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蓮紅,還是紅蓮,正着讀反着讀,都不頂用。
歐陽戎咳嗽一聲,作罷,重新收起了劍匣。
手掌拋了拋紫紅色小印章。
他仔細打量。
既然是衷馬大師臨死前都待在身邊的遺物,應該對他而言重要,或者說……對東林寺重要。
道理很簡單,當時瘋帝的鼎劍被竊後,蝴蝶溪西岸的劍匠們人頭滾滾,臨近的最大練氣士勢力東林寺,也被瘋帝的親衛鐵騎血洗,明面上的東林寺練氣士都死光了,直接斷了香火傳承。
衷馬大師依舊帶着新鼎劍,躲藏在地宮不出來。
這樣一件生死存亡的大事,他事先不可能不做最壞的打算。
那麼被他帶進地宮的東西,都是要緊之物,高低也得涉及蓮宗道統。就好比火災來了,尋常人第一時間帶出去的肯定是心中貴重之物。
“紅蓮……蓮宗……總不會是什麼蓮宗首座的信物吧,不太像,不然善導大師他們肯定認得,送我幹嘛。”
研究了會兒,還是沒有頭緒。
歐陽戎暫且收起了這枚紫紅小印。
馬車抵達了槐葉巷宅邸。
歐陽戎一進門,就被告知有客人來。
在門口接過葉薇睞貼心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他走進客廳一瞧。
入目處,客廳兩長排椅子的最末尾處,容真、王操之各坐一邊,面前擺放有茶水。
甄淑媛坐在旁邊,代替愛侄陪客。
嘴角有痣的羅裙美婦人舉止端莊,舉杯喝茶之際,眼角不時瞅一眼愛侄常提的女史大人。
見歐陽戎一邊擦臉一邊走進來的身影,容真、王操之目光看來。
王操之第一時間站了起來,手裡茶水都來不及放下。
容真依舊坐着。
多日不見,這位女史大人還是老樣子,不過元宵過後,她換回了原來的素白宮裙,不過髮簪上依舊保留一根鴛鴦翡翠簪子。
今日同樣戴了鴛鴦翡翠簪子的甄淑媛轉頭,瞧了眼她頭上的同款簪子。
“歐陽良翰,你不是早上就到了嗎,怎麼磨蹭到現在纔回來。剛剛去哪了?江州大堂、刺史府都不見你人影。”
也不知等了多久的容真,放下茶杯,蹙眉問道。
歐陽戎沒立馬回答,與嬸孃對視了一眼。
“檀郎回來了?女史大人和王賢侄是早上過來的,等了有一段時辰了,檀郎回來怎麼不說一聲,妾身還是從女史大人和王賢侄嘴裡得知你今早就到了。”
“姐夫。你該不會找謝姐姐去了吧?”王操之擠眉弄眼問。
容真轉頭,望向對面的王操之。
後者像是沒看見。
“容女史久等了,不過你們消息倒是靈通。”
歐陽戎走進門,找了個靠近的位置坐下,有些好奇的問二人:
“容女史、操之所來何事。”
容真端起茶杯,垂目吹了下本就冷去的茶水。
“是王操之偏要找你,本宮順帶過來。”
王操之攤手:
“欸姐夫,看來你還是沒意識到你現在的位置,江州一城十三縣都在您肩膀上扛着呢,伱的船一抵達渡口,不出半個時辰,全城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扛不了一點。”
歐陽戎板臉。
王操之搓搓手,貼上前。
“姐夫……”
“王操之。”
容真忽然喊道。
“額,女史大人有何事?”王操之迷糊回頭。
“出去。”
容真淡淡開口。
“……”
這般呼來喚去,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漲紅臉了。
幸好王操之老商賈了,臉皮厚,聽到女史大人吐出的兩字後,表情看不出來什麼變化。
只是他語氣有些哀怨:
“容女史,我還有事找姐夫呢,你不是順帶來的嗎,怎麼讓我出去……”
容真擡起眼皮,瞧了眼他。
大白天的,王操之卻感到一股涼意,不禁打了個寒顫。
歐陽戎見狀,看了眼甄淑媛。
“對了,妾身突然想起,有個事須問王賢侄,王賢侄出來下可好。”
甄淑媛站起身,熱情招呼道。
“好好好。”
王操之乖乖跟了出去。
甄淑媛走之前,朝葉薇睞道:
“給女史大人換一杯茶,涼了都,你們這些丫頭真是粗心大意。”
說完,落落大方的羅裙美婦人微笑說:
“檀郎,女史大人,你們坐,妾身先走一步。”
甄淑媛、王操之一起出門。
葉薇睞上前準備倒茶,不過卻發現,容真拿在手裡的茶杯,茶水是七分滿的,等於說,都沒喝過一口。
可剛剛葉薇睞站在一旁候着時,一直看見容真拿着這杯茶,作勢在喝的。
合着其實你是一口沒抿?
