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鴉雀無聲的帳篷裡面頓時被一陣交頭接耳的聲音所充滿,廷臣們交換着難以置信和嘲諷的眼神。
破解毒素並不意味着能夠成功解毒,不過成功解毒的前提肯定是破解毒素。包括一位樞機主教、一位學者大師和兩位宮廷御醫在內的診斷,都沒能準確指出威脅皇后陛下生命的究竟是何種毒素,只能依靠放血療法和聖光祈禱勉強延緩。又豈是一位涉世未深的見習學士——何況還是個年輕女性——所能輕易破解的呢?
宮廷御醫皮爾?車娜姆語氣尖酸的說了幾句挖苦諷刺。她是個一臉刻薄相的老處女,說話一向夾槍帶棒,尤其是談到同行功績的時候。身爲塔拉夏皇后的貼身醫師和知名學者,倒也沒有誰和她認真計較,也養成了她在任何場合都口無遮攔的習慣。
這個習慣現在顯然有些不合時宜。傑迪?盧克斯連一個眼神都吝於給皮爾?車娜姆女士,鼓勵的拍了拍佩妮學士的瘦削肩膀,然後和她一起迎着衆多廷臣的目光洗禮,來到皇后陛下的病榻旁邊。
“告訴我,那是什麼毒素?”李維六十五世語氣有些生硬的提出疑問,說話的時候,目光始終一動不動的放在塔拉夏皇后的身上。
“是、是青嘶泣,陛下。”佩妮學士努力吞嚥了一下,她感到自己的喉嚨乾澀得嚇人,聲音也不免變得沙啞起來。“一種非常棘手的致死性毒素,發作速度不是最快,然而卻帶有自我增殖的能力,普通手段難以消除。”
“青嘶泣……巴米利楊總管,你知道這種毒素嗎?”皇帝陛下第二次開口詢問的時候,對象變更爲身穿一襲絲綢長袍的情報總管大臣。後者略一思忖,輕輕點頭說,“我聽說過,但是沒有親眼見到。陛下,那是暗黑精靈一族製造的詭秘毒素,自從這個族羣銷聲匿跡以來,已經有數百年沒人見過了。”
“暗黑精靈一族……哼,銷聲匿跡?”皇帝陛下狠狠啐了一口,“這個問題隨後再說,嗯……學士小姐,你有把握治療這種毒素嗎?都需要什麼東西?什麼時候開始治療?”
一連三個問題讓佩妮學士有些應接不暇,“陛下,我……我可以試試看。”她的語氣顯得沒有什麼把握,“我的老師是西風郡的佩雷斯學士,他曾經配出過緩解這種毒素的藥劑,現在或許爲時已晚,不過如果您允許的話,我會盡力而爲。”
“啊,西風郡的佩雷斯學士。”鬚髮皆白、頗具風度的博學者公會分會長點了點頭,“我聽過他的名字,一位相當優秀的煉金術士和草藥學者,倘若沒有過早謝世的話,現在應該被授予‘學者大師’的稱號了。”
這番話明顯增加了皇帝陛下的信心,臉上的焦慮表情也稍微緩解了一些,“學士小姐,我希望你能夠馬上開始治療,有什麼需要的東西,儘管對在場的任何人提出。”
“治療需要一位專精黑暗魔法的魔導師參與,防止發生意外,傑迪大師就是最好的人選;還需要一位精通放血療法和草藥調配的學者,請原諒,冒昧的提一句,能夠請荷米拉大師爲我提供協助嗎?”
荷米拉大師就是那位博學者公會的分會長,聽到這句話之後,立刻毫不矜持的點頭應允。“當然可以,佩妮小姐,我非常樂意能夠爲皇后陛下的康復貢獻微薄之力,同時也很期待目睹佩雷斯學士傳授給您的精湛技巧。”
“治療或許會讓塔拉夏皇后感到有些痛苦……不,陛下,是極其痛苦。這沒有辦法,因爲按照老師的秘方配製出來的這種藥劑並非只針對青嘶泣,而是對於許多古怪罕見的毒素都極爲有效。藥劑和毒素會在傷者體內激烈交鋒,然後同時排出體外,皇后可能會因此劇烈嘔吐,痛苦掙扎,這一切都不能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生。陛下,可以請求您讓無關人員全都離開帳篷,只留下最必要的人手嗎?”
對於佩妮學士的這個請求,李維六十五世沉吟了一下。“沒有其他辦法了嗎?”他的聲音顯得低沉而虛弱,沒等佩妮學士或者其他人做出回答,就用力搖了搖頭,自己得出了答案。“那就按照你說的辦吧!”皇帝陛下語氣堅定的表示,“學士小姐,除了你指定的人手之外,只有我和傑諾爵士會留在這裡,其他人……”他的目光掃過帳篷,裡面流露出的光芒教人不禁心生寒意。
“退下!全部都一樣!”
