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如嶺見他沉吟不語,就知道他沒有十足把握,不過刑部向來是寧可多做不怕做錯,被他交給顧驚瀾處置就再也走不了了。看了看沈輕,又打量了一下高雲蒼,喃喃道:“這裡又不是衙門,誰知你們這大人捕頭是不是假冒的……”一把推開沈輕,轉身就往門外跑去,大叫道:“救命啊,非禮啊。”
沈輕未及防備,被推得倒退一步。高雲蒼道:“還不追。”沈輕連忙趕上前,秦如嶺一面大叫,一面掙扎,兩人拉扯之間,難免有肢體接觸,沈輕只扣住了她雙腕,不好意思再動手。秦如嶺掙脫不開,胡亂踢了他幾腳,仍舊“救命非禮”叫個沒完。來往衙役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熱鬧。
高雲蒼終於皺了皺眉,說:“堵住她的嘴。”皇上令他不可外傳,就避開了刑部衙門,選在和後面的私宅辦理,他母親心性善良好打抱不平,聽到動靜,非來查看不可。
沈輕騰出一隻手來,正要點她的啞穴,一名老婦從後廊轉出來,喝道:“小沈,你這是做什麼?”她不懂武功,看來就像沈輕對那女子動手動腳一樣。
秦如嶺惡人先告狀:“他非禮我。”久聞高雲蒼是個孝子,高老夫人良善心軟,對她喊冤比上刑部告狀都管用,剛纔看這裡像是私宅,試了試,果然應驗。沈輕急道:“我沒有,老夫人……”高雲蒼走出來說:“娘,我們正在辦案,犯人一時急了,胡亂攀咬,也是有的。”秦如嶺道:“我又沒有殺人放火,作奸犯科,我犯什麼案子了?”用力掙開沈輕的手,撲到高老夫人面前,一把拉住:“伯母,我什麼都不知道,就被他們抓來了,伯母,你要爲我做主啊。”說着,眼淚就滴了下來,原是有意做戲,但戲假情真,越發嗚嗚咽咽地止不住了。
她受傷之後,臉白脣淡,頗有楚楚之致,高老夫人大是憐惜,忙摟住了安慰,忙亂中不忘說:“她一個姑娘家,能犯什麼案子,雲蒼,你再查查。”
受命尋人之事,高雲蒼密不能宣,只好說:“娘,你放心,兒子查明事實,決不會爲難她。”高老夫人道:“好,你查你的,她就先陪我住着,查清楚了,再來領人。”拍了拍秦如嶺的手,笑着問:“你叫什麼名字啊?”秦如嶺瞟了高雲蒼一眼,怯生生地說:“我叫林如清。”高老夫人又絮絮叨叨問她些家常,秦如嶺一一答了。
高雲蒼疑心,無非因爲她的容貌,心知母親決不肯輕易放人,思來想去,說:“是與不是,倒也好辦。沈輕,叫個婆子來,帶她到後堂驗身。”高老夫人道:“何必麻煩,我來就是。”高雲蒼無奈道:“娘……”高老夫人道:“我也一把歲數了,什麼沒見過。”拉着秦如嶺去了後堂。
沈輕低聲道:“大人,這真是位姑娘。”高雲蒼目光一凝,也不由狐疑起來。他一向過目不忘,此女與秦如嶺相貌一般無二,我原有七八分把握,纔敢交由聖裁。或者,她是寧妃秦如伶,雙生兄妹,必然長得很像。可皇上並未下旨找她,顯然是在宮裡了。
過了一會兒,高老夫人走出來說:“雲蒼,確實是位姑娘。”高雲蒼順口說:“嫁人了麼?”秦如嶺臉上發燙,瞪了他一眼。高老夫人失笑道:“既然是姑娘,自然沒有嫁人了。”
