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五八 遍灑鮮血處,新竹如箭生
孟帥不必看,就知道是倪師妹,也能理解她緊張的心情,搖頭道:“要看他的意思。”
正好方輕衍揚聲道:“孟帥,你別多事?”
接着便聽丁蜀立冷笑道:“死到臨頭,還在嘴硬。”
方輕衍悶哼一聲,倒飛出去,胸前凹陷,鮮血噴灑而出,不但衣裳盡紅,連地上也落下斑斑點點的鮮血,看來慘不忍睹。
倪師妹幾乎哭了出來,道:“怎麼辦啊,怎麼辦啊?”
孟帥也不由皺眉,主動開口道:“行不行啊,你身上都是血。”
方輕衍沒在動彈,側過頭,臉頰染上的殷紅血跡,讓他本就俊美的面容更生出殘酷的美感,彷彿巧奪天工的藝術品,淡淡道:“就是要流血纔好。勝果奇葩,都需要鮮血的澆灌才能生根發芽。”
孟帥呲牙道:“還他麼奇葩呢,我看你就夠奇葩的了。”
他之所以現在還按兵不動,是尊重方輕衍的意願,也尊重武道精神,可是若方輕衍生死一線,其他的也就顧不得了。
好在他有足夠的實力,保證他在最後一刻前阻止悲劇發生。
方輕衍筆直的身形半隱在白霧中,如蒼松,如青竹,鮮血如最美麗的裝飾品,襯得他驕傲而壯烈。
白霧……
孟帥眯起了眼睛,突然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擂臺上已經白霧濃稠,幾乎到了三步之外,不見人影的地步。他離着方輕衍不遠,可若不是那一身刺目的鮮紅,幾乎無法鎖定方輕衍的位置。
難道……這就是佈局?
孟帥一低頭,看到了地下星星點點的血跡,不知從何時開始,血跡已經遍佈檯面,就像草叢中遍佈開放的野花。
這也是佈局的一部分吧?
如果受傷流血和白霧都是佈局,那麼這一局還真夠……瘋狂的!
丁蜀立這時已經沖天而起,化作一隻大鳥衝下,嘯叫道:“去死吧!”
方輕衍擡起頭,目光中流出一絲神光,那是一種近乎解脫般釋放的光芒。讓孟帥看到一陣難過。
噗——砰!
第一聲,是丁蜀立的五指扎穿了方輕衍的身體,緊接着砰地一聲,方輕衍化爲一團血霧。大量的鮮血灑了一地,鮮血流成小溪,一路流淌在孟帥腳下。
想到是方輕衍流出的血,孟帥心中一寒,神色帶着幾分猙獰。
鮮血靜止,突然,大量的白煙從血中冒出,瞬間瀰漫了整個擂臺。原本還有三五步的能見度,霎時間伸手不見五指。孟帥臉色微變,一股水流涌出,將自己周身護住。
這時,只聽有人道:“竹生——”
嗖嗖嗖——
耳邊不停地傳出破土和抽打空氣的聲音,雖然看不清楚,也能看見白霧中隱隱誕生了規模驚人的黑影,彷彿置身一片黑叢林。
模模糊糊間,一股氣味鑽入鼻端,精神爲之一清。
那氣味說香氣不是香氣,淡的如山溪一般,卻有一種空山靈雨般的清新,也有一股凌雲傲雪般的清高。
竹海……
孟帥什麼也沒看到,但只憑淡淡的氣息,腦海中卻徐徐展開了這樣的畫卷——萬里竹海,箭竹蔥蘢,鳳尾森森。正值清明時節,山雨綿綿,有清風吹過,竹葉搖動,如細細龍吟……
他正想着風,果然有清風徐來。
白霧迎風漸漸消散,露出一片墨綠。
果然是竹林!
擂臺上,不知何時,生長出一片茂竹,湛清碧綠,筆直挺拔。在這天漏之後,連花草都失去色彩的廢墟上,有這麼一片蔥蘢的綠色,令人心曠神怡。
只是這竹林,並不只有生命的綠色,更有刺眼的鮮紅。
那片竹林腳下,一片鮮紅,那是鮮血的顏色。方輕衍剛剛灑出的熱血現在成了土壤,生長出這些青竹來。除鮮血,這些竹子是不着土地的,它們的根下彷彿有一層薄膜,將竹子和土地隔離開來。
除了腳下的鮮紅,萬綠叢中,還有一點近乎妖冶的紅色。
丁蜀立墜落在竹海當中,身體被竹身穿過,密密麻麻猶如刺蝟一般,鮮血順着竹竿一滴滴落下,卻沒落到土地裡,都被根系貪婪的吸收了。
此情此景,殘酷得有些噁心,卻又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衝擊力,給人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象。
此時丁蜀立已經恢復了人形,手腳被竹子穿過,還在微微抽搐。
他竟然還活着,因爲頭顱沒有被穿過,哪怕萬竹穿身,一時也不就死,只是這樣苟延殘喘,真正的生不如此。
其他的戰鬥早就停了,被孟帥拖入幻影中的幾人虛脫一樣倒在地上,而其他人則都被這樣的景象鎮住,哪還記得戰鬥。
“哇”的一聲,倪師妹吐了出來,她臉色青白,搖搖晃晃去扶一根竹子,剛剛入手,便如觸電般縮了回來,往後退了幾步,瑟縮在一邊。
鴉雀無聲。除了林中丁蜀立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沒人說話。大概他們都怕一張口,也忍不住吐了出來。
孟帥也是渾身難受,原本清新的竹葉氣息也變得血腥起來,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四周尋找着方輕衍的身形。
既然他釋放了絕招,應該是沒事吧?除非這竹子是他血祭召喚出來的,與敵人同歸於盡。但孟帥覺得不至於,之前方輕衍的躊躇滿志不是假的,他不至於爲了一個丁蜀立拼得玉碎。
那麼,他在哪兒呢?
