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四周白茫茫的開闊空間內。
歐陽戎正仰頭看着一頂顫慄不止的青銅古鐘。
鐘身止不住的往外溢出沸騰的紫霧。
紫霧如水般,從青銅古鐘上流下來,宛若一條瀑布。
在白雲繚繞的純白空間內,顯得有些妖異。
這一份新福報是歐陽戎剛剛告別容真沒多久,被某種暫時不知的來源所觸發的。
主要是那一陣奇怪如蟬鳴的劍鳴聲。
“這種上當的感覺是怎麼回事,算了,捆綁就捆綁吧,以防萬一……”
他從江畔小道返回槐葉巷宅邸,第一時間回到書房,支開了葉薇睞,進入這功德塔中觀察。
他微微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小木魚。
“下雪了……”
歐陽戎臉色微微一變。
配備有各種專屬工具,如桶、灑子、麻搭、火叉、水囊、唧筒等滅火器具。
歐陽戎的身影消失在功德塔內……
只不過這一次,竟然是一次性出現兩種顏色。
歐陽戎擡起頭,眼神若有所思。
可含有血紅色絲狀霧氣的福報,歐陽戎爲了安危考慮,又是次次必兌換的,也是過往的成功經驗。
歐陽戎眉峰聚攏,陷入思索。
白天總是繚繞耳畔,例如之前在監察院開導鬱鬱寡歡的容真的時候,他耳邊的嗡嗡劍鳴聲就一度很大,比以前早已習慣的木魚聲還要喧噪許多。
是小雪子。
在路過幾座嶄新的木製高樓時,他汗巾擦臉,乘機多瞥了幾眼。
一陣寒潮來襲,江州下雪了。
嗯,或許是與今年潯陽城內大部分人都很忙碌、還有不少事情未做完的緣故有關。
歐陽戎臉色狐疑,嘀咕了會兒。
除此之外,林督造右使還吩咐水房的人,挖了一條渠道,把旁邊星子湖裡的湖水,引入到了工地,修出了幾個大的蓄水池……等等。
“況且萬一不是容真這邊,而是涉及小師妹、薇睞她們的安危呢,反而更加不好了……總而言之,買一送一就買一送一吧,這個福報兌換不虧。”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性不小,歐陽戎摸了摸下巴,自語分析:
“今日我是送還了香囊,嗯,還有一張欠詩一首的欠條,有可能這些就是這次福報的因果條件,觸發後續福報……
周圍忙碌敲打釘子的勞工們,不時停下手中動作,接過黃飛虹遞來的水瓢,仰頭飲水。
水房是專門負責運輸工地勞工們們的生活用水,算是比較邊緣化的工地機構。
歐陽戎頷首自語,同時微微偏頭,看向星子坊方向:
這位林督察右使最近一系列措施,讓人有些看不懂。
不過,它名字叫望火樓。
黃飛虹的運氣就不太好,一直沒有得到進入大佛內部幹活的機會,眼下甚至被分到了水房幹活。
裴十三娘日常報告完畢,離開了衛少奇、林誠、王冷然等人所在的大廳,退了出來。
整座功德塔內的空間,重新恢復寂靜。
這倒是歐陽戎沒想到的。
歐陽戎此前遇到過幾次,算是驗證了,有了些經驗。
“要不要兌換呢……”
好一個秋去冬來。
也不知道它是被什麼觸發的,過了大半個晚上了,到現在也不見停歇消失。
不怪他臉色猶豫,按照以往確立的原則,這類淡粉桃花福報還是少兌換爲好,例如上次和離裹兒的誤會。
“不過保守起見,最近在容真那邊,我還是別提還詩的事情了,最好當作忘掉,她若問起……那就打個哈哈……眼下這個節骨眼上,還是別節外生枝爲妙。”
雖然迎來入冬的寒潮,但是造像工地上的忙碌,依舊不見停歇,甚至在那位林督造右使的指令下,這幾日還加快了些進度。
離得最近的一座望火樓上,幾位鷹眼侍衛,臉色嚴肅的觀察着工地上方的天空。
所以望火樓與水房是貼在一起建的,不過卻是兩班人馬,平日互不影響,也不準隨意串門。
歐陽戎正坐在書桌前,兩手交叉,撐着下巴。
歐陽戎瞧了眼空中蹦躂如跳蛋的小福報鍾,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裴十三娘微微蹙眉,用淡紫香帕捂住口鼻。
“本月之內建成嗎,看這進度,確實快了,不過這樣趕工,非議不滿這麼多,他林誠膽子是真大啊,也不怕下面人反彈……真就罵名他全來背?
