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皇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同意——所以你把他踢下來,是爲了神戰?”
“白也”搖頭,道:“我不是你對手。”
人皇訝道:“說了這麼半天,這句倒挺誠實的。那麼你是來俯首稱臣的麼?”
“白也”再次搖頭,道:“我是來——拖你走的!”話音未落,他突然身子虛化,化作無數黑煙,迸射開來。
仔細看來,黑煙不是煙,而是霧氣,無數水珠凝結成的大團霧氣。那是天下最陰暗,最重的水滴形成的霧氣。
黃泉迷霧。
人皇大怒,道:“你怎麼敢——用黃泉玷污不周山?!”她最生氣的就是這個,至於那黃泉水本身的威脅,反而並不在意。正如黃泉自己說的,他不是她的對手。
黃泉霧氣迅速將人皇圍了起來,人皇皺眉之餘,卻沒什麼表示,只道:“風來——”
這句話卻不是神通或者咒語,而是命令。給風神的命令。
一句話說完,天空突然一閃,風神已經出現,手持神器搖扇,一扇之下,狂風平地而起,將霧氣吹散一個小口子。
然而狂風佔上風只是一瞬間,下一瞬間,霧氣倒捲回來,瞬間將風神淹沒。
狂風立刻止歇,人皇隨即變色,卻是她壓在風神上的風之神印突然失效,離開了她的掌握。
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各項神印落在人皇手中,就一直寄藏在她的神性之中,從未分離。她調動風之印加持新神,其實神印本體未曾離手,只是印過去一個化體而已,就算風神隕落,風神印也還在她手中。
然而,現在神印竟然失效了,不是一時失效,是徹徹底底得失去了聯繫,她的神性中,永遠的失去了一枚神印,八枚神印被卸走一枚,出現了空擋。
人皇神色急變,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印法本源!是白也提到過的神印本源!
緊接着,沒有風阻攔的霧氣瘋狂的反撲回來,將人皇圍在當中。
人皇掩鼻,若非迫不得已,她實在不願意碰觸這些污穢之物。不是她矯情,這本是她天性的一部分。她出身高貴,傳承正統,成長在不周山,一生從未踏足污濁之地,好惡隨心,愛慾其生,恨欲其死,不喜歡的東西就厭惡到了極處,對一些對手如此,對黃泉也是如此。她噁心是真噁心,不情願也是真不情願。爲了這個不情願,她甚至耽誤了一彈指的時間用來掩口。
按理說,這一彈指的時間不算什麼,黃泉天下至毒,可是毒不過她。人皇甚至不需要如何防禦,就能免疫黃泉的侵害,因此她的選擇看來沒錯。
然而就是這個沒錯,讓她付出了始料不及的代價。
在某一瞬間,她渾身一震,臉色從所未有的變了。
因爲那一刻,她神性中幾乎不可分割的八個神印,一起脫離了她的控制,雖然那本來是不屬於她的東西,但跟她的時間久了,就好像她的一部分,也確實是她權柄的一部分,突然消失,就好像心臟被人挖去了一塊,痛徹心扉。
她一向平穩的心境終於被打破了,無數念頭狂噴而出——神印本源,他掌握了神印本源!
只有神印本源,才能如此剋制神印本體,甚至直接剝奪神印本體的權利。
然而……神印本源在人皇鼎中,難道神鼎被控制了麼?
被誰?被白也?還是黃泉?
一想到人皇鼎落在白也手中,人皇就覺得頭皮發炸,她的實力讓她一直智珠在握,但唯有人皇鼎是她的死穴,她可以暫時忍耐人皇鼎不歸她控制,但落到其他人手中卻是最恐怖不過的事兒了。
她幾乎大聲吼道:“黃泉——你敢動我的人皇鼎?”
