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色古香的黝黑屋內,出現一把疑似染血的青銅器。
氣氛神秘且古怪。
不過面孔清秀的矇眼少女,微微歪頭的可愛動作,稍微削減了這種嚴肅氛圍。
青銅長劍上劍身上,隱隱刻有一行字:
與惡蛟纏鬥太久,此身將化爲惡蛟。
與夢淵凝視太久,夢淵將回以凝視。
不過被大面積的暗紅色血斑遮蓋,劍身上接近劍柄處,只明確露出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惡蛟。
趙清秀似是很熟悉這一柄劍,白生生的小手撫摸劍身,指肚停留在了“惡蛟”二字上,摩娑了片刻。
她指肚按在“惡蛟”二字上,有緋紅色靈氣沿着經脈來到指尖,注入了劍中。
昏暗屋內,劍身大片的暗紅色血斑陡然亮起,褪去黯淡,殷紅如朱血,
像是火爐中燒紅的烙鐵一樣。
劍身上的“炙熱紅光”打亮了四周黑暗中的傢俱。
原本被血斑遮蓋的那一行字,變得愈發明顯,像是即將要掙脫血斑的掩蓋,破繭而出。
咯咯咯——!
整把劍顫顫巍巍起來。
可仔細傾聽,除了“咯咯”的金屬顫慄聲外,還有一道深沉卻細碎的奇怪聲音,類似某種簫笛的響聲。
龍吟。
越處子握劍,有龍吟方澤。
感受到手中的青銅長劍滾燙了起來,即將接近某個極點,緞帶矇眼、低頭觀劍的趙清秀輕輕收回兩指。
小小的試劍完畢,她慢吞吞的收起了佩劍。
這一柄劍,她一直都帶在身上,哪怕當初在星子湖工地附近潛伏時,也劍不離身。
直到偶遇檀郎,被檀郎牽回此院定居,才稍微藏起此劍。
這是師尊留給她的,是去那個叫做“夢淵”的地方的一把鑰匙。
同時也是……有些玩意兒離開那兒的一把鑰匙。
二師姐對她說,別怕“惡蛟”。
大師姐對她說,“惡蛟”怕她。
“惡蛟”怕不怕她,趙清秀不清楚。
但趙清秀知道,女君殿不能沒有了她。
所以,上一回,給師姐們的去信,她能小小的任性一下……
趙清秀小臉平靜,收劍入鞘,重新用灰白布帶細細纏繞包裹好,藏入櫃中,壓在了一張折迭好的紅籤紙上。
這張紅籤,是她上次在承天寺求的姻緣籤,根據檀郎的敘述,這是一支籤王。
寫的是:佳偶耶?神仙美眷也。夫復何求?
於是,便被她小心翼翼的收藏起來,和這柄佩劍一樣,同等重要。
衣櫃前,矇眼少女轉過身,面朝寂靜黑暗的屋子。
安靜站了一會兒。
她小臉出神,某刻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麼,驀然一笑。
笑靨如花,頰上兩個梨渦很甜很甜,趙清秀還輕輕哼起了一道家鄉童謠的旋律。
下次見到大師姐和二師姐,她要親手把這張姻緣紅籤的籤王遞給她們瞧。
她與檀郎,是神仙美眷哩。
傻樂了片刻後,陷入愛河的少女兩手在做飯的油膩圍裙上擦了擦,單手略嗔的拍了拍燙紅臉頰,走向廚房,繼續洗碗。
趙清秀靜靜等待起了二師姐。
……
“怎麼樣,二位吃飽了沒。”
“我飽沒飽不確定,但魚兄他肯定是飽了,我看他都吃噎着了,額,雖然弟媳做的菜好吃,但魚兄也不至於這麼誇張吧,難不成這些日子在我院子裡,伙食不好?”
歐陽戎和元、李二人走在湖邊,前者笑語問了句,元懷民侃侃而談,調笑了下李魚。
“沒有,沒有,今日實在餓了。”
李魚有些窘迫埋頭道。
元懷民爽朗一笑:
“那下次要是良翰請你去槐葉巷宅邸吃飯,你不得撐死,那裡伙食也好,甄大娘子是真持家,也不知道良翰從小這麼好的伙食,怎麼還這麼文弱瘦骨。”
歐陽戎撇嘴:“這叫骨瘦精悍,你懂什麼。”
元懷民點頭:“好好好,短小精悍。”
“?”
