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赫有名的派拉蒙男爵頭上捱了黑色巨劍一記橫拍,然後像是一袋大麥一樣從馬背上沉重的跌倒下去,爆出這次比武慶典以來最大的冷門。
觀衆們全都激動得快要發瘋,無數帽子和手套都被扔上半空,興奮的歡呼聲和懊惱的詛咒聲響徹雲霄。不少人在歡呼叫罵之餘,都把目光投向了帝國首相閣下所在的位置,讓他們略感失望的是,雷森?威爾普斯公爵閣下神色自若的坐在橡木長桌後面,十指在面前交叉,精心打理的白色鬚髮圍繞着一張威嚴而不動聲色的面孔,看不出有任何失望或者氣憤的情緒。
彷彿派拉蒙男爵的失敗早在這位帝國首相的意料之中似的。
“哎,我的好爵士。”同樣將注意力分給帝國首相閣下一部分的李維六十五世陛下頗感無趣的聳了聳肩膀,朝着身邊的傑諾爵士撇了下嘴。“你看到了嗎?真想知道究竟什麼樣的變故才能讓咱們的老公爵閣下改容換色,如果有這個機會目睹,我願意掏出一百枚金獅鷲呢。”
傑諾爵士幅度極小的搖了搖頭,隨後垂下目光。身爲帝都第一騎士,他的目光遠比李維六十五世陛下敏銳得多,雷森?威爾普斯公爵雖然表面上鎮定如恆,不過手指卻不時在焦慮的彈動着,面頰有些發青,額頭也沁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考慮到雖然天氣已經轉暖,但是還遠未達到讓人感到悶熱的程度,首相閣下的汗水自然也不是陽光曬出來的。
“不過真的有些奇怪,那位霍夫曼家族的騎士究竟有什麼特別的能力?”皇帝陛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短鬚,有些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睛,“剛纔那位持劍勳爵似乎也是一樣,明明佔據上風,突然就全身僵硬的被打落馬背,換成實力更強的派拉蒙男爵,似乎也沒有逃脫失敗的命運?”
“應該是一種令人身體麻痹或者遲緩的特殊能力,而且相當棘手。”傑諾爵士語氣嚴肅的回答說,“在剛剛的交鋒之中,派拉蒙男爵幾乎沒有和茹曼?勞倫斯發生身體上的觸碰,除了劍鋒相對,就只有視線上的接觸了。據我估計,這種能力應該屬於類似於蛇魔女的石化之眼的效果,不過更加隱蔽,也更加難以防禦。”
皇帝陛下再次微笑,而且語氣裡面欣喜的情緒遠遠多於驚訝,“這麼說,勝利的天平已經向着霍夫曼家族傾斜了?”他興奮的搓了搓手,“這可是讓人感到十分滑稽的結果,曾經灰溜溜的被趕出港城亞留斯的失敗家族,居然在比武慶典上大獲全勝,我現在真想看到托馬德?安子爵的表情呢。”
“或許……結果並非如此,陛下。”傑諾爵士回答的聲音輕得幾乎難以聽到,而且眼神裡面也突然流露出某種異樣的情緒,不過轉瞬即逝。
號角聲再次響徹天空,壓下比武場外交頭接耳和歡呼咒罵的喧鬧聲,也意味着比武慶典的最終較量即將展開。按照比武慶典的慣例,雙方騎士已經回到了屬於自己家族的旗幟之下,稍作休整。等到第三輪號角聲響起的時候,就是最終較量正式開始的信號了。
瘋斧?伊本在剛纔的交戰中損失了坐騎,返回隊伍之後,立刻舉手示意。一名年輕侍從爲他牽來了好幾匹其他騎士的坐騎,瘋斧?伊本皺着眉頭挑了其中最爲雄健的一匹,然後跳上馬背,嘗試着縱馬馳騁,同時左右揮舞戰斧,力爭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新的坐騎;鋼手?瓦雷頓的行爲可能最爲接近正統騎士,在即將進行最終較量的時候,他單膝跪在地上,右手拄着長劍劍柄,劍刃插入腳邊的泥土,左手將盾牌覆蓋在上面,正在默默向諸神做着祈禱。
