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帥喝道:“你做什麼?”
田景瑩沒回答他,他卻覺得身子往後狠狠地墜去。
噗通,人倒在地上,身上壓了重物,從物體的力量和形態判斷,應該是田景瑩把他推倒之後,用膝蓋將他的肩膀壓住。
然後,一雙柔軟但冰冷的手伸上來,掐住了他的脖子。
手並沒有立刻收緊,但卡在脖子上,總不會是好意。
孟帥發覺身體被控制住,這種控制並非是捆綁,也不是點穴之類身體上的控制,純粹是封印,如一個套子一樣把他全身套住,鎖死了他的活動空間,讓他動彈不得。
這種束縛更難掙脫,除非破解封印,或者以十倍力量強行打破,否則束手無策。
孟帥睜大了眼睛,根本看不見田景瑩,也看不見她的表情,便無從判斷她的情緒,只是道:“你……終於出手了?是選擇了離無憂麼?”
田景瑩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和離無憂無關,我選擇了你。我選擇殺了你。”
孟帥道:“是離無憂讓你這麼做的麼?騙取我的信任,然後殺了我?”
田景瑩道:“你說呢?離無憂若要殺你,何須這麼麻煩?她的機會太多了。”
孟帥道:“你要殺我,機會難道就不多麼?一路走來,你有好幾機會……不,你直接按照計劃,和那些人裡應外合不就好了?爲什麼要幫我?現在你的幫手都死光了,纔來殺我,爲何舍易取難?”
田景瑩幽幽道:“你說這話自己信麼?我當真有好多的機會?你一直沒有信任過我。就算在一起聯手對付那些刺客的時候,你依舊花了不少心思防備我,我能不知道麼?我要讓你放下心防,只有不停地奉獻,犧牲,花費多少代價,才讓你卸下警惕,爲了殺你,我花費了多少啊。”
孟帥道:“那你剛剛……拼死從離無憂手中逃脫,只爲了親手殺我?你恨我恨到不手刃我就不行的地步?”
田景瑩道:“手刃一方面,但我最想要的,不是手刃你。我想要你嚐到,被信任的人從天上捅下來,狠狠地踩在地上,是什麼滋味。就像當初的我一樣。”說到最後一句話,她的聲音有點變化,彷彿在哭泣。
“幾年前,你還記得麼?在我最有機會擺脫腐朽的宮廷,進入新的世界的那一天,是誰站出來,滔滔不絕的賣弄口才,親手毀滅了我的希望?逼着我用盡底牌,逃入五方世界,舉目無親,受盡苦楚。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的今日,都拜你所賜,可再次見面,你還若無其事,恐怕早就把我忘光了吧?”
孟帥沉默了片刻,道:“爲了過去,你就不管未來了麼?你現在活着,就是爲了出過去的一口惡氣?我讓你離開,對你將來有好處的建議,你從來沒有考慮過?”
田景瑩哈哈大笑,笑聲中滲滿了寒意,“建議?你的建議?你什麼時候認真的給我建議了?你只是穩住我而已。”
“我之前還想,你提這個建議的時候,是不是有一點點,哪怕一點點真心?可惜沒有。”她咬着牙,一字一句敘述,“你從外面回來,就去做給那個小孩子改命的事。爲了那小子興師動衆,每個人都求到了。你甚至去求離無憂,可是你從沒求過我。你甚至沒和我說一聲,讓我在離無憂面前幫你說話。爲什麼?”
孟帥道:“我不想麻煩你。”
田景瑩喝道:“放屁,你是不想欠我的人情。人情往來,你不肯往,是根本不願意讓我來!你根本不信任我,一點兒也不願意跟我扯上關係,你害怕佔我一點便宜,將來就惹上大麻煩,怕我用這麼點恩義要挾你。你把我當做可能的敵人,從沒有過一點兒信任。像你這樣的人,我指望你脫離苦海?我瘋了麼?”
孟帥道:“就算我不信任你,我也會幫你,你知道我是這種人。何況……錯了的懷疑,才叫做多疑,看你現在的樣子,難道我懷疑錯了麼?”
田景瑩的聲音冷了下來,道:“我怎麼了?我現在很好,無比的清醒。倒是孟帥你一如既往的自作聰明。你不信任我,我偏偏讓你信任。我就要讓你相信我愛你,爲你犧牲一切——我確實犧牲不少,但爲了此時此刻,都是值得的。”
孟帥道:“所以爲了今日簡單地一掐,你鋪墊了一個多月……上次吸引狼盜來追我,根本不是要殺我,只是爲了塑造你因愛生恨,又放棄仇恨回到我身邊的弱女子形象?只是爲了加深我的信任演戲?”