“算了,管他呢,既然有人願背罵名,那妾身得多兼併些星子坊宅地,也算不白白浪費機會。
例如淡粉色如桃花的福報,大概率與女子有關。
這時,耳畔隱隱能聽到裡屋內,白毛小丫頭的勻稱呼吸聲,還有衣櫃內某個小不點不時翻身的輕微動靜。
它是最近那位林督造右使,突然吩咐工人們加班加點修建的玩意兒。
“除了淡粉色霧氣外,裡面還有一些血紅色霧氣,是不是代表除了涉及女子外,還涉及一些偏向血光之災的事?
“是與此女子有關嗎?比如是容真的話,那能是什麼事……”
歐陽戎身子後仰,躺在椅背上,貶官以來的這些日子,他習慣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時夜起,像這樣的枯坐。有時也會披星戴月出門,去找元懷民,來一次“懷民亦未寢”。
眼下在大佛內部送熱水,每一次停下腳步,黃飛虹都會不動聲色的轉頭,打量起大佛內部的情形。
眼下,這幾座望火樓名義上歸水房管理,因爲檢測到火情,也需要水房包括黃飛虹在內的夥計們一起搬水滅火。
只不過東林大佛工地上,這次樹立起的望火樓,數目有些多了。
戴紫金披帛貴婦人轉頭看去。
黃飛虹脖子上掛着汗巾,手提着兩大桶熱水,木瓢浮在晃盪的桶內水面上,他行走在東林大佛內部、臨時搭建的木架通道中。
他想起了傍晚某個小墨精指着他鼻子譴責的那一番話語。
小木魚上方正有一排青金色字體:【功德:八千二百七十二】
“這類淡粉色的福報,按照前幾次經驗,一般都會與某個女子產生關聯……所以這次是誰?小師妹、薇睞、小公主殿下,還是……容真、秦纓?
“等等,容真。”
窗外夜風驟然呼嘯。
好像不止是盯着火情,還盯着其它某物。
途中,她眯眼看了看最新建造的幾座望火樓,眼底閃過一絲疑惑之色。
這日上午,星子湖畔的大佛工地上,正一片熱火朝天。
但依舊令很多人有些詫異。
黃飛虹默默收回目光,將剛剛看到的這些記在心中,轉頭進入水房,繼續幹活。
思索良久,他狠狠揉了一把臉:
一陣晚風攜帶一粒粒“水滴”,略微刺痛他手掌的皮膚。冰冰涼涼的,又如針般尖銳。
定時送完這一批熱水,黃飛虹和同僚們紛紛回到水房。
所以一些城區建立有望火樓,樓上會有專人瞭望,居高臨下,日夜巡邏,查看是否有火情,一旦有火情,潛火兵立刻行動,撲救火災……
他長吁了一口氣。
手中有糧心中不慌,歐陽戎回過頭來,繼續仰頭打量起異動中的福報鍾。
這其實是他以往的一些經驗,新福報都會讓福報鍾異動冒紫霧,不過偶爾有些特殊的福報,在冒出的紫霧中,會有一些特殊顏色的絲線,隱隱能指向此福報的類別。
這座造像工地越往後,越接近完工,管的越嚴格。
也只有像現在這樣萬籟無聲之時,歐陽戎才稍微安歇,能喘口氣。
伸出手掌。
少頃,一隻形狀模糊如龍鯉的青金色光團返回小木魚上方,重新化爲一行字體:【功德:四千七百七十二】
“不管了,反正福報也兌換了,按道理能夠避免此一些,這福報鍾還是靠譜的。
少頃,實在想不明白,她搖了搖頭。
他伸手接住一些粘稠紫霧,仔細瞧了瞧,頓時發現紫霧中隱約含有一些淡粉色和硃紅色的絲線。
“剛剛觸發福報,正好是和她分開之後,沒過一會兒……難道是與她有關?還有秦纓也是,不過離得最近的還是容真。”
不遠處,有臉色不耐煩的監工擺擺手,黃飛虹只好憨笑點頭,提拎空桶,匆忙離開大佛。
幾乎是閉目的同時,他身後不遠處小木魚上方的那一排耀眼青金色字體,頓時化爲一隻形狀模糊如龍鯉的青金色光團,“嗖”的一聲,射向半空中正冒紫氣的福報鍾,重重撞擊上去。
剛剛脫離功德塔,他眼底猶有些出神。
這自然激起了一些雜音,但是很快就被甜棗加大棒的絲滑連招壓下。
出門後,這位紫金披帛貴婦人攜帶僮僕隨從,路過橫穿了東林大佛工地。
幾座木製高樓類似瞭望塔,上面有幾道人影,似是巡邏盯梢。
這種望火樓,其實不算稀奇物,在洛陽、長安等大城市裡比較常見,每個裡坊都有。
而偏紅色的福報,則與性命安危有關,而且顏色越紅,代表着越危險。兌換福報則可以相對避開此危。
睜開眼。
“該不會是和欠詩有關吧……回頭我還一首詩詞給容真,她難道有法子繞過障眼法,鎖定我的真實文氣,然後和我反目拼命?”