那也不是秦如伶了。饒是高雲蒼機敏善斷,一時之間也解不透其中關竅。秦如嶺道:“高大人,你可查清楚了?查清楚了,我可就走了。”高雲蒼猛然想到:莫非秦如嶺本就是女人?否則世上怎會有如此相象着人。微微一笑道:“林姑娘何必着急,家母與你甚是投緣,不如留下來住幾天。”高雲蒼至今未娶,秦如嶺面容清秀沉靜,高老夫人一見就喜歡,聽高雲蒼主動留客,只當兒子對她有意,連忙跟着挽留。
秦如嶺推辭道:“還有人等着我呢,不便久留。”高雲蒼怎麼會好心留客,分明是對我沒有完全放心。高雲蒼道:“無妨,派人去送信就是。”秦如嶺遲疑了一下,說:“好吧。就請去京華樓跟陳光華說一聲,我在這陪陪高伯母。啊,對了,有勞把我牀頭那個糖人帶來。伯母,那個糖人是我昨天買的,跟令郎好象,一會兒你瞧瞧。”高雲蒼轉頭向沈輕道:“去吧。”她是有心呢還是無意?怕我陰奉陽違,竟想出取糖人的把戲。誰也沒見過那個糖人,想買一個假冒都不行,眼下是非得把信送到不可。不過,聽說兩江總督之子陳光華近來爲皇上辦差,她既然認識陳光華,或許其中另有隱情。
不一會兒,陳光華就跟着沈輕來了,進門見秦如嶺安然無恙,才放下心來。秦如嶺見了他,三步兩步撲過去拉住他:“你總算來了,他們不問青紅皁白就把我抓了來,我還以爲回不去了呢。”她仰臉看着他,頰上猶有淚痕。陳光華回來聽陳洪說與她走散了,正急着出去找人,沈輕就送信來了,他一路跟來,心裡揣測不定,一見了他什麼念頭都煙消雲散,反是說不出的痛惜,放柔了聲氣說:“沒事。”向高雲蒼道:“高大人,只怕是場誤會。”高雲蒼“喔”了一聲,並不答話。陳光華笑道:“如清是前天到京城的,她是家師一位故交的徒弟。我也知道她和寧妃娘娘生得很像,不過寧妃現在好端端地在宮裡,高大人認錯人了。”他不能說出林如清私闖皇宮之事,又不願高雲蒼在她的來歷上做文章,索性推說是故交。
高老夫人坐在旁邊,一看陳秦二人的神氣,就知道自己兒子是沒指望了,但她生性豁達,不以爲意,笑道:“好啦好啦,弄得針尖對麥芒似的幹什麼,都坐下來,慢慢說話。”高雲蒼順勢道:“是我疏忽了,陳公子,請。沈輕,叫人送茶來。”陳光華端端正正地向高老夫人作揖行禮,方纔在客位坐下。秦如嶺跟着福了一福,坐在他旁邊。一時有人送上茶來,陳光華擡盞喝了一口。高雲蒼沉吟着,緩緩道:“陳公子,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我會找上林姑娘,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尋找秦侯爺的下落。”
陳光華一怔,見秦如嶺茫然不解地望過來,解釋說:“秦侯爺就是易水山莊莊主秦如嶺,他世襲爵位靜國公,所以又叫他秦侯爺。”秦如嶺奇道:“這位秦侯爺失蹤了麼?”高雲蒼道:“不錯。皇上令我不得外傳,還請兩位保守秘密。”陳光華道:“那是當然。”秦如嶺也點了點頭。陳光華頓了頓,說:“高大人,秦侯爺乃是男子,你怎麼找到一個姑娘的頭上呢?”
高雲蒼道:“我正想請教。我與秦侯爺往來不多,聽說陳公子與他交情不錯,敢問陳公子,秦侯爺——不是女人?”
