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 驚鴻一瞥
但見桌上漏沙裡,一漏沙子竟還剩下大半,按照這個時間指示,自己纔看了不到半個時辰。
撓了撓頭,孟帥略感疑惑,自己的時間觀念差到這個地步了嗎?擡頭再看給自己沙漏的那人,就見他站在角落裡,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得人心裡發毛。
孟帥被他看得有些不適,舉手微微示意。
那人慢吞吞的走過來,兩人對視,孟帥尷尬一笑,道:“你好——時間還沒用完啊。”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點點頭,道:“是啊。繼續看吧。”
孟帥沒來由有些沒底,道:“繼續看?”
那人簡單的說了一句:“看吧。”轉身走開。
孟帥總覺得有些不對,但既然還有時間,沒有不繼續看的道理,埋頭繼續看。
書的後面就是講封咒的了,因爲封咒是各家秘傳,也是封印師各堂的看家本事,因此書上只是大略的談了談,沒有給出任何一種封咒,就直接轉向封底材料的選擇上去了。
這一部分是孟帥沒涉及過的領域,讀着有點費勁,因爲都是窮舉,列的相當零散。不得已,他只有拿出跟水思歸學習草藥知識的勁頭,一種一種的強記下來。
這強記也費了不少功夫,他自覺頭都大了,翻過最後一頁,腦袋都嗡嗡直響,將書放在桌上,擡頭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但見沙漏裡,竟然還有大半漏沙子。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沙子比剛剛還多了。
這是什麼原理?
見他擡頭,那人又晃了過來,道:“看完了?”
孟帥點點頭,那人道:“還有一本,還看不看了?”
孟帥遲疑了一下,道:“看——請問一下,廁所在哪兒?”
剛纔站着看書,他還不覺得,這時才覺得憋漲,心道:這多長時間了?我都憋成這樣了。
那人道:“從左邊角門出去,就在後院。你去吧,我給你看着書。”
孟帥欠身道:“麻煩您了。”轉身小跑着出門。
一面跑,孟帥便覺得兩腿痠軟,比蹲馬步還累,心中越發疑惑,等出了大堂,又不由道:“我擦,這是幾點了?”
原來外面天都黑了,他進來的時候可是還在上午,竟然站在書桌大半日,兩頓飯都沒吃,摸了摸肚子,就覺得憋和餓雙重滋味交雜,極爲不爽。
從廁所裡出來,孟帥回到大廳,更是驚疑,但見大廳上早就沒人了,不但沒有看書的人,連看守的三靈殿弟子,也只剩下接待自己的那個人。最前面的大門已經關上了一扇,另外一扇也已經虛掩上,其他桌子都收拾乾淨,只在自己身前的桌子上,點着兩盞燈,並兩排明晃晃的蠟燭。
而桌子最前方,依舊有個沙漏,沙漏中還有大半漏沙子。
沙子簌簌的往下流,並沒有片刻停止。
至此情形,孟帥也不由得倒抽一口涼氣,心中寒意泛起,打了個寒戰,一步步走上前去。
那接待的弟子坐在桌子旁邊,見孟帥回來,道:“你回來了?看吧。”指了指桌上的書。
孟帥嚥了口吐沫,想說什麼,但到了嘴邊兒只有一句:“謝謝。”慢慢走上前去,心中一動,已經運轉了龜法自然的心法。
冷靜和平和的感覺蔓延上來,孟帥的神色平靜下來,慢慢走了過去。
如果有人算計他,現在已經成了甕中捉鱉之勢,他要突圍,可莽撞不得。最好先假裝不知道,冷眼看準對方的來路,纔好應對。
孟帥走到桌子前面,一手拿起,龜法自然的心法持續發動。
在這種狀態下,他的精神力集中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心底冷靜,感官靈敏非常,已經到了可以分心二用的地步。
說是分心二用,也沒完全分裂,他的眼睛盯着書本,耳朵和其他感官卻集中精神,注意外界的情形。
沙子還在簌簌的往下流。
等到沙子流光,就是見分曉的時候。
那意味着孟帥要在這種狀態下等上大半個時辰,也就是一個多小時。對於他以前的耐性來說,是一件苦差。但進入龜法自然狀態之後,他不但心理融入了自然,狀態上也更像一隻野獸了。
野獸爲了捕食,蟄伏几個時辰甚至幾天算什麼?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即使在大雪中僵臥幾日,一旦獵物出現,依舊是雷霆萬鈞。
孟帥相信,這時的自己可以做到。
沙子還在往下流。
孟帥聽着沙子留下的聲音,已經慢慢用耳力分辨出了沙子的狀態,因爲沙子落下的時候,因爲底下沙子墊層的不同,會有微妙的聲音差距。
這麼近的距離,他已經可以分辨。
還有一點點……一點點……
快到了,孟帥的手沒有離開書,耳朵卻已經立起。
嗤——
輕輕地破空聲,只比沙子落下的聲音大一點,若不是此時已經萬籟俱寂,這一點聲音絕難察覺。
但孟帥已經察覺到了。
適時地一擡眼皮,就見一粒小小的珠子凌空而來,在沙漏上方輕輕一撞,沙漏一斜,倒立過來,從頭開始漏下沙子。
果然有人搗鬼!