黃飛虹從進入工地造像以來,都很低調,至今也沒有提出過任何異議,在其它同事們眼裡屬於埋頭幹活的老實人。
那位林督造右使似乎很擔心“火情”。
“不過話說,這剩下的佛首何日到達……”
閉目接收到福報鐘的訊息,歐陽戎緩緩點頭:
“三千五百功德嗎……倒還行,不算太離譜。”
“還剩四千七百多功德,應該夠用一次那個了……其實預留不少於四千的功德值就行……”
今年的入冬怎麼感覺早了一些。
望火樓上,負責檢查“火情”的主要人馬,是刺史府那邊的人,還有一些陌生冷漠的鮮卑侍衛,一看就不好惹。
歐陽戎當即閉目。
工地上也開始戒嚴,不僅每天來工地上值,都要被搜身檢查,才放行進去。
麻了。
只留下一道不知所謂的呢喃聲。
剛剛裴十三娘走之前,好奇詢問過林誠,後者只是平淡回答,預防火情,有備無患。
……
歐陽戎頓時聽到一陣細細簌簌、細碎小物拍窗的聲音。
可能是上次汪氏的事情,林督造右使像是破罐子破摔,也不怕揹負罵名了,對於一些私下議論置之不理,專心造像,狠抓進度。
又琢磨起剛剛議事時,問林誠的事。
歐陽戎忽然眼皮跳了跳:“那怎麼辦,現在欠條都打好了,難道半途反悔收回,怎麼感覺這樣被刀的更快……”
因爲能進入大佛內部幹活,待遇與工錢都要更好,而且能避開外面的颳風下雪,自然不少人希望被選上。
某隻捆綁銷售福報的青銅古鐘,原本沸騰的紫霧消失無蹤,高懸半空,紋絲不動。
譬如星子坊承天寺舊址附近,那一座萬衆矚目的大佛。
他下意識走去,推開窗戶。
事後就整的十分尷尬,還欠了離裹兒人情。
同時,還對工地裡的勞工們進行篩選和排查,擇人進入大佛內部幹活,而且換人也十分勤快,不時撤下一班人,換上一班人……
也不知道在擔憂什麼,那位林督造右使設立了一大堆繁瑣規定。
不過很快,他手邊兩大桶水被喝完,見底。
是光線昏暗的書房。
黃飛虹往上面送過幾次熱水,算是見識過了。
……
這東林大佛的工地都是平地,一馬平川的,附近擁擠雜亂的民宅全部拆除了,只剩一座孤零零的大佛雛形……好端端的建什麼望火樓?
“奇怪,這是什麼福報,一次開出兩個色,雙黃蛋?”
什麼東西會突然出現在大佛工地上方的天空中?難不成飛鳥?
裴十三娘面色若有所思。
兩種特殊顏色!
因爲大多數建築都木製的,容易着火,一旦走火後果十分嚴重。
現在倒好,兩個色一起來,原則打架,怎麼整嘛。
雖然只是類似冰粒的小雪子,落到地上已經融化的和雨滴一樣,不似北方那種鵝毛大雪。
璫——!
一道震耳欲聾的洪鐘大呂之聲,響徹歐陽戎耳畔,暫時失聰。
周圍僮僕如保鏢般,用身體圍成了人牆遮擋着她。
還有的勞工,實在冷的受不了,用熱水搓了搓快凍僵的手掌。被黃飛虹罵了幾句。
歐陽戎微微愣了下。
裴十三娘眸光流轉間,已昂首冷臉的路過了大佛工地,漫不經心的無視了身後那些偷瞄她豐腴身段的苦哈哈糙漢子們。
背後那一尊即將完工的無首大佛,靜靜目送婦人背影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