白毛丫頭忍不住看了看面前這位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的冷冰冰宮裝少女。
“女史大人有何事吩咐?”
沒注意到葉薇睞那邊小異常,歐陽戎失笑問容真。
“你的船怎麼不在潯陽石窟那邊下,多走一程遠路,跑到潯陽渡來。”
“額,先回城和先去石窟,有區別嗎?”
“有,代表你當時的心思,在城裡,不在大佛這邊。”
歐陽戎一本正經道:“其實我就是後半夜睡不着,肚子餓,想趁天亮去東市那邊的早點鋪子吃個飯。”
“哼,最好是吧。”容真輕哼了聲,轉頭認真道;
“最近外面不安全,城裡可能也是,你這次出去,本宮是反對的。”
“怎麼說?”
“昨日,你不在的時候,我們的人抓到了一夥反賊的細作。”
歐陽戎聽了會兒,不禁側目:
“反賊細作?”
“嗯,嘴還挺硬,宋前輩不小心弄死了兩個,還有兩個在審,不知道能不能撬開嘴。”
“額,難怪容女史今日這麼謹慎。”
歐陽戎嘆氣。 “不然呢,本宮還能與你私聊什麼?”
“有道理。”
這時,容真轉頭,小臉嚴肅的叮囑:
“歐陽良翰,本宮懷疑城裡已經有反賊隱藏了,就像蟲兒一樣,每抓到一窩,就代表私下裡其實已經有好幾窩溜進來了。
“本宮過來是想提醒你一下,這幾日你得多加小心,你是主持造像的官員,很容易被反賊盯上。”
“下官比較低調。”
“但在反賊眼裡都是所謂朝廷狗官,還是要小心些。”
她微微蹙眉:
“這次能捉到細作,還是得益於此前端了幾窩雲夢澤反賊們在城裡的暗線,暗線沒有及時更新,又有人來自投羅網,算是一點運氣吧。
“不過那些天南江湖的反賊不笨,肯定是會更替迭新,想方設法滲透城裡。
“現在哪怕是一些尋常的江湖人士,最好也不要放進城了,這幾日你和元長史商量下,給城裡來一次普查,特別是那些近期入城的外來人士,要好好搜搜,本宮會派人配合你們。”
歐陽戎捂嘴輕咳了下:
“行,下官下午就去安排。”
“好,你做事,本宮還是放心的。”
歐陽戎平靜抿茶。
二人又聊了會兒公務,才結束話題,眼見有些冷場,歐陽戎問:
“還有別的事嗎。”
“你還想有什麼事。”
容真垂眸反問,這時,她拿起茶杯,吹了口風,這次終於抿上了一口,長吁一口氣。
歐陽戎訕笑,轉頭準備喊回來甄娘和王操之。
容真目不斜視的打斷:
“不過,你這次能安全回來就好,接下來不準再出城,就算是潯陽王出行也不準陪。”
“好。”
容真又問道:“對了,那位潯陽王世子呢,沒和你一起回來?”
“額,世子還要巡查數縣,沒這麼快回來,下官的話,不是急着事嗎,也怕容女史你們擔心,送世子殿下走了一程,就早點回來了。”
“呵,你可不像是在意咱們擔心的樣子。”
“容女史說笑了,被關心,下官心裡還是很暖的。”
“管你暖不暖。那個潯陽王世子晚點回來最好,少去騷擾安惠郡主,到時候還惹得宋前輩不愉快。”
容真輕輕點頭。
她看了眼站在一旁給她乖巧倒茶的葉薇睞。
忽問道:
“對了,你這貼身侍女,沒有再和越女那邊有聯繫了吧?”
