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兩千零六十一】
小木魚上方,有一行青金色的字體的懸浮,展示出一個數字。
“功德倒是足夠,換不換呢……”
矗立雲端的寬闊功德塔內,歐陽戎背手踱步,轉悠起來。
前來潯陽城之前,他身上只剩下一兩百功德。
來到潯陽城安定下來的這些日子,歐陽戎其實也沒賺到多少功德。
除了秦小娘子那次,就是日常刷小師妹經驗包,還有前段日子,幫助了一些江州大堂有苦難的同僚,
日積月累了八百餘功德外。
眼下多出的一千功德,還是在吃龍城縣政績的老本。
折翼渠、新渡口等營造已經漸漸步入正軌,不時的給他回饋一些零星的功德值。
對了,前些日子,歐陽戎中午瞌睡午休時,突然被耳畔一連串清脆木魚聲吵醒。
剛開始他還迷糊疑惑,第二日收到某位刁縣令羨慕嫉妒恨的來信才知道,有龍城百姓自發的給他立碑,歌頌功績。
得知後,歐陽戎緘默許久,幽幽嘆氣。
總覺得愧對龍城父老鄉親們,不值得他們如此掛念感恩。
功德塔內,駐足的歐陽戎回過了神,看了一眼頭頂上方源源不斷冒出夾雜桃紅的紫霧的顫慄青銅古鐘,嘀咕起來:
“眼下就剩這兩千功德了,若是花光,短期內就真的一毛不剩了,得找新的漲功德之策。
“眼下最有希望積累大筆功德的,是正準備推行的開鑿雙峰尖、修建潯陽石窟兩個營造。
“特別是前者,能治理好潯陽城的水患,有益星子坊百姓們,唔,怎麼着也能漲點功德吧,雖然只是推行此事附帶的……”
化身一粒心神介子進入功德塔的歐陽戎,渾身漂浮,飛至青銅古鐘前,伸手緩緩覆蓋紫霧的鐘身,冷靜自語:
“我乃執劍人道脈,目前來看,只要藏好自身,布好鼎劍劍,利用‘歸去來兮’,可以斬落高我一品的練氣士。
“若要再越階,布劍斬殺更高一品,也就是像婠婠這樣的七品練氣士,則需要功德紫霧與不平氣補充。
“嗯,首先排除疑似有昏迷後遺症的不平氣,輕易不可使用。
“而光是需要的功德紫霧,根據以往的經驗,大概是以千爲單位,這是殺一位七品練氣士的‘價格’。”
此刻,全天下練氣士並不知道,千萬裡外的江州潯陽城內,
正有一位鐵了心當老六、隱藏極好的萌新執劍人,在昏暗燈火的書桌前尋常算賬一般,閉目凝眉,
碎碎念着他們修爲所對應的人頭價格。
全部量化成眼中一串輕飄飄的數字:
“至於六品練氣士,根據殺丘神機時功德瘋狂流失的速度計算……
“應該是以萬爲單位了,當然,丘神機是從上等五品練氣士跌落下來的,更強一些,不可一概而論。
“但應該也保底需要一萬功德了。”
歐陽戎掐捻手指,算了一筆帳,頓時苦臉。
看着此刻跳蛋似的青銅鐘,還有增長功德緩慢的擺爛小木魚,他望洋興嘆:
“現在就兩千多功德,現在還要考慮要不要兌換這個、好像不太正經的福報,若再扣去一千……真是窮的叮噹響。”
歐陽戎突發奇想:
“若是能從現在的九品執劍人,晉升八品執劍人,斬殺六、七品的練氣士,是不是能省一大筆功德?”
他又搖搖頭:“不過,這又回到此前的老難題了,晉升八品的儀式所需的祭品,從何尋找,身份是個難題,還有儀式所需要的萬衆矚目的場合……
“這個祭品的靈氣修爲也不能太高,不會練氣術最好,能讓我砍瓜切菜,乾淨利落。
“嗯,雖然是婠婠嘴中邪門方士殺人放火、歪門邪道的儀式,會不會扣功德另說,我用起來定然是不能輕殺好人的,唔,若是一個惡貫滿盈的送上門就好了……
“可天下哪有這麼多兩全其美之事。”
條件越說越苛刻,歐陽戎揉了一把臉龐,暫時按下此事,繼續靜待時機。
驅散念頭。
懸浮在青銅鐘前的歐陽戎低頭,看了眼靜悄悄的小木魚。
“好吧,既然是與婠婠有關。”
話語落下,小木魚上方的青金色驀然化爲一道遊鯉。
在空中螺旋擺尾。
猛地撞向狂涌桃紅混色紫霧的顫慄青銅鐘身。
鐺——!
洪鐘大呂之聲響徹四方。
寂寥功德塔內,某道青年身影消失。
……
歐陽戎懷疑,這一千功德的桃色福報與小師妹高度相關。
也不知道是何驚喜。
難道又是一次助攻的大雨,和寺廟躲雨?
