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數萬居民來說,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首相府邸遭人縱火的警號聲還在漆黑夜空之中迴盪,標誌着菲爾梅耶教區樞機主教逝世的大聖堂鐘聲就轟然響起,全城數十座屬於光耀教派的教堂和神殿同時敲響銅鐘應和。響徹夜空的鐘聲一聲緊似一聲,彷彿在催促人們起牀查看,又似乎在預示着平靜的歲月已經過去,一個混亂動盪的時代即將來臨。
警號、鐘聲和火光當然不會傳遞到位於城郊的埃拉皇家獵場,不過從灰燼堡壘的七座高塔上方燃起的烽火可就清晰可辨了。當第一簇血紅色的緊急烽火出現在天邊的時候,正在營地外圍值守的撒當爵士不由得全身僵直,幾乎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烽火!諸神在上,是血色烽火!菲爾梅耶有重要人物突然去世了!”撒當爵士悚然自語,下意識的緊緊握住腰間的劍柄。熟悉的堅硬手感讓他很快鎮定下來,撒當爵士語氣急促的喚來幾名灰燼騎士,吩咐他們守好營地大門,自己急匆匆的走進營地,朝着冬狼皮帳篷快步走去。
夜色籠罩之下的營地黑暗而寂靜,營火大多熄滅,只有暗紅色的餘燼散發着微弱的光芒,更襯托得一座座帳篷猶如黑色墳墓。撒當爵士越向前走,心裡越是泛起一股詭離的寒意,彷彿營地正在死去,長眠導者枯希榪的靜謐國度已然提前降臨凡間。
整座營地都被黑暗和寂靜籠罩,只有皇帝陛下所在的冬狼皮帳篷附近依舊燈火通明。兩位鐵衛弟兄守在帳篷門前——斯文俊秀的柯博文爵士身穿灰色輕便皮甲,只在胸口和肩頭以金屬加以補強,手裡還翻着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身材高大的魯恩斯爵士則恰恰相反,身着全身重鎧的他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簡直像座威猛駭人的鋼鐵雕像。
撒當爵士性格倨傲、不易親近,和這兩位鐵衛弟兄的關係都不算和睦。不過此時此刻,他卻不由得鬆了一口氣,心裡甚至泛上一股近似於感激的情緒。“魯恩斯弟兄,柯博文弟兄。”他主動開口招呼說,聲音裡帶出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我有緊急情況,必須面見皇帝陛下。”
柯博文爵士皺了皺眉,目光不太情願的從手裡捧着的書本上移開。“撒當弟兄,你應該聽到陛下的吩咐了。塔拉夏皇后需要絕對安靜的休養,無論是發生什麼緊急事情,都不能貿然打擾陛下。”
撒當爵士不準備和柯博文爵士爭辯,直截了當的對他說,“灰燼堡壘點起了烽火,是血紅色的,我看得一清二楚!”
這下就連一直沉默不語的魯恩斯爵士也爲之動容,“只有帝國面臨危機,或者非常重要的人物突然去世,纔會燃起血紅色的烽火,這是預示危險的最高等級!”他沉聲宣佈,聲音宛如巨石開裂一般響亮,“依我看,這已經屬於必須打擾皇帝陛下的緊急情況了。”
柯博文爵士略一沉吟,緩緩點了點頭,朝旁邊讓開一步,不過還沒等撒當爵士進入帳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黑暗夜色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名灰燼騎士的身影,此人滿頭是汗,頭盔抱在胸前,臉色猶如酸敗牛奶一樣難看。這副模樣落在撒當爵士的眼裡,立刻讓他預感到出現了更加糟糕的事情。
“冷靜一下,這裡不容喧譁。”柯博文爵士迅速上前,一隻手按住劍柄,另一隻手做了個“禁止前進”的手勢,“你還記得灰燼騎士的信條嗎?護衛皇室、身化灰燼、死不旋踵!”
柯博文爵士最後低聲吼出的熟悉誓言,讓那名灰燼騎士彷彿從噩夢之中清醒過來,打了一個寒噤,本來有些狂亂的眼神恢復了清明。
“柯博文大人……啊,撒當大人,還有魯恩斯大人。”他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驚惶,從懷裡取出一份羊皮紙的時候,手臂居然抖個不停。
“剛剛接到不眠之眼的鴉羽急報,帝國首相和樞機主教接連被刺……十餘家貴族宅邸起火,帝都陷入騷亂,灰燼堡壘已經燃起了四處高塔烽火!巴米利揚總管趕去處理,不過他擔心僅僅以血獅鷲騎士和不眠之眼暗探的力量很難控制住局勢,希望陛下能夠馬上返回菲爾梅耶坐鎮。”
聽完那名灰燼騎士的有些顛倒無序的敘述,又藉着燈光看了看那張滿是潦草字跡的羊皮紙,三位大帝鐵衛面面相覷,都從彼此的眼睛裡面看到了深深的駭異。
“這不是普普通通的騷亂,而是那些叛亂者的餘孽又在興風作浪了!”撒當爵士第一個表明態度,“鐵衛弟兄和灰燼騎士團不能無所作爲,我們必須面見皇帝陛下,請他立即返回菲爾梅耶!”
