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追蹤
愛都維希是真的運氣不錯，而安默拉也不差。
當她離開坎迪洛克山脈的時候，那種熟悉的神聖氣息已經在急速接近了。
她還是沒有完全弄明白爲什麼曙光追着她不放，在她已經經歷過的十多年裡，兩人肯定是沒有交集的。所以她們的交集應該發生在未來，曙光曾經跳躍到很久之後的某個時間點，然後發現安默拉是個威脅，於是趁她還弱小的時候試圖除掉她。
那時候的安默拉肯定是很大的威脅，否則以曙光的能力多半當場就把她處理掉了，何必跳來跳去到現在才下手？
“噓……”安默拉的思路被星光打斷，她小聲對門格爾說，“在前面停下。”
他們正坐在一輛馬車裡，僞裝成長期來往普朗曼與聖蘭斯卡特的商人。門格爾叛逃已有兩天，整個聖蘭斯卡特都在排查他的行蹤，不過幸好門格爾不僅僅是一位優秀的魔導師，還是貨真價實的大天使。
馬車停下來，星星的嘈噪聲幾乎要震聾安默拉的耳朵。她知道曙光不久前抵達了這個時間節點，所有聖女都在曙光的控制下瘋狂尋找她的蹤跡，但是她比曙光手快一點，搶先拿下了預言書。
從坎迪洛克這裡奪走的是黎明之預言書，這本書原屬於愛都維希，上面有七重印，和黃昏之預言書一樣，除非得到神的允許，否則誰也打不開它。安默拉跳躍時間之前已經用天啓四騎士打開過前四重印，但是她對後面三重束手無策。
如果她是曙光，她會把解開封印的方法藏在哪裡？
夜幕降臨，羣星閃爍。
對於這個時間而言，她是入侵者，就像眼裡的沙，非常容易辨別。預言書可以幫助她短暫地與這個世界融爲一體，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她需要徹底逃出曙光的視線，然後才能反擊。
“離開這裡。”安默拉對門格爾說，她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見了，周圍全部都是震耳欲聾的星聲。
但是離開曙光的視線並沒有那麼容易。
伴隨安默拉話音落地的是一道貫穿天地的巨大金劍，以劍尖爲圓心，周圍一切彷彿瞬間暴露在太陽的高溫之下。草木省去了燃燒的環節，所有水分都被抽離，原本漆黑無光的密林剎那間就只剩下光了。安默拉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她只感覺到曙光的接近，當這個意識傳遞到大腦，但是大腦尚未給出應急信號時，一切都已經發生了。
“來了。”
安默拉從門格爾懷裡跳下來，雙腳不沾地面，霧濛濛的星雲環繞在她的周圍。她手裡抱着剛剛拿到的預言書，四條枷鎖一寸寸斷裂，剛剛空中被曙光用光劍穿出的巨大光洞迅速合攏。烏雲堆壘成城池，黑暗中有四隻騎着馬的生物發出怪叫，粉碎雲層，衝破桎梏。
門格爾似乎知道曙光有時候會用稍有不同的形態出現在同一個時間，但是他不知道這兩個打起來了要怎麼辦。他選擇遠離戰場，沉默旁觀。
天啓四騎士的手裡都拿着鎖鏈，這鎖鏈與預言書上的一模一樣，他們在空中策馬奔騰，讓鎖鏈纏繞在曙光的金色巨劍之上。安默拉還從來沒見過這麼巨大卻這麼靈巧的劍，它巧妙地轉移方向，利用自身神力的牽引，將天啓四騎士用他們自己的鎖鏈繞成一團。
最後劍沒困住，倒是把這四個怪物困住了。
同樣的辦法不能對付她兩次，安默拉在心裡嘆了口氣，上回她在大裂谷的時候已經用天啓四騎士破壞過曙光的降臨了，但是這次她顯然有備而來。
還有三重鎖，到底是什麼呢？
巨劍挑起，橫掃過整片坎迪洛克山脈。這把劍看上去十分凝實，可實際上卻不存在任何物質實體，它是純粹精神的化身。因此它掃過山脈時，沒有山被折斷，沒有樹被砍倒，只有純粹的能量將萬物焚燬。
安默拉擡起手，預言書在她面前懸浮。
她大聲唸誦：“我在此守望，始於萬物之始，終於萬物之終。”
書頁瘋狂翻轉，被束縛鎖鏈卡住的地方緊繃着，一點點滲出血。整本書彷彿活過來了似的，還帶着一種狂躁不安的氣息。四隻天啓騎士化作黑煙回到書中，成爲上面扭曲陰沉的插圖，那四根鐵鏈也重新束縛回去，很快書頁就轉不動了。
