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半個時辰前……
燕六郎感覺自己立大功了。
特別是當看到明府與謝姑娘從東林寺大門裡並肩走出。
他與手下的年輕捕快們十分默契的瞥了一眼這二人手腕上那一抹“紅痕”。
大門外亭子內,一衆捕快眼裡紛紛流露出如釋重負的神色。
也不枉他們在大門口喝這麼久的西北風。
還是小燕捕爺考慮的周到,沒有帶他們一起跟進去。
捕班的一衆捕快默默交換眼神,就像心裡壓着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下了一樣。
面對屬下們的敬佩目光,抱刀的燕六郎不禁挺起胸膛,就差一個驕傲叉腰了。
繞過整座龍城縣城一次的。
因爲當下因爲各種原因,折翼渠並沒有完全開通。
雖然臉上正頂着一副重量不輕的蜃獸假面,並且佩戴着它,總是下意識給她一種面具即將要掉落下來的錯覺。
或許有外人在場,衆人並沒有多聊,直接登上馬車走人。
後方,謝令姜從東林寺方向收回目光,看了眼“大師兄”袖下手腕上的紅繩,又低頭看了看她自己手上的紅繩。
一行人趕到彭郎渡碼頭。
總不能到時候生出了感應,還誤以爲是大師兄在想她吧?
謝令姜丟不起這人……
她臉色霎那間變了變:“謝……額小師妹,伱……你怎麼跟來了?”
折翼渠南起邵家村的野渡碼頭,北至松林渡。
玉卮女仙並沒有想這麼多,僞裝成歐陽良翰模樣的她一路埋頭趕路。
讓她習慣經常用手扶一扶。
就是尋常上下級官員之間的客氣寒暄。
二人轉頭對視。
爲了安全起見,傳到龍城縣衙公文,讓歐陽戎等人所得知的,也就僅僅是什麼時辰到,再安排在哪處地點迎接。
即使一行人是在松林渡乘船,也是要和原先一樣,走蝴蝶溪蜿蜒曲折的老河道。
否則,若是按照最便捷的路線來安排。
不過眼下,一路緊張慎言的她,終於應付打發掉了最熟悉歐陽良翰的謝令姜等人,等會剪綵禮傷動手的風險立馬減少了一大半。
也不怪衆人這麼大驚小怪。
只有在識別到他的氣機——也就是隻有裙刀在大師兄本人手上時,才能將與她心神搭橋,隔空傳遞玄妙反饋。
那麼頻繁過來找尋他的謝女師爺,一天最少都要問上縣衙官吏們三十多句“大師兄呢”、“大師兄在哪”。
所以並不知道裙刀的大致方位。
“你們幹嘛,有何事?”燕六郎好奇問。
“哦?那本官更期待了,要好好看看良翰的安排準備。”沈希聲似是想到了什麼,語氣意味深長。
此刻,東林寺大門外。
於是乎,某些小道傳聞不脛而走,成爲了大夥茶餘飯後重點關注的八卦談資。
全程河道筆直。
此時忍不住提醒:
“裙刀你還沒取回來呢。”
之所以沈大人、王大人等江州上官不是直接走水路來龍城。
習慣服從明府的燕六郎只好老實點頭,朝書吏無奈道:
“明府的安排自然不會錯……那就讓謝姑娘跟着吧。”
王冷然點點頭,率先進入車廂。
面對謝令姜目不轉睛的凝視目光,玉卮女仙臉上擠出笑,心裡卻是對柳六柳七等人慢吞吞的取刀效率十分不滿。
謝令姜直接道:“大師兄,我還是覺得,得陪你一起過去。”
燕六郎臉色好奇,循着她凝眉的視線望去。
除此之外,大師兄以外的任何人拿到裙刀,裙刀都無法與謝令姜心神搭橋。
兩夥人的接風碰面,並沒有太多特別。
只見前方,有一襲紅衣的身影輕盈跳上船尾,正是表情平靜的謝令姜。
而新任的江州刺史王冷然,則是與沈希聲年紀差不多,四五十歲左右的樣子,也是品級相近的緋紅官服。
其次,歐陽戎一行人可以在松林渡接到江州上官們後,直接在乘坐舟船,徑直駛向越女峽的狄公閘,方便快捷。
燕六郎欲語,可是他上眺的目光立馬撞上船頭處某位年輕縣令皺眉的視線。
但是以後難免可能會被他身邊的其它親近之人接觸到,例如那位一頭古怪銀髮的異族丫鬟。
“不行,師兄我剛剛不是派人去和你說了嗎,怎能擅作主張,小師妹這是不聽大師兄話了?”
