔地,落在了她眉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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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落陰影裡,孟娘娘蹲在地上畫着圈圈。
風無涯:好重的怨氣……
孟晚煙:(含淚擡頭,指着某人)我不在的時候……她,她居然和人親吻了嗚嗚……
閻幽:這,這只是姐妹之愛。
姬蘭:是啊,親親抱抱很正常的嘛,不着衣物同牀共枕也不是沒有過。
閻幽:嬰兒期的事情就不要說了好嗎。
姬蘭:那我就說說少女時期的……
孟晚煙:不用了。(森森地將某人拖走)我會慢慢問她的……
姬蘭:閻幽會被修理麼?真過意不去呢呵呵。
風無涯:-_-說這種話的時候,請不要表現得太開心好麼……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好勤快。。。想在年前快些完結的說。。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