只聽有人道:“勝負已分,是不是?”
這人的口氣輕描淡寫,彷彿在看一場友誼賽。能在這時以這樣的口吻說出這樣的話來,也只有段凌夜做得到。
在主席臺上的段凌夜饒有興味的看着竹林,目光掃到丁蜀立身上,就如看一把竹子一樣。
孟帥是有點佩服他的,他如此漠,倒不是說明他特別心狠。事實上武者一路修來,殺過多少人?最心慈手軟的也不能說手上乾淨,何況一元萬法宗是混蛋的老巢。只是其他人看到這種噁心的景象,多少會有生理反應,包括孟帥。但是段凌夜顯然有異於常人的反應系統,就像另一個物種
段凌夜揹着手,道:“方師弟,你還活着麼?活着吱一聲。”
場中寂然,唯有竹葉沙沙作響。
段凌夜呵呵道:“這就有點意思了。方師弟不出來,這場比賽的勝負有變數啊。”
倪師妹捂着口,低聲道:“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麼變數?”
她這句話很低,即使是這性情直率的小姑娘,也不敢公然質疑段凌夜。
然後段凌夜突然回頭,看向倪師妹,倪師妹臉色發白,又退了幾步。
段凌夜沒追究,反而不緊不慢道:“我之前說了,這場比賽的勝負,一是有人認輸,二是死。顯然,丁師弟沒有死,好像也沒有認輸。方師弟卻不見了,他若出來,那麼好說,補一刀或者讓丁師弟認輸都可以結束。但是他若是死了,丁師弟還活着,那麼取勝的是丁師弟。”
衆人都覺得荒謬,想笑又笑不出來——丁蜀立都這樣慘了,居然還可能贏了?
段凌夜道:“方師弟,我數三聲,你不出來,我宣佈丁師弟獲勝。”
只聽有人道:“師兄,別和我玩笑了。”
竹林中走出一人,一身白衣乾乾淨淨,臉色也白如新雪,正是方輕衍。他如此白的醒目,按理說應該顯眼纔是,然後剛剛在竹林中誰也沒看見他,直到他自己走出來。
衆人看到方輕衍,心中發寒,不自覺的往後仰身,便如看到第二個大魔王。
段凌夜看着方輕衍,道:“方師弟,手段不錯。”
方輕衍欠身道:“多謝師兄,全憑夥伴們鼎力支持。”
段凌夜道:“是了,你還真的感謝一下他們。”他隨手一指,指的就是孟帥,然後道:“聽到我說的了麼?你現在還沒有贏,要讓丁蜀立認輸或者死,才能算贏。”
方輕衍道:“我會殺了他。孟帥,幫我一下。”
段凌夜道:“需要你親自動手。”
方輕衍道:“我知道,我讓他扶我一下。”
孟帥上去扶着他,便覺他虛弱無力,隨時隨地都要跌倒,心中暗暗擔憂,知道剛剛弄出那片竹林,定是大耗元氣。好在只是補一刀,想來也能支持。
這時,耳邊傳來方輕衍細如蚊訥的傳音:“借我一些真氣。“
孟帥心道:慘到這種地步了?按照他的要求,真氣源源不斷的送過去。
就聽方輕衍低聲道:“麻煩你了,我還有事情要做,你一定要支持我。”
孟帥皺眉,傳音道:“你可別亂來啊。有事等養好了再做。”
方輕衍的聲音微弱而堅定:“一定是今天。”
這時,兩人已經到了丁蜀立面前。丁蜀立早已氣息奄奄,一根指頭也能戳死他。
方輕衍上前,略一挽袖子。
丁蜀立渾渾噩噩的眼神陡然清醒,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突然彈起身來。
他是穿在幾十根竹子上的,這麼一彈起,身上都是開了幾十個洞,血流如注,孟帥一拉方輕衍,兩人退後,沒讓血濺在身上。
丁蜀立最後的迴光返照,似乎也不是爲了襲擊,他跳起來,張大了口,拼盡全力喊出了四個字:
“方氏……元竹!”
最後一絲力氣隨着嘶吼離開了身體,丁蜀立撲通一聲,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