田景瑩道:“正是這樣!狼盜算什麼東西,他們哪能抓住你這個泥鰍?我沒想過殺你,反而要順便借你的手殺他們。也騙取你的信任。難道你就沒有察覺麼?至少有所猜測吧?所以那場戲的效果,其實有限,是不是?在山洞裡,你跟我說了許多柔情的話,都是演戲,出來立刻拋的一乾二淨,只剩下滿滿的懷疑。直到我這次出來,你還是在懷疑,幾次三番,孟帥,你真是疑心到極點了。可是如此懷疑,現在還是這樣。我雖然看不見,但想象到你悔恨的樣子,絕望的面孔,我就覺得一切都值了。”
孟帥道:“這樣就值了?你這一輩子,真是可憐又可悲。”
田景瑩大怒,伸手狠狠地抓孟帥的臉頰,道:“閉嘴——你這個死人,得意什麼?”然而這一抓,雖然用了不少力道,卻只是堪堪抓破一點兒油皮,沒給孟帥帶來什麼大傷,反而覺得指頭隱隱作痛,罵道:”你臉皮真厚。”
孟帥道:“我有真氣護體,哪怕你的封印隔絕了外放的真氣,表面上的封印也足以防禦。是你太弱了。縱然你制住了我,也動不了我……”話音未落,突然覺得寒意一盛,臉頰一疼,已經鮮血淋漓。
田景瑩收回手中鋒銳的峨眉刺,道:“你的皮再厚,敵得過兵刃?縱然敵得過兵刃,敵得過封印器?”
孟帥輕聲道:“我勸你多習武功。如果將來……別說將來,就算是現在,如果還有一個人來這裡,不管是誰,只要是能下來的高手,都可以輕易的殺死你。沒有武功,在這個世界上自保太難了。”
田景瑩大喝道:“少囉嗦!你以爲假惺惺提醒一句,我便感念你麼?不……你是在威脅我麼?”她反應了過來,道,“你提醒我速戰速決,不要給你翻身的機會?好。”她輕輕拋下峨眉刺,道,“我要掐死你,體會那種你在絕望中一點點兒窒息的感覺。”
孟帥緩緩道:“動手吧。”
田景瑩道:“我正要……”正要收緊,突然感覺到肩頭,有人輕輕一拍。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停滯了。
冷汗從頸後滲出來,一直順着脊樑流下,田景瑩只覺得從內到外的發冷。一聲慘叫就要從喉嚨鑽出,卻如同被堵住了一樣,叫也叫不出來。
後面的手陡然變得有利,往前伸出,肘彎架住她的脖子,往後一拽,狠狠地把她從孟帥身上拉開,按在地上。
田景瑩仰天倒在地上,一陣窒息,一陣發懵,兀自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只聽一聲輕響,孟帥從地上坐起,呸了一聲,道:“好險。差點玩過了。”
只聽田景瑩背後有個陰沉的聲音道:“是你裝過了吧。”
孟帥道:“也有點,多謝楊兄及時援手。”
田景瑩還是覺得頭腦發懵,只是一個勁兒的想着:什麼人?
直到現在,背後那個人發出聲音,她還是幾乎感覺不到那個人的存在。無論聲音、氣味還是整體的感覺,那人都和黑暗融爲一體,沒有任何存在感。這種感覺很像影七,但影七出現之後,她還能若隱若現的感覺到人的存在,這個人卻是從頭到尾,沒半點察覺,若論隱匿之術,恐怕還在影七之上。
那人道:“你什麼事情都愛憋在心裡,胸有成竹的模樣,我還以爲你這次也能自己解決呢。”
孟帥苦笑道:“不好意思,這次是真玩大了。要不是楊兄救場,差點下不來臺。”
那人道:“不必客氣,也不必謙虛。反正我也是你找來的。功勞可以記在你自己頭上。這女人怎麼處置?”
孟帥沉默了一會兒,道:“先放開她吧。她真是個可憐的女人……”
那人道:“你哪有那麼多憐愛?這女人是個偏執的瘋子。”雖然如此說着,還是將田景瑩的穴道控制住,人反而退開。
孟帥道:“我並不憐愛她,但她本身很可憐,也很可悲。”
田景瑩大聲道:“我不需要你可憐。”她的聲音在黑暗中尤其尖利,帶着粗重的喘息聲,過了一會兒,道,“到最後,你都沒有一點信任過我。”
孟帥輕輕地嘆了一聲,道:“我說了,無根據的懷疑纔是多疑。有根據的懷疑,不是正常?”
田景瑩道:“從頭到尾,你有沒有某個時刻相信過我?我救你的時候呢?抱你的時候呢?有沒有一點點信任?”
孟帥嘆道:“你希望聽到什麼答案?”
田景瑩喝道:“我什麼也不想聽,我只想確認你是個絕情絕義,徹頭徹尾的王八蛋。”
背後那人冷笑道:“他要不是王八蛋,已經給你害死了。”
田景瑩道:“你們現在也要死——去死吧!”
轟的一聲——聖女身上發生的大爆炸,再次在三人中心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