節省不了多少時間。
她都心若平湖,毫無波瀾,感應不到。
還有這回事?真的假的?玉卮女仙暗暗皺眉,面上緘默,一時間沒說話。
“良翰在想什麼呢?”就在這時,她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小燕捕頭請留步。”書吏客氣道。
而腳下這艘大船的後方,正有一隻小一號的蘭舟正停擺掛靠。
眼下,謝令姜的心神感應不到裙刀。
一艘早已準備好的舟船,停靠在岸邊顯眼的位置。
謝令姜的眼眶已經沒之前那麼紅了,經歷了不久前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她似乎變沉默了不少。
“嗯?”玉卮女仙頭不回的應道。
一炷香後。
某艘大船的船頭,正有一位年輕縣令背手站立吹風,不時擡手,扶一扶下巴。
不過,眼下來看,這“多此一舉”所耽擱的時間倒也不長。
“在想等會兒剪綵禮的事,沈大人,在下已經給您安排的妥妥當當,等會兒請您拭目以待。”
衆所周知,水路是比陸路快的,不僅省時還省力。
藍衣捕頭其實心裡百思不得其解,明府今日不是在狄公閘安排了大動作嗎,爲何不帶人手過去,光是阿山兄弟在那裡就夠了嗎?
只可惜,真的歐陽良翰已經死了,估計都已經被柳六柳七收拾好了屍體,那個叫阿潔的殺人的劍客眼下也已經攜劍走人了吧。
暫時頂着歐陽良瀚身份的玉卮女仙,也不知道是該笑呢還是該嘆息。
後者此刻正在船頭陪兩位上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視線不時側瞟,關注船下燕六郎等人的方向。
只不過等到兩夥人集合碰面後,燕六郎發現些奇怪之處。
她每次僞裝成歐陽良翰的時間有限,靈氣修爲支撐不了太久,拖延下去恐生變化。
“謝姑娘請留步。”
首先,是因爲松林渡距離大孤山很近,方便順路。
玉卮女仙轉身離開船頭,準備回到船艙裡稍微歇息下,然而路上剛走到一半,就聽見船尾傳來“砰”一聲落地聲。
書吏同樣傳達年輕縣令的一道吩咐,讓這位女師爺在縣城守着。
那個癡情的謝氏女和姓燕的捕頭,還真是很聽歐陽良瀚的話啊,竟然這麼容易就被打發走了,原本準備的措辭她都沒有用上
玉卮女仙微微眯眼,感覺渾身格外輕鬆。
畢竟郎才女貌、佳人倒追、郎君遲鈍這種橋段,放在哪都是很有流量的,不僅吸睛,還令人憧憬祝福。
“小師妹,還是正事要緊,走吧,咱們先下山去接兩位大人,等會兒寺裡的和尚會把裙刀送回鹿鳴街的,小師妹放心,掉不了。”
不過頗爲意外的插曲是,年輕縣令並沒有去與謝令姜還有燕六郎同乘一輛馬車。
見謝令姜與燕六郎二人一時間都怔住,無異議,兩位書吏趕回去覆命。
無需費力繞過龍城縣城。
在大孤山腳,重新登上馬車後,一行人快馬加鞭趕往城郊的十里亭。
謝令姜忽然轉頭東望。
裙刀雖已贈送給大師兄,並且她也相信大師兄會妥善佩戴。
“王大人先請。”沈希聲轉頭。
玉卮女仙不動聲色的瞥了眼天色。
畢竟以往各種時間證明,明府的各項決策,或許在實施之前會顯得有些離譜,但是最後效果都有目共睹。
結果立馬便被船上走下來的兩位書吏攔住。
少頃。
另外,這類高級官員們的行程是保密的。
這些日子,在龍城縣衙裡,可能除了一心全都撲在治水上、只想抄家搞錢賑災的年輕縣令外,所有人都看出了新來的女師爺有些不對勁。
便也成爲了龍城縣衙裡,衆人心照不宣的共同期盼。
這才叫真正的省時省力。
玉卮女仙僞裝的歐陽戎,帶着謝令姜與燕六郎等人一路下山。
溫養在裙刀內的那一縷心念只牢牢記住了大師兄的獨特氣機。
燕六郎苦笑走去。
中途還會停靠兩次,在路過的其它受災縣逗留視察了會兒,最後乘馬車來到龍城縣。
終於,一行人來到了城郊的十里亭,等待約莫一刻鐘不到,他們便張望見遠處官道上的一隊馬車緩緩駛來,又臨近。
旋即決定不再逗留,當機立斷的走人。
但是剛剛能一舉甩掉最有可能識破她的兩個隱患,這種一番風順,還是令玉卮女仙心情不錯。
欸,幸虧今日是小爺跟來,若是阿山兄弟這個呆木頭在這裡,指不定就老實跟着明府進去了,插在明府與謝姑娘之間當大紅燈籠……他心道。
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跑到城郊十里亭接人後,再多此一舉的回到城裡的彭郎渡搭船。
後方,謝令姜與燕六郎不禁對視一眼。
似乎比往常更加雷厲風行一些,丟下一句話,說走就行,帶頭下山:
燕六郎等人一愣,連忙跟上。
後者亦是一怔,頓住了腳步。
面對同系紅繩、迎面走來的明府與謝姑娘,燕六郎面不改色,心裡卻是感慨一嘆。
也就是即將作爲折翼渠起始點的那個新渡口。
也因此,關於年輕縣令什麼時候突然腦袋靈光,能犧牲小我成全大我、責無旁貸捨命陪君子的解決單身小師妹婚姻難題這件事。
那裡是城郊大孤山方向。
好像是進入了公事公辦的狀態,這麼一想的話,燕六郎倒也沒覺得有多奇怪了。
謝令姜盯着面前之人,認真道:“當然聽話,但那日在馬車裡大師兄答應過我,這幾日龍城不太平,柳家可能狗急跳牆,大師兄會讓師妹一直跟在身邊,大師兄難道……忘記了?”