這高雲蒼果然名不虛傳,一刀見血一語中的,秦如嶺裝出一副驚詫的樣子,重複了一句:“女人?”背上已是冷汗涔涔。陳光華也變了臉色,正容想了一會兒,說:“恕我目光短淺,看不出秦侯爺哪裡像是女人。”秦如嶺爲人喜怒不驚,冷靜自持,在江湖中翻手爲雲覆手雨,別說女子,有幾個男人能做得到?共事之時,其言行舉止沉穩內斂,何嘗有一絲女兒嬌態。不知高雲蒼怎麼想的,秦如嶺怎麼可能是女人。
高雲蒼是見過秦如嶺的,並未在他身上看出絲毫女兒之態,自己也覺得有些匪夷所思,但疑心既起,總是揮之不去。
秦如嶺嘟噥道:“高大人是不是想太多了,我要是秦如嶺,妹子當了皇妃,背靠大樹好乘涼,幹麼要走?就算要走,早易容跑了,還等到今天。”高雲蒼道:“姑娘說得有理。”陳光華道:“何必你我在此胡亂猜測,皇上與秦侯爺上總角之交,秦侯爺是男是女,皇上會不知道?”秦如嶺大喜道:“你們要送我去見皇帝,好啊好啊,我還沒見過皇帝呢。”
高雲蒼道:“那倒不必。”陳光華對林如清如此看重,萬一林如清被皇上看中納入後宮,豈不是與陳光華結了深仇。秦如嶺若真是女子,皇上何不明言,卻只說他扮過女裝,可見,秦如嶺決非女人。林如清既是女子,就不是秦如嶺了。或許世間本有相似之人,是我少見多怪了。他有了決斷擡手道:“是我多心了。林姑娘,實在對不住得很。”陳光華道:“何必客氣,高大人也是盡忠職守。如清今日身體不適,恰好藥吃完了,我先帶她去看大夫,就此告辭。”
高雲蒼客氣一番,倒也罷了。高老夫人卻是真喜歡秦如嶺,着實挽留了一回,陳秦二人均不欲久留,道謝走了。
秦如嶺爲了脫身,不得已搬出陳光華來,雖然再想從陳光華身邊走開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也顧不得了。好在陳光華並未對他起疑心。
陳光華倒不是虛言,秦如嶺的藥確實吃完了,一來要去程家複診,二來君明玉失蹤,他受命去追查下落。君明玉失蹤之前沒有半分預兆,芒無頭緒中,只得從金陵查起。一路必定風塵僕僕,林如清內力盡失,不忍叫她吃這樣的苦頭,可留她一人在京,又有些不放心。最後有意把她託付給程省身。
到程家說了來意,程省身有心撮合二人,便說:“太醫院李如海回金陵老家探親去了,他醫術也高明得很,你何不帶林姑娘去瞧瞧,免得遲了給耽誤了。”陳光華一聽也是,向秦如嶺說:“一路風波勞累,只怕要累姑娘吃苦了。”求醫之言正中秦如嶺下懷,當下也就把偷溜的心思打消了,笑吟吟地說:“什麼苦我都不怕。”
兩人當即回京華樓收拾好行李,吃完午飯就動身。陳光華怕秦如嶺騎術不精,特意挑了匹脾氣溫順的母馬給她,後來見她騎得有模有樣,才放了心。
金陵越近,秦如嶺越是猶豫,陳緒是個老狐狸,他見過我,萬一認了出來,就脫不了身,該如何是好。李如海那裡固然要去,只是該想個法子,不去陳光華家裡。她煩躁不安,陳光華以爲她是怕李如海也不能治,近鄉情怯,寬慰說:“天下的名醫這麼多,不只李如海一個,只在金陵城裡,就還有林守泰,洪安平,崔季這幾位有名的大夫呢。”秦如嶺點了點頭,新愁復添舊愁,越發煩悶,臉上不肯帶出來,說話行事難免脾氣大了些,陳光華生性體貼,不但不惱,反而千方百計哄她開心。
一路吵吵鬧鬧,金陵漸漸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