在它重新具化出力量之前，曙光步步緊逼而至。
金色巨劍散發出金色的光，直衝入雲霄。剛剛匯聚的用來遮蔽星辰的雲層眨眼就被衝破，天空皸裂出刺目的光紋，像一個六芒星陣，大片大片白色的羽毛從天而降，每一片都煥發出聖潔的光，利劍似的刺破黑暗。
安默拉憑藉對軌跡的計算躲避着，依然十分吃力。
如果另一本預言書也在，她也許沒那麼難抗。就算周圍有把聖劍，她都能稍微好受些。
“誰在那裡啊？”
“誰在那裡絕望掙扎？”
“放棄吧，放棄吧。”
“來我們的懷抱之中！”
隨着烏雲消散，星光再一次照亮大地，羣星的聲音死死黏住安默拉不放。
這時候安默拉忽然意識到一件事情——曙光是不存在於這段時間的。不是說她此刻不在，而是之前那段時間她都不在。因爲如果當她跳躍時間抵達這裡的時候曙光在的話，那麼她就會知道此時安默拉是在的，可是她不知道。
十多年後的曙光花了兩三天才找到這裡，說明她之前並不知道安默拉曾經存在於這個時間，甚至不知道她拿走了預言書。
“神罰！”
屹立於無盡星空的裁斷者揮下了劍，唸誦禱詞時本人一樣乾脆利落，咄咄逼人，不置任何餘地。
“黑暗已盡，晨星立現，此後太陽永不落下，再無黑夜。”
晝夜翻覆。
安默拉聽見羣星的尖叫，刺耳無比，所有整理好的思緒都被攪亂。她彷彿看見了遙遠星空中那些星星炸成耀眼無比的白光，消泯漫長歲月，爲曙光點了永不被夜幕侵蝕的白晝。
她此時已經肯定聖女不是曙光的女兒，誰也不會把自己女兒炸了點燈吧……
“羔羊榮耀永在！”
強光覆蓋地上的一切。
曙光說“羔羊”，羔羊的榮耀。
安默拉知道她一直把人看作羔羊，而她則是牧束羔羊者。但是從現在的禱詞聽來，她似乎對人還有別的感情。索菲亞額頭上那個獸名印記寫着“六百六十六”，這個數字代表人。而它作爲人的數字，最微妙的地方就是跟七相差一。神用七天創世，預言書上有七重印，全部揭開就可以進行末日裁決。
七是神的數字，而六是離它最近又最充滿遺憾的，是人，是曙光的羔羊們。
那七重印是由人揭開的！
安默拉腦子裡電光石火般地閃過這個念頭，擡手就摸到鎖鏈，然後直接把它扯開。一直被當做曙光，她是不怎麼開心的，也許當年曙光爲了讓她跟神國契合，確實對她做過點什麼手腳，讓兩人變得十分接近，幾乎不可區分。
但是安默拉相信自己是人。
預言書是神的東西，可是當神掌控它的時候，它會被七重印束縛。
唯有神性消泯，那七重封印纔不再存在。
天啓四騎士重新現身，戰爭、瘟疫、饑荒、野獸分別可以殺戮世界上四分之一的人。第五重印打開，遠在無底空洞下方的地獄祭壇裡冒出血，墮落的天使和墮落的靈魂一同哀嚎，涌入人世。
當第六重印被揭開時，大地開始震動，天上的太陽一點點被黑暗吞噬。血紅色的滿月與太陽一同出現於天空，狂風呼嘯不止。星辰清晰可見，剛剛還閃着劇烈的光，此刻就全部黯淡下來，墜落大地。岩漿從地殼裂隙間涌出來，所以發生過的或是從未發生過的災害一齊降臨。
揭開最後一重印，她就能進行末日裁決，最終審判。
但是曙光怎麼可能讓她如願？
金色巨劍潰散成光，重新凝聚在安默拉麪前的是金髮碧眼的神。她有慈愛包容的蔚藍眼睛，彷彿一切罪惡都可以被原諒，她的面孔中透出無法形容的聖潔，多看一眼都是褻瀆。金髮燦爛猶如流淌的陽光，流瀉到地上甚至讓人覺得有一絲不忍。
她光着腳，長袍純白無暇，手持金色權杖，輝煌壯美更甚太陽。
安默拉從來沒有這麼清晰地看過曙光的樣貌，因爲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模糊而不可見的，這讓安默拉有史以來第一次感覺自己離她近些了。
那根權杖上有純金的太陽圖騰，線條粗獷，毫無雕琢，光芒鮮活得彷彿要衝破金屬束縛衝出來。
曙光隱約是笑了一下，沒說話，只伸出權杖往安默拉所在的方向一指。
危機感一瞬間飆升到極致，安默拉將七重印眨眼收回，一直藏在她血肉中的星雲瞬間膨脹。
茫茫星雲與無盡曙光交接，災變和時間一同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