歐陽戎不動聲色看了下容真表情。
不等他先開口,葉薇睞用力搖頭:“沒。”
容真冰冷臉色稍緩了些:
“那就好,否則本宮定不饒你。”
歐陽戎忽然仰頭,一口喝完了杯中茶水,他微微喘息,轉頭笑語:
“假若下官那個童養媳回來了,是不是會讓容女史難辦?”
容真好奇語氣:“難辦什麼,不立馬抓起來還留着過年啊?”
“……”
“怎麼,歐陽大人還念着舊情呢。”她小臉似笑非笑神色,語氣哼問:“之前不是和本宮說,是小時候的事情嗎,說都過去了。”
歐陽戎臉色不變,擺擺手:
“是過去了,只是問問,哪有這麼巧,欸,有時候總覺得這人生經歷真是神奇,小時候看書,有一句話,朝爲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那時就在想,天子堂是什麼樣子的啊。”
歐陽臉色感慨,容真也沒太在意前面那話題,聽聞他後面言語,似是感同身受般,她放下茶杯,直視歐陽戎,語氣認真說:
“歐陽良翰,你要一路往前走,往上走,很多人很多事都得拋下,這是你這類人的命,逃不掉的,特別是你還是寒士出身,有些人和事,必須有個取捨。”
歐陽戎反問:“容女史也是這一類人?”
容真看了眼他,沒回答。
二人又聊了一會兒。
兩盞茶後,容真離開,帶着沒和姐夫說上兩句、敢怨不敢言的王操之一起走人了。
打發走他們,歐陽戎輕輕嘆了口氣。
他先回書房,放置好了墨家劍匣與紫紅小印。
葉薇睞燒熱水,歐陽戎滿身臭汗,沐浴薰香了一番,從浴室走出,穿着單薄裡服,收拾了些東西,算了下時間,他一身便裝,清爽出門。
一刻鐘後,槐葉巷宅邸的偏廳。
歐陽戎自若走進去,偏廳內,正有兩道身影,安靜喝茶等待。
是燕六郎與裴十三娘,也不知何時趕來的,悄無聲息。
二人都沒有去看對方,此前都目不斜視的靜等。
與剛剛容真、王操之過來做客,一衆女眷禮貌有加的接待不一樣。
眼下偏廳內並不見甄淑媛、葉薇睞、半細等女的身影。
歐陽戎一邊垂目整理袖口,一邊坐下。
“說事。”
“是,明府。”
歐陽戎先是聽了下燕六郎彙報這幾日潯陽城的事情。
眼見沒什麼太重要的事,他問燕六郎:
“元長史人呢?”
“今日元長史請假,不在江州大堂那邊,應該是在星子坊承天寺的住處,明府要找他嗎,卑職可以把他喊來。”
“不愧是他,我不在,他請假。不用了,上午這會兒,他應該還在睡懶覺呢。”
歐陽戎撇嘴:“而且喊過來,又得蹭頓午飯,嬸孃還得下廚忙活,指定對他沒好臉色。”
“是,明府。”少頃,領了差事的燕六郎退下,歐陽戎這才轉頭,看向了一直安靜等待的裴十三娘。
歐陽戎與燕六郎聊天的時候,這美婦人似是一直置若罔聞的發呆,眼下歐陽戎視線投來,她纔回過了神。
二人目光交匯在一起。
“公子。”
裴十三娘嫣然一笑,起身就要行禮。
“免了。”
歐陽戎擺手打斷。
瞧了眼她這副笑容,就知道星子坊那邊應該沒事,繡娘那邊……也沒走。
“公子……”
裴十三娘欲語,要例行彙報。
歐陽戎忽然起身:
“走吧,去星子坊,陪我買點豬肉去。”
“豬肉?”
本來準備彙報繡娘事宜的裴十三娘一臉疑惑,老老實實跟了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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