與天平雙劍旗幟下面的緊張氣氛不同,藍海白船旗幟下面就是另一番感覺了。菲麗西提小姐親自手捧金盃,笑逐顏開,將滿杯甘美的葡萄燒酒敬獻給兩位爲霍夫曼家族增光添彩的騎士。格雷果伯爵發出豪邁的笑聲,接過來一飲而盡,不過茹曼?勞倫斯卻顯得有些意興闌珊,勉強用嘴脣觸碰了一下杯沿就推開了。
“抱歉,菲麗西提小姐,我現在有些勞累。”茹曼?勞倫斯用低沉沙啞的聲音解釋說,“請容許我稍作休息……”
“只是有些勞累?”一個帶着氣憤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傑迪?盧克斯摘下自己的頭盔,眼睛裡面寫滿了不贊同的神色,“連續動用兩次恐怖夢魘,對於你的身體是個非常沉重的負擔,我要求你馬上休息,二十四小時之內絕對不能繼續戰鬥了。”
菲麗西提小姐的臉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嘴脣蠕動了幾下,最後還是把反對的意見嚥了回去。雖然計劃的順利進行讓她已經看到了幾分霍夫曼家族復興的曙光,不過至少她還清楚這裡誰纔是話事人。
更何況如果茹曼?勞倫斯在最終的比武較量之中出現閃失,霍夫曼家族同樣無法獲得勝利。
“我沒事,傑迪,我還能繼續戰鬥。”茹曼堅持說,舉起手臂示意自己還有力量,“那兩名死神騎士算不上強敵,只要我拖延一段時間,等待格雷果伯爵解決他的對手就可以了。”
“連持劍勳爵都算不上強敵了?你可真是信心十足!”傑迪的眼睛眯了起來,裡面閃動着銳利的光芒,“聽我說,茹曼,即使是你身體無礙,這場比武的最終結果也不應該是我們獲勝。”
菲麗西提小姐和茹曼?勞倫斯同時露出愕然的表情,只有格雷果伯爵似乎無動於衷。“爲什麼,傑迪,難道勝利反而會帶來糟糕的結果?”
“某些時候……就是這樣。”傑迪若有所思的回答說,然後搖了搖頭,“勝利只會讓我們受到無數雙眼睛的重點關注,同時也讓獅鷲大帝陛下心生疑慮。這一點,對於托馬德?安子爵來說也是一樣的,所以他派出的並非是麾下最強悍的騎士,而只是兩名實力普通的連隊長——他根本就沒有打算奪取比武慶典的桂冠。”
茹曼?勞倫斯的表情看上去很難理解自己聽到的話,“這簡直是滑稽……”他一面咕噥,一面搖頭跺腳,“連派拉蒙男爵都被我們打落馬下,卻必須輸給兩名籍籍無名的死神騎士,難道這不會讓觀衆感到可笑嗎?”
“或許這個結果有些滑稽,不過總比你在比武較量之中發生意外,或者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要好得多。”傑迪拍了拍茹曼的肩膀,鐵手套和護肩甲發出鏗鏘的一聲撞擊,“別以爲你現在的身體狀態能夠瞞得住我,通過永恆城堡的聯繫,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你的真實狀況——極度衰弱,繼續堅持戰鬥可能會讓你在英靈塔裡直接躺過今年夏天。”
茹曼?勞倫斯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頭顱垂了下去。
第二次號角齊奏很快響起,跳躍的音符催促着雙方騎士做好準備。幾名身穿灰色鎧甲,肩披白緞邊長披風的灰燼騎士策馬奔向比武場的各個角落,一面大聲維持場外秩序,一面做好了從各個角度觀察最終較量的準備。
一顆在陽光下散發着七彩光芒的記錄水晶握在擔任主裁判官的撒當爵士手中,根據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剛剛提出的要求,這場比武將被全程記錄下來,然後放置在覲見大廳外面重複播出,以便讓沒有參加比武慶典的人也能欣賞到冠軍的英姿。
看到這一幕,勉強同意退出比武的茹曼?勞倫斯驚訝的睜大眼睛,然後猛然轉過頭來。“傑迪,確實讓你說對了,那可是價值數百枚金獅鷲的記錄水晶,而且需要鍊金術大師才能製造,絕對不會隨便使用在一次普通的比武較量上面!”