這顯然是異乎尋常的命令,不合規矩,帳篷裡面的廷臣不禁面面相覷,眼神遊移,誰都不肯第一個起身離開。對於心情焦躁不安的李維六十五世來說,這樣的行爲無異於沉默的對抗。雷森?威爾普斯公爵察覺到皇帝陛下的右手食指下意識的抽搐了兩下,立刻明白倘若自己不加阻止,將會發生何等糟糕的事情。
年高德劭的灰髮首相隨即霍然起身,“悉從尊願,陛下。”他高聲表示,一半是在回答皇帝的命令,一半是在警告在場的諸多廷臣。“我們這就離開,不過不會走遠,而是在帳篷外面進行祈禱,祈求諸神降下恩惠,借傑迪大師和佩妮學士之手,讓塔拉夏皇后早日康復。”
“首相閣下,塔拉夏皇后陛下一定會得到最爲妥善的治療,請您放心。”傑迪?盧克斯從準備治療的忙碌間隙擡起頭來,語氣平靜的迴應說。“青嘶泣一旦被發現和確認,對於精通鍊金術和黑暗魔法的人來說就只是一個小問題。相比之下,我更加關心的是傷口上是否還附着其他詛咒。那些污穢的盜墓者經常使用類似的把戲,讓毒害的治療變得更加複雜。”
雷森?威爾普斯公爵默默點了點頭,然後率領着幾十位身份尊貴的廷臣離開了冬狼皮帳篷。沒有人敢於違逆獅鷲大帝的命令,不合規則的理由也被首相閣下的舉動給抹削了。只有皮爾?車娜姆女士不願意灰溜溜的離開,她斗膽說出一句尖酸愚蠢的諷刺,結果徹底激怒了李維六十五世陛下。至高無上的獅鷲大帝臉色氣得發紫,站起身就是狠毒的一拳,讓瘦小的皮爾?車娜姆女士踉踉蹌蹌的轉着圈子退開,然後重重摔倒在帳篷的角落裡。
“沒有治癒毒傷的能力就閉上嘴!”皇帝陛下嘴裡說出的每個字,都彷彿像是燃燒的火炭一樣燙人,“庸醫,如果你自己控制不住嘴巴的話,撒當爵士會幫助你管好它!”
離開帳篷之後就侍立在門口的御劍士撒當爵士很快就被叫了回來,然後被皇帝陛下親口賦予看管兩名宮廷御醫的任務,至少在佩妮學士的治療完成之前,皇帝陛下要求撒當爵士必須讓兩名宮廷御醫緊緊閉上嘴巴,必要的時候可以行使大帝鐵衛的某些具有殘酷意味的特權。
臉上青腫了一大片的皮爾?車娜姆女士被撒當爵士毫不客氣的請了出去,另一位宮廷御醫也沒能倖免。皮爾?車娜姆女士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看向佩妮學士的目光更是彷彿兩簇凍結的火焰,然而直到她離開帳篷的時候,都連一個字也沒敢說出口。
皇帝陛下重新坐回軟榻旁邊,雙手將塔拉夏皇后沒有受傷的手腕緊緊握住,彷彿這樣就可以傳遞一些勇氣和力量過去。塔拉夏皇后的體溫已經高得有些嚇人,按照被轟出帳篷的皮爾?車娜姆女士的解釋,這是藥劑已經起到作用,正在將毒素排出體外的徵兆。然而佩妮學士稍微檢查了一下,就立刻擡起頭來。
“諸神在上,尊貴的陛下,請原諒我的出言不遜!”年輕的草藥學士忽然顯得怒不可遏,“這是誰爲塔拉夏皇后進行的傷口處理?沒有使用止痛的成分,沒藥和松香的用量也有問題,至於無花果汁,真是該死!都已經不新鮮了!這種東西進入傷口通常會引發非常棘手的化膿感染!處理傷口的那個人就連一點最起碼的常識都沒有嗎?”
“是皮爾?車娜姆女士爲塔拉夏皇后陛下進行了敷藥和包紮。”博學者公會的分會長荷米拉大師輕聲回答說,“她一向認爲帶有止痛成分的藥劑會損害人體抵禦毒素和癒合傷口的能力,所以拒絕接受我的建議,爲皇后陛下的敷藥之中增加一些止痛的藥粉。至於無花果汁……那也是皮爾?車娜姆女士從隨身攜帶的皮囊裡面倒出來的。”
“我建議,陛下應該直接派人去逮捕皮爾?車娜姆女士。”傑迪?盧克斯一面半開玩笑的開口,一面將一大塊乾爽潔白的亞麻布鋪在軟榻旁邊,然後將一些樣式特殊、手工精細的醫療用具一一擺放在上面。其中有一小瓶近乎無色的液體引起了荷米拉大師的注意,當學者大師湊過來壓低聲音詢問的時候,得到的答案卻讓他大吃一驚。
“這隻瓶子裡面裝的是……純烈酒?”
“多次蒸餾和一系列複雜的製造手段,才能製造出這麼小小一瓶來。”傑迪將那個瓶子撿起來,遞給荷米拉大師,“用這個給傷口消毒比無花果汁可要好得多了,雖然相比之下,痛楚的程度也要提高一些。”
荷米拉大師接過小瓶,擰開瓶塞,然後湊近鼻端細嗅。看上去宛如清水一樣甘冽冰冷的液體卻帶有極其濃郁的烈酒味道,荷米拉大師平時也喜歡抽空小酌兩杯,酒量更是不凡,無論是麥酒、淡啤酒、葡萄燒酒還是梨子釀全都來者不拒。卻在剛剛聞了一下瓶子裡面的純精酒之後,有種微微目眩頭暈的感覺。
“這東西要怎麼使用?傑迪大師,能否請您……”
荷米拉大師的聲音被突入起來的尖叫聲打斷了。衆人的目光立刻集中過去,恰好看到臉色蒼白的佩妮學士快步跑來。佩妮學士的手裡原本拿着的木杖已經丟到了腳邊,臉上帶着一絲不正常的潮紅。
“是枯萎詛咒!”年輕的草藥學士朝着傑迪?盧克斯大喊着,“隱藏在青嘶泣下面的陷阱是亡靈巫師的傑作,我沒法對付一位擁有三級以上職銜的亡靈巫師!傑迪大師,或者隨便是誰,請快來幫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