歐陽戎有點期待起來。
“若再有機會,必然拿下這笨丫頭。”某人點頭。
不過距離謝令姜返回,還有幾天,也急不得。
他只好壓下蕩起波瀾的心湖,繼續眼前的生活。
這一日,午時剛過,又有一行洛陽宮廷的使者,乘坐大船抵達潯陽渡。
元懷民等江州大堂的官員們,出奇規矩的到齊,跟隨王冷然、歐陽戎兩位主副官,騎馬前往渡口迎接。
歐陽戎與往日一樣,在後方元懷民眼饞羨慕的目光中,騎着“豐滿婀娜”的棗紅大馬冬梅,走在隊伍前列。
王冷然超出他一個身位,走在前面領隊。
午睡剛醒的歐陽戎眼皮聳拉,臉色有點慵懶,似是還未回神。
王冷然不理他。
歐陽戎亦無絲毫與他說話的興趣。
二人之間,氣氛冷漠。
少頃,來到潯陽渡碼頭,接到了洛陽使者們,寒暄客氣一陣,衆人調頭,帶着使者們,輕車熟路的去往修水坊的潯陽王府。
王冷然與宮人搭話,熱情熟絡。
元懷民夾馬上前,找沉默的歐陽戎說話,二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元懷民不時伸一下鹹豬手,摸一摸冬梅。
歐陽戎嘴角抽搐。
隱隱聽到一些前方宮人對王冷然的誇讚,元懷民轉頭,手擋嘴巴,悄悄道:
“良翰兄啊,王大人可真愛出風頭,平日江州大堂不見他人影一個,宮人一來,他最先穿戴整齊,反而罵咱們磨蹭懶散起來。”
歐陽戎點點頭,隨意看了眼騎在高頭大馬上、十分愛出風頭的王大刺史背影。
宰了這礙事的老傢伙如何?
用他做儀式祭品,晉升八品!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大膽念頭。
“良翰兄,你怎麼了?眼睜這麼大,進沙子了?”
“沒,沒事。”
歐陽戎搖了搖頭,從前方誇誇其談的某道背影上,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
很快,迎送完洛陽宮人。
除了準備晚上設宴款待使者的王冷然外,衆人退散。
歐陽戎對拍宮人馬屁不感興趣,到點下值,返回了槐葉巷宅邸。
一回到家,他立馬找藉口應付了甄氏、葉薇睞的黏人關懷,回到飲冰齋,反身關緊書房大門。
歐陽戎先走去書架前,取下一疊書,取出後面被這疊書遮擋的狹長木匣,還有裡面一隻靜靜擺放的檀木丹盒。
歐陽戎抱着兩物,回到書桌前落座,將它們放置桌上。
他兩手交叉,手背撐着下巴,低垂的眼眸浮現一絲思索之色。
摘了王冷然,拿他當作祭品儀式,不是不行。
相反,還挺合適,除去一個禍害。
而且王冷然目前看,並沒有靈氣修爲,至於身邊有沒有衛氏的練氣士保護,目前暫未發現蛛絲馬跡。
王冷然又是一州刺史,聽說還是北方某個混得不錯的士族郡望出身,當然,並不是五姓七望的級別。
總之,身份符合。晉升儀式的成功率不小。
反正歐陽戎良心這關,是百分百過得去的。
只有一個問題。
會不會打草驚蛇,風險太大。
因爲儀式需要,歐陽戎得當衆布劍,斬殺祭品。
當衆斬下一位上州刺史的頭顱啊。
未免太明目張膽了些。
涉及朝廷臉面,定然徹查到底。
謝令姜曾隨口誡告過,千萬不要低估朝廷練氣士的力量。
歐陽戎曾經的記憶裡,神都大理寺內,有專門處理練氣士事件的司部,匯聚天下最頂級的偵案高人,能借調宮廷內的陰陽家望氣士輔助。
太平年代,敢殺朝廷的刺史大吏,世內外的練氣士都得掂量一下。
歐陽戎微微挑眉。
所以,難道要去與他們過過招?
況且,王冷然作爲衛氏的人,若被他殺,會不會激怒衛氏,換一個更難對付的過來。
一時間,他千頭萬緒。
歐陽戎目光投向桌上,那一枚藏有鼎劍的墨家劍匣,那一隻裝有“墨蛟”丹藥的檀木盒。
布劍斬殺王冷然,簡單。
哪怕他身邊有練氣士保護,只要不超過六品,皆攔不住“匠作”所向披靡的劍鋒。
畢竟,哪裡有千日防賊……防執劍人的道理?
可這老賊一死,牽動的干係太大。
甚至衛氏女帝都可能親自徹查。
哪怕狄夫子幫忙,也難壓此事。
另外,還一點需要考慮,當衆宰殺了王冷然,鼎劍總要現身吧?
豈不是向全天下宣告,潯陽城內,有一口鼎劍與一位執劍人?