“這倒不一定,擁有整個帝國的獅鷲大帝,不會爲幾百枚金獅鷲斤斤計較的……不過這次比武的結果肯定會引發許多事情。”傑迪?盧克斯的臉色顯得有些難看,全罩式頭盔的護面甲也被他推了上去,似乎那東西讓他有些呼吸不暢的感覺。“帝都的空氣真是太糟糕了,簡直讓人窒息……等到春季狩獵結束,我們就馬上返回西風郡,計劃的下一步也要提到日程上面了。”
“嗯,我也早就想回去了。”茹曼?勞倫斯贊同的點了點頭,然後傾聽着第三遍號角響起。
“號角響起,號角響起,英勇的騎士準備交鋒,把最爲精彩的較量奉獻給天上諸神和皇帝陛下!”擔任主裁判官的撒當爵士一面提高聲音宣佈,一面高高舉起記錄水晶,他那張一向與冷漠倨傲的表情難以分開的面孔刻意露出笑容,卻生硬得讓人幾乎想要後退。
兩名騎士策馬從天平雙劍的旗幟下面衝出。瘋斧?伊本只穿了一件精鋼護胸,沒有戴頭盔,也沒有穿其他護具,滿頭火焰一樣的紅髮迎風飄揚,肌肉虯結的粗壯胳膊揮舞着一把巨大的雙刃戰斧,斧脊上了紅釉,看上去好像是剛剛從熔爐裡面取出,還帶着迫人而來的恐怖高溫。
鋼手?瓦雷頓恰恰相反,全身從頭到腳都被厚重的鎧甲所覆蓋,裡面還穿着鎖子甲和皮革內襯。他的脖頸被一道堅固的頸甲保護,雄獅造型的頭盔則牢牢保護着他的頭顱,腰部到大腿之間覆蓋着一件猶如龍蝦甲殼的金屬裙,還有左手挽着的那面方形盾牌。這身裝備讓他看起來活像是一尊能夠移動的鋼鐵魔像,騎在同樣被厚重馬甲所覆蓋的戰馬背上。
“真不愧是死神騎士團著名的‘鐵烏龜’連隊長……看看這身鎧甲,想要幹掉他恐怕不太容易。”比武場外的一張橡木長桌旁邊,綽號“銀狼”的伊斯方爵士正在大口大口的咬着蘋果,同時語帶嘲諷的評論說,“另一個應該就是‘火神之子’了吧,看那副被燒着了腦袋的模樣,應該會給霍夫曼家族帶來不小的麻煩。”
和伊斯方爵士同處一桌的幾名年輕貴族紛紛發出嗤笑的聲音,其中一位胸前有燃燒橡樹徽章的青年聲音尤其響亮,“你當然希望托馬德子爵獲勝了。”那人毫不客氣的豎起一根手指說,“畢竟你剛剛膽怯了,居然在局勢大好的情況下認輸……這個理由說起來沒人相信,伊斯方,你該不會真的害怕了吧?害怕那位魔山隘口的虓眼死神對你進行報復?”
“狼的哲學裡面可沒有害怕這個詞。”伊斯方爵士隨手扔掉蘋果核,然後又撿了一隻汁水甜美的梨子湊近嘴邊,“只不過,如果我贏了那又能怎樣?這次比武本來就是爲了他們雙方決定港城亞留斯權力劃分比例,如果不讓他們最後真正較量一把,怎麼讓人感到心甘情願呢?”
