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請師兄管教
“師兄不去忙新河道的事嗎？”
“今日無事，來看師妹。”
“原來師兄也會偷懶。”
“不是偷懶，是真忙的差不多了，況且這幾天也沒閒着，到處跑呢，昨日還去了趟東林寺。”
“去東林寺做什麼？”
“折翼渠的事。”
“折翼渠？新河道嗎……師兄真會取名。”
“你怎麼知道是我取的？”
“很像師兄的做事風格。”
那年烏衣巷舊宅，年幼的她躲在門後，親眼目睹阿父直腰跪坐在落日殘紅下的大堂座位上，寧死不屈拒絕衛氏使者拋出的橄欖枝，也是如此。
“等等，你……進來。”
歐陽戎搖搖頭，“你當時的選擇沒做錯，一枚珠子確實沒有人命重要。”
他抽來一張椅子，靠窗坐下，長吐了口氣，指着右臉兩道小紅痕道：
這類認真的話題其實不適合多聊，特別還是大白天。
歐陽戎笑笑，不語。
阿父預先寫給師兄的那封信還在她這裡保管。
沒去爭辯，歐陽戎低頭從拎來的盒中，取出一盤洗淨的葡萄，默默遞在牀榻邊的小桌上。
“師兄，我當時因爲糧價之事正在氣頭，也並不知道織盈是那樣的人，便貿然交出了你送我的夜明珠……”
師兄身上是另一種“氣”，這從一開始便吸引着謝令姜好奇靠近，想一探究竟……
歐陽戎微愣，轉頭看了看語氣有點小責備的師妹。
“你阿父說的。”
“蘇家小妹？”
他沒事問小師妹的愛好、口味幹嘛，別說以前，現在也不會。
“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呢……書上沒說。這世道究竟是何種顏色的？”
一間沒有多少女兒家脂粉味反而書卷氣濃郁的閨房中。
“師兄。”
“師兄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葡萄的。”謝令姜小聲問。
謝令姜輕呼，掀開珠簾，一雙明眸看着他，認真說：
“我還沒完全通透，但不管如何……她這麼做絕對不是對的，這世道也絕對不是漆黑一片的……它是與我以前想的不一樣，我是失望，但……不死心。”
見歐陽戎臉色不解。
這是何物，她自然熟悉。
歐陽戎隨口將昨日亭中借傘一事說了下。
“累了。”
謝令姜隔着被褥抱胸，腦袋仰靠後枕，望着牀頂紗簾，俏臉略呆道：
“那行。正好給伱帶了點葡萄。”
“其實我還是有些想不通，她爲什麼要那樣對我。”
其實是嬸孃之前找他老師謝旬打探的，也只有嬸孃關心這類事了。
“師兄臉怎麼了？”
那年大幹改周，女皇登基，離幹皇室被屠戮只餘寥寥，鮮血濺滿宮闕，恐慌遍佈江山，衛氏諸王風頭無二，五姓七望、關中勳貴、南北士族盡是低眉。
“儀式感對吧。行。”
爲何這麼多年，她發奮讀書、拒絕婚嫁、努力練氣。
“是像書上說的那樣，蠻夷畏威而不懷德嗎？或許有一點吧，但我又覺得不完全是，即使她不是胡姬，似乎事情也會滑落成那樣……
“同窗嗎。”歐陽戎頷首瞭然。
“對了。”
謝令姜一愣接過，手心躺着一枚晶瑩剔透的圓潤小珠。
“哦……”
隨後，師兄妹二人又聊了會兒折翼渠的事。
而且他住在梅鹿苑，兩家算是做鄰居做這麼久，歐陽戎還是在山上東林寺才碰巧遇見一次蘇家女郎。
氣氛有點冷場。
謝令姜話語頓住，因爲餘光裡某人已經旁若無人的捏起葡萄丟進嘴裡開吃了，絲毫不客氣。
“送了還拿走？”
“我什麼風格……算了，說回來，沒想到善導大師還是那麼熱情好客，體恤官府，堅持要加入龍城縣衙牽頭的折翼渠共建……”
“葡萄？”
在大周朝，富貴人家的仕女，閨中小名是不能亂透露的，外人就算知道了也不能亂喊，按家中排行叫即可。
“師兄反思的難道不應該是爲何喜歡自己逞能動手嗎，師兄那日抽完我還叫我做事不要衝動，可師兄呢，這些事不是應該是讓下人來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師兄沒事摘什麼葡萄。”
本是一句玩笑話，卻沒想到珠簾內飄出一道低語：
“也……也不是不行。”
“沒，沒事，不用道歉。”
謝令姜又下意識的輕咬下脣，“若下次再犯錯，師兄也可以……繼續管教。”