“我認爲事情沒有那麼嚴重。首相閣下和樞機主教被刺固然值得悲痛,不過都是見不得光的下三濫手段所爲,真正想要讓菲爾梅耶動盪起來沒那麼容易。”柯博文爵士摩挲着下巴,眼神顯得有些幽暗森然,“更何況塔拉夏皇后還未度過危險期,陛下恐怕不會同意離開,反而會對提出建議的我們大發雷霆。”
“可是,柯博文弟兄,巴米利揚總管也做出了同樣的提議啊。”撒當爵士有些不甘心的反駁說,“無論人品如何,我們不能否認巴米利揚總管身爲情報總管大臣的能力。”
“巴米利揚總管很有能力沒錯,但他總是過分謹小慎微,這或許是因爲他比正常男人缺少一點東西的緣故。”一向與情報總管大臣不睦的魯恩斯爵士聳了聳肩膀,用異常沉悶的聲音說。
撒當爵士像是頭被火燎着了毛髮的野豬一樣,在帳篷外面踱着焦慮的步子,“那我們應該怎麼辦?留在這裡袖手旁觀嗎?”他的語氣幾乎帶有冒犯的意味。
“身爲大帝鐵衛,我們的職責是保護皇帝陛下的安全,而非自作主張的去搶菲爾梅耶城衛軍的工作。”柯博文爵士鎮定自若的表示,“不過帝都局勢既然已經發生鉅變,噩耗傳來,我們也不應該因爲陛下的吩咐就拖延了事。撒當弟兄,你隨我一起去覲見陛下,向他當面稟報事情的經過。魯恩斯弟兄,你守在這裡。”
高大魁梧的魯恩斯爵士點了點頭,“放心吧,柯博文弟兄,有我在,沒有人能夠從這裡通過。”
冬狼皮帳篷曾經作爲蠻獸人之王的權力象徵,是一座能夠容納數百人的巨大帳篷,進入凸出的帳門之後,大約還有二十米長的一段走廊。這段走廊在白天的時候有兩列灰燼騎士肅立守衛,不過夜幕降臨之際,守衛力量也不免有所減少,不但執行守衛任務的灰燼騎士減少爲十名,就連盛放在鐵盆裡的木炭火也熄滅了許多,影影綽綽搖曳着許多光怪陸離的影子。
撒當爵士心急如焚的搶先走了進去,柯博文爵士緊隨其後。在這段僅僅二十米長的走廊裡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誰也無法得知,因爲兩位實力強悍的鐵衛騎士最終都沒能抵達李維六十五世陛下御前,當第二份鴉羽急報送到魯恩斯爵士的手中,讓他不得不走進帳門,打算向皇帝陛下稟報的時候,一股格外濃烈的血腥氣息讓他不由得停住了腳步。
“諸神在上!這,這裡簡直成了屠夫的作坊!”魯恩斯爵士的性格之中絕對沒有怯懦的成分,然而在目睹宛如被鮮血浸泡的走廊之後,禁不住整個身體都顫慄起來。“拿火把來!拿火把來!”他返身向帳篷外面叫喊起來,由於不祥的預感是那樣強烈,讓這位性格堅毅勇猛的大帝鐵衛居然聲音發顫。
幾名灰燼騎士很快跑了過來,手裡都舉着烈焰熊熊的火把,照亮了帳篷走廊黑暗的一隅。下一瞬間,抽氣聲此起彼伏的傳來,正如魯恩斯爵士所說,走廊裡面簡直就成了血腥的屠場!兩名大帝鐵衛和十名灰燼騎士全都屍橫就地,死狀慘不忍睹,有些人似乎被野獸撕咬成碎片,堅固的鋼板鎧甲也像是紙片一樣被撕得粉碎;有些人則像是被利刃活活開膛破腹,臨死前還睜大着難以置信的眼睛。死者的鮮血飛濺到每一個角落,甚至連那些照明火盆都因此熄滅了。
“御劍士”撒當爵士雖然爲人倨傲,本身的實力卻也配得上這份驕傲,鋒銳鬥氣和迅疾犀利的劍術相得益彰。頗具學者氣質的柯博文爵士更是擁有與外表絕不相稱的強悍實力,在七位大帝鐵衛之中僅次於“無畏者”傑諾?貝爾蒙德爵士和“獅鷲之啄”羅蘭德?威爾普斯爵士。“鋼鐵騎士”魯恩斯爵士自忖憑藉天華中階的鬥氣,能夠略勝撒當爵士一籌,不過比起柯博文爵士還要遜色幾分。能夠將這兩位強者無聲無息的殺死在黑暗走廊之中,刺客的實力豈不是堪稱可怖?
魯恩斯爵士心中焦慮不已,來不及仔細檢查那些死者的屍體,急匆匆的走過血腥屠場,推開了帳篷的內門。
厚重的門簾掀起,一股混合着草藥苦澀氣息的熱風迎面撲來。魯恩斯爵士心裡微微放鬆,至少皇帝陛下安然無恙,隨後他就看到坐在塔拉夏皇后病榻前的李維六十五世陛下回過頭來,臉上露出頗爲不滿的神情。
“魯恩斯爵士,怎麼是你?”或許是因爲塔拉夏皇后的傷情有所好轉,皇帝陛下雖然不悅,語氣至少還顯得比較緩和,“我不是下過命令,無論什麼事情都不要來打擾皇后的休息嗎?有什麼事情,去找巴米利楊總管或者雷森?威爾普斯公爵商量!”
“陛下,萬分抱歉。”魯恩斯爵士鞠了一躬,隨後臉上稍顯遲疑,“菲爾梅耶發生了非常重大的事情,而且……”他的目光從傑迪?盧克斯和佩妮學士身上一掠而過,稍作停頓。
皇帝陛下皺緊眉頭,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我的表述不夠清楚嗎?魯恩斯爵士,有什麼事情都去找情報總管大臣和帝國首相,我不想說第二次!”
“陛下,您的表述和我的理解力都沒有問題。”魯恩斯爵士擦拭了一下汗津津的額頭,“但是……請您恕罪,現在沒有人能夠去找雷森?威爾普斯公爵閣下商討,因爲據不眠之眼情報網報來的消息,首相閣下就在幾小時之前,剛剛遇刺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