“就知道是你這個唯恐不亂的傢伙乾的好事!”另一名青年貴族發出響亮的笑聲,“伊斯方,真有你的,你可能沒有看到。派拉蒙男爵被拍落馬下的時候,咱們那位首相閣下的臉色可真夠難看的,雖然表面上沒有發怒,但是在他身體周圍的貴族可全都嚇得夠嗆,還有幾位夫人小姐都快暈倒了呢。”
“在光耀之都菲爾梅耶,威爾普斯公爵閣下可能是唯一想要阻止這場較量發生的人。”伊斯方爵士一面啃咬着梨子一面說,“所以他派出了手下最得力的衛隊長,打算終止霍夫曼家族前進的腳步,可惜依然功虧一簣。”
“霍夫曼家族原本沒有什麼人才,只是西風郡一個邊遠領主而已。”佩戴燃燒橡樹徽章的青年露出思考的表情,“但是這一次他們的表現可真夠出色的,那位大個子騎士簡直就是個無法匹敵的戰爭機器,一對一進行騎士比武的時候恐怕還看不出他的實力,剛纔混戰發生之際,他可是連續打倒了一少半對手呢。”
“霍夫曼家族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現在恐怕就連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也感到驚訝吧。”伊斯方爵士有些古怪的笑了笑,然後取出一塊亞麻布手帕,擦去手上的水果汁液,“一次規模不大的騷亂居然能夠讓這個家族被迫離開經營十幾年的城市?看上去裡面很可能還有其他有趣的事情呢。”
場外的議論聲並沒有妨礙到比武的進行,不過當從藍海白船旗幟下面只跑出一匹沒有騎士的戰馬的時候,擔任主裁判官的撒當爵士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這是怎麼回事?”這位性格倨傲的大帝鐵衛厲聲高喝,“霍夫曼家族的騎士在哪裡?難道你們膽敢拒絕比武,辜負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的期待嗎?”
“不,只是那畜生提前了一步!”一個有些氣急敗壞的聲音傳來,隨後身穿厚重鎧甲的格雷果伯爵邁着沉重的腳步,彷彿連地面都爲之震撼的跑了過來,“我真的很不習慣騎馬作戰,看起來也沒有多少駿馬習慣我坐在它們的脊背上。”身高几乎達到兩米五的高大騎士用抱怨的語氣說,又大又醜的黑色巨劍被他拖在身後。
“格雷果爵士,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撒當爵士皺緊眉頭,用冰冷的目光注視着他,“茹曼?勞倫斯騎士在哪裡?”
“哎,小茹曼剛纔上馬的時候扭到了腰……估計現在還沒能爬起來呢。”格雷果伯爵雙手一攤,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剛纔菲麗西提小姐拿來的慶功酒實在是太烈了,連我喝下整整一罐之後,腦袋都有些暈乎乎的。”
一股酒氣從格雷果伯爵的嘴裡噴出,薰得撒當爵士差點要後退,幸好身爲大帝鐵衛的驕傲讓他勒住了繮繩,“那麼霍夫曼家族是否有替補騎士參加比武?”他用冷漠的目光掃過藍海白船旗幟下面的隊伍,“我看到你們的隊伍裡面還有幾位騎士。”
“啊,不用勞動他們的大駕,有我一個人已經足夠了。”格雷果伯爵拍了拍胸膛,發出兩聲沉悶的鏗鏘撞擊,“快些宣佈開始吧,我希望快點結束戰鬥,然後回去好好睡上一個覺。”
這是毫無掩飾的挑釁,兩名死神騎士連隊長頓時臉色大變。鋼手?瓦雷頓被氣得臉色發青,瘋斧?伊本更是勃然大怒,當即策馬向前,手中的雙刃戰斧舉起,指向格雷果伯爵的頭顱。
“俺很有同感,大個子蠢貨,讓俺把你快點開剝了,然後回去喝酒睡覺!”
撒當爵士皺了皺眉頭,語氣冷硬的阻止說,“這不符合騎士比武的規則,格雷果爵士,最終較量應該在兩個家族的四名騎士之間展開。”
“啊,那麼……”格雷果伯爵撓了撓頭,突然一拍巴掌,指着一個站在不遠處的少年侍從喊了起來,“你,對,就是你,過來!”
那名少年侍從最多十五歲,穿着一件半舊的皮甲,嘴脣上還只有一層淡淡的絨毛,看上去不是貴族侍從,而是不知哪位流浪騎士帶來的年輕僕人。看到格雷果伯爵把粗大的手指指向自己,他臉色一陣發白,幾乎想要掉頭跑開,不過最終還是強撐着走了過來。
“大人……您有什麼吩咐?”少年抖着聲音說。
“我以霍夫曼家族首席騎士的身份宣佈,你現在就是霍夫曼家族的騎士了!”格雷果伯爵一本正經的開口說,完全不顧四起的譁然之聲,沉雷般的厚重嗓音震撼着比武場內外所有觀衆的耳膜,“聽我的口令,騎士,上馬,然後代表霍夫曼家族參加這場比武較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