元懷民話鋒一轉:“不過弟媳未免也太瘦了些,你們兩口子倒是挺有夫妻相,不過我看弟媳全程不說話,還有那矇住的眼,難道……”
歐陽戎笑容不變,走了一會兒,鼻音“嗯”了一下。
元懷民嘆息一聲:
“真是苦命的女子,良翰對她好些,看得出來,弟媳很鐘意你。”
歐陽戎抿嘴不語。
李魚突然問:
“公子怎麼認識小夫人的?”
歐陽戎頭不回,言簡意賅:“故人重逢,兩情相悅,緣之一字,妙不可言。”
李魚一直低頭跟在歐陽戎、元懷民身後。
他此刻聞言,垂目想了想,準備開口,突然發現前面的儒衫青年不知何時已經回首,犀利眸光一眨不眨落在他混雜猶豫之色的臉龐上。
“公、公子看小人幹嘛?”
李魚強笑問。
歐陽戎安靜注視了會兒,直到旁邊元懷民好奇回頭,他才輕聲開口:
“想說一件事來着,話到嘴邊又忘了。”
李魚收斂笑容,少頃,又繼續笑臉。
歐陽戎又送了一段路,元懷民主動道:
“好了良翰,你早點回去陪弟媳吧,她眼睛不便,你還是多照看着爲好。”
“嗯。”
歐陽戎停步,準備告辭。
元懷民摸摸下巴,想到了什麼,緩緩皺起眉頭:
“對了,我記得你和那位謝氏貴女有婚約來着,弟媳的事,謝姑娘知道嗎?”
歐陽戎沉默了下,答:“我會說。”
元懷民似是替好友思索了下,又問:
“那弟媳知道謝姑娘嗎。”
“知道。”
“那就行。”
元懷民鬆了一口氣,拍拍歐陽戎肩膀,一臉嚴肅說:
“這麼好的姑娘,傳統守禮,估計一輩子都寄託在你身上了,你得好好待她,萬不可做爲了娶貴女拋棄好小娘的負心漢,不然我元某也要和你斷交,劃清界限,雖然良翰交友廣,不一定在意我這一個,但是我還是要這麼說,見不得這種有情人難成眷屬的事情。”
歐陽戎看了看難得靠譜認真起來的好友,點頭道:
“我也是,等你和易指揮使的喜酒。”
“……?”
元懷民罵罵咧咧的離開了,滿嘴都是“有辱斯文”。
歐陽戎笑了笑。
元懷民和李魚返回了承天寺的院子。
進門後,元懷民看了眼李魚,忽道:
“你怎麼心不在焉的,你認識弟媳?”
“沒、沒有。”
“倒也是,弟媳瞧着也不認識你。”
元懷民走去洗澡,留下李魚站在院中。
微胖員外仰頭看了眼黃昏日落,呢喃自語:
“是善緣還是…孽緣……真是一筆糊塗賬……”
……
暮鼓黃昏。
歐陽戎背手散步,朝幽靜小院走去。
半路上,燕六郎和裴十三娘身影出來。
後者將前者帶了過來。
幽靜小院附近的暗哨都是由裴十三娘和她的人負責的。
也只有裴十三娘知道歐陽戎在這兒時的行蹤,燕六郎也得先找到她。
偶爾歐陽戎在幽靜小院與繡娘私密獨處,若是不太方便,燕六郎都會被攔住。
燕六郎來到歐陽戎面前,先兩手遞出一枚紅布包裹之物。
歐陽戎瞥了眼,是從一指禪師那兒搜到的雲夢令。
這柄青銅短劍隱隱有點不同。
他隨手接過,收入袖中。
“明府,抓捕的桃壽齋、承天寺的越女眼線,按照您的吩咐,已經全部關押進了舊州獄大牢,暫時收監。
“那個一指禪師,禁錮在了寺裡一間專門關罪僧禁閉的草屋,承天寺方面很配合,算是以寺住持和羣僧的名義關押,卑職也派人去監管。
“嗯,畢竟這禿驢是懸空寺的僧人,直接關押進大牢,容易引起監察院女官和州御史的插手,現在聖人崇佛,舉國效仿,萬一被衛氏的有心之人舉報,到時候洛陽勒令監察院重查此案就不好了,算是一個折中的方案。
“至於方家姐妹,已經被方抑武押了回去,嚴格禁足,卑職也派人入駐了方家,隨時監督,沒有明府的命令,這對姐妹是出不來的。
“對了,按照明府您的吩咐,以明府私人的名義,江州大堂正在給方家那位夫人收集一些名貴草藥送去治療,明府真是善心,那方抑武這回算是死心塌地了……”
燕六郎忙碌了一下午,額頭掛汗,抱拳一一道來。
歐陽戎走在前面,輕輕頷首。
最後,藍衣捕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這下,雲夢劍澤在潯陽城的眼線被咱們一網打盡了。不過……”
“不過什麼?”