回答她的,是一個陰森的鬼頭。
鋪天蓋地的黃泉水捲了上來,黃泉中,一個巨大的鬼頭浮出來。那鬼頭正是黃泉中最常見的惡鬼,但卻比一般的惡鬼更兇惡,更醜陋。那鬼頭充滿了原始的攻擊慾望,向着人皇狠狠地咬下。
“火種——”一叢火苗燃燒起來,她用手託着,好像託着一輪驕陽。
黃泉水立刻退開,彷彿冰雪見到陽光融化。然而不知何時,黃泉已經淹沒了整個世界,四方上下一片漆黑,火種雖然開啓了方圓百里的光明,在無邊的黑暗中,仍然只如一星火光,照亮方寸大的地面。
人皇舉着燈火,就像在黑暗中引路的導師,獨自撐起了一片光明。
惡鬼被火光一招,顯然有些畏縮,但它緊接着彷彿得到了什麼命令,瘋狂的撲了上來。
“還真是放肆——”火種在手,人皇就像重新找到了本性一般,收斂了一切彷彿凡人一樣的弱點,變得高大而冷漠,“斬——”
言出法隨。
虛空中突然出現兩具鐮刀,從左右方向分別向惡鬼砍來。就像收割生命的死神,瞬間,惡鬼就被砍斷,身體像割裂的草蓆,瞬間飛出去。
然而,鬼身裂開,卻沒有解體,從中再生出一道影子,像人皇撲來。
這道影子從鬼身上誕生的方式,和黃泉從白也身上出現的方式如出一轍,但速度快上百倍。幾乎一瞬間,黑影出現,下一瞬間,已經撲向了人皇。
人皇顯然也感到意外,手指一晃,火種往那黑影處照耀。
那是天下萬火之極,純陽之源,火焰中的火焰,最辟邪的聖火,任何污穢邪惡遇到都會煙消雲散,剛剛萬里黃泉,也在一點火星中退散百里。
那黑影明顯也受到影響,在空中頓了一頓。
就在這一停頓時,火光照明瞭黑影的樣子,五官分明,正是黃泉。他的五官清晰,和黑氣融爲一體,讓煙霧也有了魂魄。
人皇沒想到是他的本體,怔了一下,就見那煙霧已經撲了上來。火種就在她手上,然而這樣的兇猛之勢,已經不是火焰能阻擋的。
人皇在一瞬間,也沒有反應過來,竟然被黑影撲在身上,瞬間被一片黑色淹沒。
在某一瞬間,火種的光芒完全被淹沒,黑暗吞噬了光明,不周山陷入了無邊黑幕中。
這一瞬間似乎很漫長,如同永恆,但又似乎很短,只是一眨眼的時間。
閉上眼,世界暗了,睜開眼,世界亮了。
黑暗最深處,爆發出最極限的光芒,和剛剛星星之火完全不同,那是天下皆白的大光明。所有的黑暗在瞬間被驅散,露出光明普照的世界。不周山的景色如畫卷一般徐徐展開。
光明之中,絕美的身影緩緩出現,就像光與電,瞬間出現,如同夢幻。
人皇從中緩步而出,神色冷漠中透出冷峻,顯得倨傲起來。此時她換了一身衣衫。原本華麗厚重的禮服全部消失,換了一身飄逸而輕薄的衣裙,顏色由暗紅和黑轉爲淡紅,比之前顯得青春而俏麗,然而與她人皇的冠冕相比,還是顯得單薄了。再仔細看去,她的容貌更清晰了,清晰到肌膚隱隱透出青色,皮下能看到流動的血液,她不止像個凡人,甚至像個病人。
此時的人皇跟之前判若兩人,就像一個假人被剝下了外面那一層蠟殼,露出裡面的胚胎來。好在她的胚胎依舊風華絕代,獨立於光明世界中,依舊如同唯一的太陽般耀眼。
“哈……哈哈哈……”冷漠在瞬間解體,她仰頭大笑起來,笑的肆無忌憚。
此時,她全身上下都光鮮無比,一塵不染,唯獨擡起的右手上有一團黑氣,黑氣似乎是活的,在她手中掙扎不已,但她只是五指虛握着,甚至沒有合攏,就可以捏住看似無法捏緊的黑霧,所有的霧氣被她圈在手中,動彈不得。
她一邊笑,一邊大聲說着,聲音因爲笑聲變形,變得尖銳刺耳:“黃泉,你服了麼?”
“你的實力不錯,沒想到你還留了這麼一手,黃泉的力量確實有些特色。你爲了發動這一擊,而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吧?抽取黃泉水,佈置黃泉殺陣,毀了黃泉的根基,這黃泉一道,該在世上滅絕了吧?那些死掉的孤魂野鬼,要去哪裡投胎呢?”
“不過沒關係,人類要死絕了,我也不打算創造新的人,既然如此,就叫他們徹底魂消魄散也罷。黃泉是天生的神祗,也需要千萬人陪葬的。”
她說和有些聲嘶力竭,顯然以光明破黑暗,終究是耗費精神的事情。她雖然強大,但黃泉壓上了整個黃泉世界的力量,也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壓力,她那層禮服不是白脫的,脫了華麗的袞冕,她就跌下了寶座,恢復到了剛出生時的狀態。
不過她不在乎。
最棘手的敵人去了,就算自損八百,還剩下二百也是獨一無二的。現在她只要驅散餘毒,就可以回到既定軌道,犧牲新的所謂“天帝”,補上天漏,立下不世功德,加冕神皇。
因此她心情愉悅,揮手讓光明稍暗,往回看去。
一看之下,她微微一怔,那烏龜竟然不見了。
莫非趁機逃跑了?
人皇皺眉,覺得不快,但也沒放在心上,烏龜也有神智,大概預感到自己的命運了。它跑,捉回來就是了。
正要回頭去抓那“天帝”,她突然悚然,猛然回頭,往山巔上“座”的方向看去,喝道:“誰——誰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