蝴蝶溪上。
之前有過有心的書吏統計,明府平日若是不外出,在縣衙處理公文。
後者也就是燕六郎發現,在接到客人之後,某位年輕縣令對他們似乎態度冷了些。
又有一副美須,不過卻是喜歡用眼睛瞥人,神態頗爲冷傲,看起來話頗少。
岸邊上,只剩下皺眉的謝令姜與燕六郎。
“好……好吧。”
而是登上沈大人與王大人的馬車。
前者安靜不語。
“走吧,下山去接沈大人和王大人。”
除非新渠徹底開通。
這位謝氏貴女抿了抿脣,擡首大步向前,跟上大部隊。
到龍城縣參加剪綵禮只是他們此行的壓軸一站。
明府步伐好像挺着急。
只是在燕六郎的困惑視線下,書吏轉身徑直走到不遠處同樣準備登船的謝令姜身邊。
不過很快發生的事,又讓燕六郎又陷入了疑惑。
只可惜,折翼渠第一期完成後就被年輕縣令突然叫停,到現在也一直沒有動靜……
那當初歐陽戎八成會把接人的地點改在松林渡。
玉卮女仙回頭看去,是不知爲何自發對她隱隱熟絡的沈希聲。
謝令姜鎖定了大師兄的獨特氣機,再運轉那養器之術所配套的某道心訣,默默斬斷了裙刀對其心神的大部分牽引。
沈希聲隨後跟上,上車之前,他饒有興趣的多看了兩眼這位就名聲顯著的龍城縣令,不過卻並沒有馬上多言。
“大師兄好端端的,爲何不讓我來?”謝令姜忽問。
某年輕縣令微笑客氣道:“沈大人、王大人,請上車!”
“明府大人吩咐,讓您和捕班的人留在縣裡,做好本職工作,守好縣衙,今日就不用跟去狄公閘了。”書吏如是交代道。
她扶了扶下巴,面上春風一笑:
“剛剛你換衣時,我通知寺裡的和尚去取了,也不怎的,還沒送來。
這麼做,是因爲謝令姜有挺重的心理潔癖,當然,只對某人例外些。
玉卮女仙暗地裡皺了皺眉,心道戀愛的女子真是麻煩,屁大點小事都放在心上。
書吏點點頭。
距離約定的接客時辰,已經很近。
玉卮女仙微笑點頭,又多瞧了一眼這在她眼裡幾乎已經是死人的沈大人,旋即,她找了個藉口退下。
他剛要轉身跟在兩位江州上官還有明府後面,帶着弟兄們一齊上船。
因爲不久前在暗巷贈送大師兄裙刀時。
全程都儘量少的與謝令姜、燕六郎等人言語,防止露餡。
彭郎渡邊,一艘大船緩緩開動,駛向越女峽方向。
玉卮女仙暗地裡眼皮子狂跳,面上卻是一本正經,露出些許被違逆後不高興的神色:
“也行……”
換回一身颯爽男裝的謝令姜腳步頓了頓,回頭望了望東林寺方向,輕聲道:
“大師兄。”
現在在玉卮女仙身邊的,只有不熟悉原人的沈、王等人,也不怕言多必失容易露餡了。
玉卮女仙公事公辦的語氣,朝燕六郎等人吩咐了幾句,轉身帶領衆人下山。
吩咐命令的書吏聽到他後面的那句嘀咕話語,輕輕搖了搖頭,也沒說什麼。
往日裡,早就習慣來此坐船去往彭郎渡的燕六郎,在岸邊指揮調度了下。
是因爲這兩位大人此行,不單單是從江州坐船直奔龍城。
……
空氣一時間有些沉默。
燕六郎先是臉色一愣,旋即啊了啊嘴,“這是明府說的?”
監察使沈希聲沈大人依舊一身緋紅官服,風削骨峭的素樸打扮。
玉卮女仙強笑道:“我憂心小師妹,不久前做錯事傷到你,見你臉色憔悴,回來路上也話少,就想着讓你留在縣裡休息一下。”
謝令姜沒有立馬回話,眸光落在面前大師兄那張無比熟悉的臉龐上,過了片刻,她驀然一笑:
“大師兄對我真好……從沒這麼好過,但你我都已經戴上紅繩了,師妹更要跟着大師兄,我…很擔心很擔心大師兄的安危……就這麼說定了!”
語落,謝令姜閃身上前,緊緊跟在她身後。
“……”玉卮女仙笑容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