“哦哦哦。”
“對啊，小師妹放心，沒耽誤正事。”
“蘇伯伯與韋伯母育有一子一女，長子名扶，比師兄大三歲，醇厚老實，勤奮好學；幼女就是蘇家小妹，也……溫柔體貼，生性純良，全家人都很寵愛，我這些日子，就是與她比鄰而居……這一家人都待我很好。”
有服侍謝令姜多日的丫鬟忍不住與同伴驚訝對望。
“剛剛師兄拜訪，難道沒有見到蘇伯父和蘇家大郎？”
“那天是情況特殊。”
口是心非的小師妹有點闊愛。
屋內，鬧騰了會兒，一盤葡萄被風捲殘雲般清光。
“對了，還有這個，給你。”
不過之前小師妹倒是從來沒提過這蘇家的事。
看了眼日頭，歐陽戎起身，準備告辭。
“鵝黃衣裳的？”謝令姜歪頭，“師兄是說彩綬嗎？就是有點嬰兒肥的那位？”
外面，種滿建蘭的庭院內，值守的幾位丫鬟偶爾好奇回望，便看見軒窗內一對俊男靚女隔着珠簾互搶葡萄的一幕。
低語的謝氏女郎一時沉默。
她忽發覺窗外，上午的陽光已經到來，恰恰落在牀榻前這個兩手撐膝、專注傾聽的青年身上。
……
“我在鷹襲下救了她，我關心她的安危，我幫她贖身從良，我帶她回來想給她尊嚴……可她爲什麼選擇去幫一個辱她、欺她、蔑視她的壞人？若是有苦衷，有脅迫，有內隱，爲何不告訴我，這比背叛更讓我難受。”
謝令姜偏開目光，小聲說。
師兄是真不把他當外人。
小師妹認真起來還挺有趣的，歐陽戎失笑接過，將夜明珠重新收好。
這是成熟了點？
“這倒不是。”謝令姜搖搖頭，“是隔壁院子蘇家小妹的貼身丫鬟，早上被韋伯母喊來給我換藥的。”
謝令姜見狀，欲言又止。
似是坐久了，歐陽戎起身在屋內踱步，想起了某事，他回頭好奇道：
“剛剛接我進來的丫鬟裡，有一個穿鵝黃衣裳的小丫鬟，師妹認識？”
歐陽戎聞言，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個“她”應該是指那個叫織盈的胡姬。
謝令姜垂眸，“不然趴着和師兄搶葡萄？”
“該不會是師妹的侍女吧？”
“我始終相信有那麼一道光一直存在，正義一定會來。”
謝令姜額頭黑線。
談人生談理想什麼的，也得挑一個黑燈瞎火不是？
很快，屋內師兄妹二人換了個話題。
“行。”
嬸孃昨日吃晚飯時提了嘴，於是夜裡，梅鹿苑某個葡萄架慘遭某年輕縣令黑手。
她轉頭，望着師兄多了兩條紅痕的英氣臉龐問：
歐陽戎沒有解釋，怕小師妹又板起臉趕人。
一番開誠佈公的談心過後，氣氛沉默了好一會兒。
正相反，是這一家人應該反過來巴結拉攏師兄纔對。
謝令姜凝視了他會兒，將手伸出，遞還給他。
但是謝令姜並不覺得師兄應該結交巴結這一家人。
不過沒到時候，不能交出。
“阿父曾說過，除了家人與……在乎你的人，在外面沒人會爲你的犯錯兜底，更犯不着因你生氣。
而現在，她看見，師兄與阿父身上的光，真的很像，可又不盡相同。
“咦，小師妹怎麼不說話了？”
可這時，一個包子臉小侍女風風火火跑進院子，進門後眼睛飛快偷瞄了下某人臉龐，十分淑女的行禮道：
所以她剛剛纔說出了希望師兄繼續管教的話，師兄這條有別於阿父的道路上的風景，她隱隱期待，跟隨着他去領略。
“所以師兄當時……師妹理解，謝謝師兄的管教。”
謝令姜看了眼師兄，猶豫了下，介紹道：
“這戶人家……恩，之前一直忘記和師兄說了，這家的老爺姓蘇，名閒，與我阿父是故交了，算是一起讀過書。”
剛剛看見那個有點眼熟的包子臉小侍女，他也有些訝然。
歐陽戎嘀咕點頭。
“那我先撤，你好好休息？”
就是因爲當年在烏衣巷舊宅望見的阿父身上的那道光，她也因此第一次感受到讀書人的“氣”，領先謝氏所有兄弟姐妹邁入稀有的練氣士之列。
“師兄還問我阿父這個？”她不禁轉頭看向他。
謝令姜微微皺眉，眼睛沒去看他：
歐陽戎搖頭，他是一身常服，直接登門拜謁，交了份名帖，就被帶進來了。
“不是不吃嗎？”
“有啥緣，縣城就這麼小，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歐陽不在意道。
“……”
“額，會不會不太方便？”
其實只有他知道這就是個奇怪舍利子，但包括典當行在內的所有人都說會發光的它是夜明珠，便也就跟着叫了。