“監察院那邊,對於明府突然主導的這次行動有些許異議,特別是沒事先通知她們,她們現在也想要參與辦案,審查舊州獄大牢的新犯人。”
自從洛陽那邊四大禁衛的增援到來,容真和監察院便將全部精力投入到了潯陽石窟那邊。
潯陽坊的舊州獄大牢,監察院此前關押的涉及天南江湖反賊的死刑犯,全部都轉移到了城郊靠近潯陽石窟的新州獄大牢了。
老楊頭等人全部遷了過去。
於是前段日子,舊州獄大牢空了下來,這回正好被歐陽戎和江州大堂給用上。
歐陽戎聲音平靜:
“舊州獄大牢不準任何一位女官踏入,容女史來了也不行,你就回復說,讓她們好好守好潯陽石窟,潯陽城這邊,有本官全權負責,不准她們擅自行動入城擾民。
“這是本官的印章,還有王爺的手令,此事,本官也會親自和容女史解釋,無需她們多嘴。”
歐陽戎從袖中取出一枚刺史印章與一份玄黑帛書遞出。
燕六郎小心翼翼接過,重重點頭。
“明白了。”頓了頓,他又問:“明府,那牢裡這些眼線,怎麼處理?”
歐陽戎安靜沉默了會兒:
“先關着,不要嚴刑逼供、審訊死人,且等大佛落地後再說。”
“是,明府。”
燕六郎領命,準備離去,走之前想起什麼,難色道:
“明府,還有一事,容真女史下午派人到了江州大堂。”
歐陽戎頓時皺眉:“你怎麼不早說,她消息這麼靈敏?”
“不是咱們今日辦案的事,她是派人來找您。”
“找我?”
“嗯,容真女史讓人帶話,嚴厲問您到底跑哪裡去了,還教不教琴了,上午爲何不辭而別?”
歐陽戎:……
……
歐陽戎返回幽靜小院的時候,趙清秀已經洗完了碗,人在主廂房裡。
聽到歐陽戎回來的動靜,她自己跑到了主廂房的門口,扶着門檻,偏頭“望”着腳步聲的方向。
少了喜歡大聲嚷嚷的方勝男,院中寂靜了不少,恢復了趙清秀剛剛入住時的寂寥。
不過冬去春來,已經幾月過去,現在正是鳥語花香的季節,不算“冷”清。
今夜,頭頂的月兒也格外的明。
“怎麼出來了,不用次次接我。”
歐陽戎無奈語氣。
可趙清秀不吱聲,兩手舉起,向前摸索,腳步快速的走向他。
長廊上,二人分別位於兩頭。
歐陽戎見狀,也快步上前迎去。
看見這一道纖細瘦弱的嬌軀,歐陽戎忍不住用力抱住。
二人碰撞在一起,趙清秀兩臂也用力摟着他。
他們檐下相擁。
院中正好也有兩隻燕子飛回檐下新鑄的泥巢。
少了方家姐妹,已經確定關係的二人有些肆無忌憚起來。
在昏暗沒點燈的長廊上竭力擁抱,都恨不得把對方揉進自己懷中。
歐陽戎把臉埋在她髮絲間,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幽髮香。
趙清秀偏頭,檀口竟咬了下他的耳朵。
本來還剋制的歐陽戎,像是黑夜中一支被點燃的火把,徹底忍不住了。
他直接公主抱姿勢抱起繡娘,大步邁入旁邊最近的房屋,不過卻是方勝男、方舉袖睡過的西廂房。
趙清秀紅俏着面,反應過來走錯了房,小臉慌張,兩手推了幾下他的厚實胸膛:
“啊……啊啊。”
她着急搖頭,很想說這地方不行,不可以。
不過卻被已經沉迷氣氛的歐陽戎給無視。
甚至趙清秀的這一點兒“拒絕”的推搡,反倒被歐陽戎誤以爲是佳人故意添上的特殊興致,他心中一蕩。
有些野蠻的把趙清秀重重丟在了方家姐妹香軟硃紅、留不少髮絲的牀榻上……
屋內桌上,一支蠟燭“咻”一聲熄滅,也害羞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