其實此事,難就難在儀式需要“萬衆矚目”這件事上。
若能悄悄殺人,從小到大常看社會與法律頻道的某人,毀屍滅跡的法子多得很……
難道要像處理衛少玄之事一樣,隱隱轉嫁給雲夢劍澤?
畢竟這麼大的鍋,只有這種屹立千年的隱世上宗才能接得下。
但……會不會不太好呢?
沒有啥仇怨的,連續幹這種損人利己之事,有點缺德。
雖然小木魚它一動不動,大概率不會扣功德,但歐陽戎的良心會小小的譴責下自己。
再說了,當初老鑄劍師本是想將“匠作”與阿青,一起交送雲夢劍澤,遵循蓮塔之盟。
歐陽戎的出現陰差陽錯打亂了計劃,算是截胡。
且說起來,那位叫雪中燭的大女君,當初從天而降小孤山、製造混亂,算間接救他一命的。
歐陽戎微微皺眉。
“先待定,得計劃周密,不可莽撞行事,找一條退路先。
“而且最好別惹那些雲夢女修吧,甩的鍋太多,萬一被她們逮到了怎麼辦?豈不把要我追到天涯海角,千刀萬剮。
“目前看來,雪中燭作爲天下劍道魁首,天賦修爲都太過離譜,站着不動,讓目前的我隨意布劍,即使耗光不平氣,可能都不夠摸到她的裙襬……”
歐陽戎呢喃點頭。
桌旁窗外,夜色深沉。
屋內,漆黑。
忽有澄藍劍光自木匣縫隙,肆意傾瀉而出。
桌前,俊朗青年凝視正前方。
一道“弧”在桌上懸浮。
一人一劍,寂靜無聲。
……
翌日,夜。
飲冰齋主屋內,一身純白裡衣、似要就寢的歐陽戎轉頭,看了一眼睡容安詳的葉薇睞。
他走去,取出一把最近剛剛制好的竹製傘,徑自撐開。
傘面火紅,有堪堪乾涸的筆墨,是有一句讓其老臉微紅的情句。
歐陽戎輕咳一聲,去換上一身黑灰常服,攜一柄精心製作的紅紙傘出門。
今夜,又是約定好的潯陽王府聚會商議之日。
歐陽戎矯捷翻牆,躲過宵禁,越過數坊,來到修水坊。
路上,看着潯陽江上的煙波夜色與繁星般遙遙閃耀的船隻,他心中突然冒出一個念頭。
若是真用“匠作”摘下王冷然首級,是不是算是告訴衛氏,鼎劍有主,衛少玄出事了?
這樣一來,會有益潯陽王府。
畢竟破滅了衛氏的翻盤幻想。
衛氏到在爲止,都遲遲不動,未整合內部聲音,有很大可能,是一部分人依舊對衛少玄、丘神機的鼎劍之行抱有期待幻想,等待他們歸來。
歐陽戎設下的障眼法,一直沒被戳破。
當然,暴露“匠作”的前提,依舊是要混過包括衛氏在內的各方勢力追查。
這又回到了退路問題。
畢竟他處於江州長史之位,無法脫離潯陽城。
歐陽戎鎖眉不解。
但不管如何,也算是一個殺了王冷然後能帶來的好處。
半時辰後,歐陽戎提前趕至書房。
不多時,離閒、韋眉、離大郎三人到來,除了某道倩影。
歐陽戎皺眉問:“大郎,汝妹人呢?”
離大郎臉色不好意思:
“詩社今夜又有一場雅集,不過這次是在咱們修水坊,阿妹說要回來的,不過檀郎今夜好像來的有點早,她還未歸。”
歐陽戎抿嘴,直接道:
“不等她了,咱們先商議吧,到時候,你們轉達她就行了。”
“也行。”離閒與離大郎訕笑。
韋眉繃臉,拍桌喘氣:“這丫頭越來越不像話了,還有讓檀郎久等,看回來後妾身不打斷她腿!”
長裙貴婦人一邊餘光關注歐陽戎臉色,一邊嘴裡訓斥愛女。
歐陽戎只好無奈勸一句:“伯母何止如此,沒這麼嚴重。”
韋眉立馬給歐陽戎遞茶:“裹兒不懂事,檀郎勿氣。”
半時辰後,例行商議結束,衆人臉色若有所思的散去。
歐陽戎抓起紅傘,走出書房,沒立馬翻牆回返,他轉頭喊住了離大郎,問道:
“小師妹院子在哪?”
離大郎立馬指路:“東南角後花園附近,檀郎先沿主廊走,再左拐,朝南走……”
說着,離大郎瞧了眼好友手裡的精緻紅傘:
“檀郎去那裡幹嘛?謝姑娘不是回信,還有兩天才能趕回來嗎?”
“咳咳,一點私事,沒事了,大郎再見,早點休息。”
在離大郎促狹笑意的視線下,歐陽戎飛速擺擺手,頭不回的朝謝令姜閨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