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師兄王道，蘇妹霸道（求追讀求票票！）
查賬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工作。
更何況是在眼下這個算術落後的時代，賬房先生們只能藉助算盤輔助算術。
歐陽戎雖然是懂點高數，但並不是逆天，不至於比靠算賬爲生的賬房書吏們都厲害，能夠隨便拿起賬本就一眼識破漏洞，然後帶着弟兄們去嘎嘎抄家。
他只是受過基礎教育，人家這可是吃飯的行生。
不過所幸，歐陽戎培養了一支較熟悉順手的團隊。
之前剛上任他決定以工代賑那會兒，找過刁縣丞要人手，當時縣衙裡大半人都以爲他是心血來潮、瞎忙活，沒多少人願意跟他去城郊累死累活給沒有油水的災民服務，吃力不討好的——縣令或許求名，他們老油子可不求名。
不過好歹歐陽戎也是個縣令，地方上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刁縣丞只好‘乖乖’給他找人，安排了一批官衙六曹閒置的書吏跟他去折騰。
歐陽戎當時看見這批書吏第一眼，就知道淨是些在縣衙不太受歡迎的傢伙——要不模樣青澀、要不七老八十。
不過後來在城郊，歐陽戎每日帶着他們統計難民戶籍糧食、一路建立賑災營，一番磨合下來，歐陽戎意外發現，活幹的還挺好。
也是，愣頭青書吏或許沒經驗，但可塑性強，精力充沛，再加上歐陽戎也是個老畫餅怪了，打雞血這塊管飽；
“對，比如說一篇叫……歸去來兮辭的小賦？”
大堂內，年輕縣令把被褥攤開在一張長案上，仔細鋪好，“鋪牀。”
謝令姜微聚娥眉，“蘇妹妹搖頭是什麼意思？”
眼下，打開東庫房算賬，歐陽戎婉拒了刁縣丞手下戶曹、倉曹的人，派來替代的，便是以老崔頭爲首的這批賑災營書吏……
“嗯。”
歐陽戎又打發走了說話不爽利、總是試探的刁縣丞。他和手裡提滿餐盒的燕六郎，一起回到了東庫房。
歐陽戎後來還得知，龍城縣衙那每年進出十分細緻的財政賬簿就是這個老崔頭做的，明明不是縣衙戶曹的司戶長官，卻專門負責“釘造帳冊”。
“因爲傲慢。”
“好，那今夜就有勞諸位了。”
燕六郎瞧見，愣問：“明府，你這是幹嘛？”
“聽六郎說，你在賑災營領養了一對孤兒。”
他回了趟梅鹿苑，與嬸孃解釋了下，便在後者擔憂目光中，抱了一牀被褥返回縣衙。
蘇裹兒被燈火倒映的明亮眸子黯了些。
“陶淵明的詩。”頭也不擡。
“小師妹和秦將軍都在這裡，沒事的，況且，我是朝廷命官，若真有哪家敢鋌而走險……那正好，帳都不用算了，直接去敲門送溫暖。”
其它幾個年輕書吏都望向老崔頭。
“以力假仁者霸，以德行仁者王。”這位戴冠佩劍的男裝女郎，昂首扶劍：“這不是傲慢，師兄這是王道。而蘇妹妹你，是霸道。”
只是陪着算賬書吏們吃完飯，他邊收飯盒邊問：“柳家的帳，最快多久能算完。”
太陽西斜，剛從大水中恢復些生機的龍城縣城，籠罩在黑暗中，像隨着落日睡去了一樣。
謝令姜搖搖頭，“師兄只做堂堂正正之事，因爲公道只能堂堂正正的取，若是一朝握權，就不由分說抄人全家，那這與惡霸劣紳又有何區別？不過是高一層次的惡霸劣紳罷了，僞裝成公道。”
給秦都尉送了盒晚飯，府兵們推開沉重大門，歐陽戎在門口看了眼正在數張桌前專注算賬的衆人，默默邁進屋子，輕手輕腳轉了一圈，在老崔頭身後停下看了看。
從高空往下看去，只有富戶家院子的零星燈火；因爲窮人家傍晚並不會馬上點燈，湊着遠處的朦朧天色，趕緊在門前扒完飯去睡覺，能節省不少燈油。
她沒回答，轉而隨口問了嘴：“謝姐姐瞧着挺開心的，可是有什麼喜事？”
“師兄一定壓你。”她篤定。
謝令姜語氣冷冷：“蘇妹妹還好意思說別人傲慢。”
歐陽戎點點頭，旋即不再打擾衆人，幫忙收拾好餐盒，與燕六郎一起離開東府庫。
“就一樣。”
“爲何？”
“不，你帶人去梅鹿苑，保護好嬸孃。”
“額，我陪明府。”
蘇裹兒重新垂眸，開卷讀書。
“先吃飯，吃完再算，今夜要勞煩諸位了。”
“蘇妹妹在看什麼呢？”
歐陽戎也沒太惱，當場直接請教了番，便被有理有據的說服了，後來他便直接讓這個老崔頭帶着六個新人書吏，管理城郊二十四座賑災營的銀糧財務。
“對，好像聽大師兄提過。”
“陶淵明？”