孟帥用書擋着臉,雙目一擡,已經看到了珠子的來處——
樓上!
猛然擡頭,孟帥在一瞬間幾乎停止了呼吸。
樓上的欄杆處,露出半張雪白的臉蛋,眉目如畫,宜喜宜嗔。
孟帥瞠目結舌,突然臉色一紅,低下頭去,心中砰砰亂跳,然後再擡頭時,那張俏臉已經消失了。
驚鴻一瞥。
孟帥想起了這個詞,將手中書放下,轉身就要上樓,那看守的弟子一把把他拉住,道:“哪裡去?”
孟帥緩緩出了口氣,道:“沒去哪裡。”
那看守的弟子道:“你還看不看書了?”
孟帥略一沉吟,道:“當然,不然豈不辜負人家一番好意?”拿起剩下的那本《基礎九印圖》,從頭仔仔細細的看下去。
這一回他不知怎的,頭腦分外清晰,效率也大有提高。九大基礎封印圖,一重印的“加固印、輕浮印、重負印”,內三印“抗交、抗擊、抗磨”,外三印“銳利、剛猛、壯氣”共九種印法,每一種都比大力開山印複雜十倍,卻比百鍊鋼印簡單許多。孟帥卻不能如上一本書一樣全死記在腦子裡,而是一面看,一面用手指在桌面上默默勾畫,尋找其中的迴路和軌跡。
就這麼一遍又一遍,孟帥將九個圖形在心中記了個大概,雖然依舊無法說上手,但蒙上一張白紙,已經能獨立勾畫。這才放下書,長出一口氣。
眼前的沙漏,依舊還剩下大半漏。
她一直都在。
孟帥心中一甜,剛想問:“什麼時辰了?”卻見那看守的弟子已經倚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心中暗喜,心道:你睡了正好,省的礙事。當下躡手躡腳從他身邊走過,悄然上了樓梯。
走上樓梯,二層果然是茶室。只是這個時辰,燈火已經熄滅,整個房間黑黢黢的,有些陰沉。
孟帥輕輕叫道:“小鴻!小鴻!”
並無人應答。
孟帥將二樓從頭到尾轉了一圈,茶舍不大,都是一般的桌椅,沒有人藏人的地方,卻始終找她不到。
走過最裡面一扇窗子,但見窗戶大開,涼風從外面吹來,吹的人微冷。
從窗戶看出去,地下竟是一大片湖水,水面微波粼粼,煙波浩渺,天色竟已矇矇亮,遠方天際抹了一線白光,他才發覺,自己竟熬了一個通宵。
再找了一圈,仍舊不見人影,倒是聞到了一股香氣,但見窗邊的茶几上,多了兩個蒸籠,一個小蓋碗,另有一個碟子。
孟帥走過去,打開蒸籠,籠中是蒸好的湯包和燒麥,蓋碗中是鮮牛奶茶,碟子裡是切好的小鹹菜絲。包子和牛奶茶都兀自冒着熱氣。
又掃了一眼,孟帥心中暗自遺憾,心道:這裡只准備了一副碗筷,看來她是不打算見我了。她明明邀請我來這裡,又這麼出頭幫我,爲什麼還這樣猶抱琵琶半遮面?莫非只是小女孩兒靦腆?
或者說,她還不方便和自己見面?
想來她的身份也非同小可吧,出現在二樓且不說,能神不知鬼不覺留下熱騰騰的食物也不說,地下那弟子明明知道她在上面弄鬼,也不敢說穿,只能陪着她胡鬧,便宜了自己。這可不是一般的人能做到的,她必定在封印師世界由不同尋常的地位和權威。
孟帥想到這裡,頓覺自己和她差距十分遙遠,不說別的,只是一樓和二樓這一道樓梯,現在就是自己越不過去的門檻。
那是自己連衣角都抓不住的人。
也許,還真不是和她相見的時候。
自己這一輩子年紀還小,她也只是個小姑娘,他們都還有的是時間。下次見面的時候,他一定不需要她站在樓上默默地幫着他,而是自己堂堂正正的走上樓梯來見她。
坐在桌子上,孟帥將茶點一掃而空,然後下樓把那個沙漏收了起來,留作紀念。然後坐在桌邊打盹,一面補足每天要做的龜息功的功課,修養體力和精力,一面也靜靜地等待着第二天藏印樓的開放。
迷迷糊糊中,他也進入了夢鄉。
夢中,他似乎看見了雪白的大鳥和那條白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