歐陽戎頓時啞然。
“唔唔。”歐陽戎咀嚼，含糊不清答了句，其實和沒說一樣。
歐陽戎微怔，搖頭失笑：“下次總不能再用鞭子抽吧……”
“抱歉。”歐陽戎開口：“當時……”
只有阿父不服，哪怕族人皆哭求於他，阿父依舊拒絕入朝，不跪周廷。
謝令姜認真道：
珠簾內外，沉默了會。
謝令姜還在抱着被褥出神，窗邊的歐陽戎從袖中取出一物，輕拋給她。
謝令姜臉色有些羞愧，緊握這枚依舊蘊含某人暖和體溫的珠子。
“師兄爲何問這個？”謝令姜側目。
“那挺好。所以師兄真的是所有事情都忙完了，再過來的對嗎？”
這是一切一切的開始，這是這些年一直固執追尋的東西，這幾乎成爲了……信仰。
“師兄難道不吐？”
也不知是他平日太忙了，還是這個遵紀守法的蘇府太低調，深居簡出……
怎麼感覺幾天沒見，似乎有點不一樣。
這就合理了，原來是這家的女郎。
“這個嗎？昨晚摘葡萄，葡萄架倒了，欸，早知道不讓薇睞扶梯子了，差點砸到她，況且她也沒幾個力。我承認，是我大意了，坐久了案頭，身手有點不靈活……”
榻上珠簾半開半卷，紅繩挽烏髮的儒衫女郎咬脣坐靠在牀頭，懷抱被褥，遮住偉岸胸脯，側目瞅了他兩眼，待某人走近後，她又回正目光，目不斜視。
那天縣衙門前，她滿身疲倦落魄，怔怔注視師兄站在正午陽光下宣佈公道判決，後又果敢揭開震撼全場的新營造，是如此。
歐陽戎瞧了瞧珠簾後的小師妹，不禁問：
“師妹不是傷在背上嗎，爲何靠坐牀頭？”
歐陽戎輕輕點頭，其實對這類社交無感，但基本的禮貌與情商還是有的。
停頓了下，她目不轉睛：
這位謝氏貴女好多天都沒露過笑顏，更別提這般活氣靈現了，蘇小娘子過來看望都沒有過。
歐陽戎失聲之際，謝令姜立馬道：
在前廳徘徊的歐陽戎徑直推開了裡屋紗簾，走近一張倩影朦朧的香榻。
“師兄下的手，心裡不清楚嗎。”
謝令姜頭不轉，“不吃。”
歐陽戎轉頭看了眼窗外的明媚春色，嘴裡問：“那師妹現在想通了嗎？”
珠簾內的女郎嗔目瞪他。
端午前蘇家捐一千兩銀子的事情，謝令姜早就知曉，也沒驚訝，她點點頭，又問：
歐陽戎笑着推了下盤子，“喏。”
“師兄的管教……很恰當。我當時……其實挺開心的，師兄沒有把我當外人。
謝令姜忘不掉。
“師兄倒是打探的清楚。”
“這麼看，確實有緣。”謝令姜點點頭。
原本矜持害羞的女郎頓時也不拘禮了，趕緊搶在師兄的魔爪下救點葡萄回來。
“這是……”
確實欸，總不能趴着見客吧，小師妹又這麼要強。
簾內女郎低頭細語：
“我和衣臥牀的。”
所以師兄知不知道又有何妨，而且按照師兄一心撲在賑災治水上的性格，就算知道了，應該也不會在意吧。
歐陽戎沉默了會兒：“善。”
歐陽戎心裡一笑，手老實放下。
“師兄先拿去。”
“等等……放下。”
“這是之前師兄獎勵我的，我卻錯付，現在夜明珠師兄先拿回，若是下次，師妹有做對的事情值得褒獎，師兄再光明正大的贈我！”
“那應該是師兄來得太早，蘇大郎可能還在書房早讀，蘇伯父的話……咳，沒事，師兄登門拜訪，他們等會兒得知後會過來的，師兄到時候可以認識一下。”
她手鑽出珠簾，朝葡萄盤伸去，中途又頓住，縮回。
“小師妹吃葡萄該不會吐皮吧？”
畢竟來看望人，總不能空手來吧，這多不好意思。
歐陽戎頷首，“那就好，說來，我也欠蘇府一個人情，改日有機會認識認識。”
謝令姜餘光看見，似是也意識到什麼，小哀怨的話語頓住，不捨得再說。
歐陽戎點點頭。
歐陽戎點點頭，把盤子收回。
謝令姜沒去解釋怎麼個“讀書法”，斟詞酌句了下，道：
“也是。那師妹的傷如何了？”頓了頓，又補充了句，“看樣子應該沒大礙吧？”
這一幕似曾相識。
歐陽戎先走去打開軒窗，眯眼能望見院子裡候着的丫鬟。
“歐陽公子，我們家大郎來了，想求見您。”
歐陽戎挑眉，轉頭與師妹對視一眼。
……
四千五百字……兄弟們肯定說短（抱頭）。其實這兩天在鋪墊，所以慢了點，都是合成一章發……等今明兩天劇情鋪開漸入佳境，就能更新加快，恢復爆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