而七老八十還被排擠的老書吏，大多數情況欠缺的並不是能力，且正相反，業務能力還挺強，經驗豐富，之所以被上官、同僚們邊緣，是因爲不媚長官，性子執拗古怪。
當時歐陽戎新官上任，熱情十足的提出了些現在實幹後看來過於理想化的發糧計劃，在場的其它書吏們都點頭附和，只有這個身材瘦瘦、下巴尖尖的老崔頭，毫不顧忌新縣令的臉面，淡淡指出這種發糧方式會造成財務上的無底洞，龍城米倉裡的一萬多石米根本填不夠。
謝令姜仔細想了想，搖搖頭：
“說。”
“沒想過回家鄉？”
不過，在聽到謝令姜最後那句興致勃勃的話後，她擡眸上眺一眼這位謝姐姐，輕輕搖頭。
東庫房本就是一座類似倉庫的屋子，四面厚牆，只有屋頂一個人頭大小的天窗，但也緊閉着，所以只要把手好大門位置，確實是連蒼蠅都飛不進去。
笑死，也不知道刁縣丞是有意還是無意，打發來應付歐陽戎的這兩類人還挺互補，且都是縣衙相對最能幹活的……
蘇裹兒輕喃，固執搖搖頭：“反正謝姐姐這幾日還是少外出，這幾日可以多陪陪我阿孃……”
這位謝氏貴女也沒在意蘇裹兒轉移話題，淺笑着將今日大師兄的所作所爲一一道了出來，最後還不忘補一句：
“今夜養足精神，明日抄家去咯。”
歐陽戎點頭，沒再多問。
“無牽無掛，沒什麼好回去的。”
“去吧。”
不過這老先生一手小楷，寫的確實端莊靈動，很有味道。
本來只是敷衍的蘇裹兒忽然掩卷，問：“姐姐出身江左書香望族，龍城縣也算是江左，陳郡謝氏百年來可有收藏此人散落的詩篇？”
老崔頭就是這樣一位老書吏，歐陽戎是在當初準備建造賑災營、聚集書吏們開會時認識他的。
其他人都應允停筆，老崔頭卻是頭也不擡，直到把手裡活計寫完，才施施然放筆，起身吃飯。
哪曾想，正好戳到謝令姜聊天的癢點。
蘇裹兒聽到前面年輕縣令那些佈局時，不禁去看了眼縣衙方向，頗感意外，默默反思起某些事情來……
鹿鳴街，一家門戶樸素、沒有石獅子的府邸。
他頭戴瓜皮小帽，斑白髮絲梳的一絲不苟，似是眼神不好，瘦臉努力湊近賬簿書頁，像是要把尖腦袋插進書裡一樣。
歐陽戎與衆人擠在一起夾菜吃飯，好奇道：
“老先生，你是本地人？”
老崔頭搖搖頭，“荒年逃災來的。”
這位在縣衙挺不受待見的老書吏，其實也沒那麼老，只是大夥都叫他老崔頭。
“唔，我記得此人好像是東晉時的名士，對了，他是不是幾百年前，還在本縣做過縣令，多少天來着……”
“陶淵明的詩篇嗎？”
“行，明府注意安全。”
歐陽戎略微感慨，眼見時辰差不多，他把餐盒親手放在老崔頭等書吏面前的桌上，笑語：
“我幼時挺喜歡詩詞，家中那座柳絮閣裡一些孤本詩集經常翻，但記憶裡應該沒見過這篇歸去來兮辭。蘇妹妹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不一樣。”
廊下的梅花妝女郎盡力委婉道：“強龍一般壓不過地頭蛇的。姐姐知道爲什麼嗎？”
老崔頭筷子停了下，“送給別家去養了，條件比老夫這兒好。”
……
往日裡，本該熄燈散衙的鹿鳴街縣衙大院，此刻卻燈火通明，特別是以往除了老鼠便無人送溫暖的東庫房，門外有重兵把守，門內是伏案忙碌的書吏們。
蘇裹兒眉間畫着溼紅的梅花妝，倚坐在廊下，吹着和暢晚風，開卷讀書，旁邊的包子臉侍女舉着燈籠給她照光。
“王道也得有命王才行，這世上再也沒有哪家比我們更能體會成王敗寇四個字了。”
“那明府你……”
“八十一天，後來辭官了。”如數家珍。
謝令姜一身颯爽男裝，自然推門而入，輕車熟路的穿過曲折迴廊與各種雅緻庭園，不過，在經過某座花園的靜謐亭子時，恰好瞥到了一道熟悉的倩影。
“傲慢也是有區別的。比如，我對柳氏會傲，但不會慢。”
她話還沒說完，便發現身前的這位謝氏貴女人不見了，擡頭循着彩綬好奇的目光望去：
只見似是回來休息的謝令姜，果斷原路返回，又外出了……
“你師兄這個公道，真是傲慢。”
“沒什麼意思，只是……”蘇裹兒輕聲道：“謝姐姐最近還是小心些爲妙，另外，少外出。”
後者平靜道：“今夜不眠，明早查完。”
廊下夜讀、氣質清冷孤傲的絕色女郎忽挺直纖細腰肢，微微前傾，凝視她道：
“所以你不是師兄。”
蘇裹兒回頭道：“謝姐姐比阿兄還倔。”
“……”彩綬。
其實小姐你也一樣啊。
來了，擊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