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城人守舊,婚喪嫁娶,一板一眼,處處透着古韻。可是這麼守舊的小城,也無法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因爲一座城市有很多人,有好人,就必定有壞人。就像是磁石的兩極。壞人是殺不完的,因爲總有貪利的好人變成壞人。
古人的夢想很好,卻沒有考慮人性。
然而,湖城的某個角落卻做得很好。這個角落叫棺材巷。
沒有人敢在棺材巷撿東西,更沒有人敢在棺材巷偷東西。做賊的手腳伶俐就可以避開警察,但是無法避開鬼神,所以棺材巷變成了一片淨土。
嚴格的說,棺材巷並不是一條巷子。它本來叫金利街。只不過大街兩旁慢慢聚集了一些門臉,諸如棺材鋪、紙紮店、壽衣裁縫。
這裡本就偏僻,有了這幾個店之後,行人就更少了,寧可繞一段路,也不願意來這裡沾上晦氣。
隨着這條街客流量減少,附近的飯館商店陸續關門,肯接盤的只有這些喪葬用品店。幾年下來,這裡全都是賣死人東西的了。
這裡越來越安靜,活人氣也越來越少。
寂靜如深巷,陰森如深巷。慢慢地,棺材巷的名字就傳開了。
棺材巷有規矩,二十四小時,夜不閉戶,哪怕店主睡下了,也得大開店門,並且在桌上點一盞燈、一束香。至於這規矩是怎麼來的,那就沒人知道了。
有人解釋說,是因爲生老病死,不能人爲控制,往往有人半夜離世的人,所以孝子賢孫難免夜間登門來買紙錢,百善孝爲先,總不能讓人家空手而歸。
但是這個解釋太蒼白,難道孝子就不會敲門嗎?
更有人說,棺材巷不僅做活人的生意,也做死人的生意,晚上點燈,其實是在給鬼魂引路。這樣的解釋陰森恐怖,可是信的人卻不在少數。
棺材巷很詭秘,當然要配上一些詭秘的傳說。
我現在就站在棺材巷,我來買壽衣。
今夜的棺材巷很奇怪,所有的店都大門緊閉,而且黑了燈。一眼望過去,一排排門臉像是死人緊咬的牙關。
我掏出手機,摁亮了,照了照旁邊的木門,上面貼着紅門神,掛着白對聯。沒有錯,這裡是棺材巷,可是爲什麼全都關門了?
一涼嗖嗖的風吹過來,卷着一堆落葉打在我的臉上,我側了側身子,把身上的落葉拂下去,猶豫着要不要敲門。
買紙錢還要敲門,從來沒聽說過這種事。而棺材巷裡所有人都關了門,到底出什麼事了?我這麼冒冒失失的敲門,不會闖禍吧?
算了,算了,在棺材鋪能闖什麼禍?大不了就是見鬼而已,這裡如果真的有鬼,我還求之不得呢。
打定了主意之後,我伸手就要敲門。可是這時候,我身後街對面的門臉,卻吱扭一聲,開門了。
我嚇了一跳,回頭一看,發現一個乾瘦的男人,正打開店門。他一擡頭看到我了,也是一愣。
“那個……今天做生意嗎?”我試探着問了一句。
“做生意?”男人奇怪的看着我,過了一會才點了點頭:“幹這一行的,沒有把客人關在門外的道理,你跟我進來吧。”
男人始終哭喪着臉,像是和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似得,看得我心裡發毛。
“你要買什麼?”進屋之後,男人無精打采的問了一句。
“我要買壽衣。不過你這裡能洗澡嗎?我想先洗個澡。”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奇葩,不過爲了找到狐丘,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要洗澡?”男人上下打量我幾眼,然後指了指旁邊一個小門:“在那裡。”
我道了一聲謝,挑了一件壽衣,然後走到了浴室。
浴室很小,蹲下就是廁所,站起來就能沖澡。我把水開到最冷,先在胸口上撩了一點,哆哆嗦素的適應了一下水溫,然後硬着頭皮洗起來了。
傍晚時分,凶宅王在電話裡說:冷水澡可以抑制陽氣,同時可以沖淡人身上的活人氣,所以民間有說法,半夜洗冷水澡容易見鬼,就是這個道理。
洗完冷水澡之後,再套上一件壽衣,幾個時辰之內,陽氣會被壓制到最低,鬼狐也就敢現身了。
一番冷水澡洗下來,我只覺得全身冰涼。匆忙擦乾之後,把壽衣套上了。
這壽衣做工很不錯,有點像是中山裝。白天穿起來自然怪異,但是燈光昏暗的晚上,倒也看不太出來。
穿着這一身去亂葬崗,就算半路上遇到活人,也不會引起麻煩了。
我很滿意的點了點頭,推門走出浴室。
結果一出門我就嚇了一跳,店裡面怎麼多了一口棺材?不僅如此,還多了花圈,紙錢,香燭,並且有幾個男女正跪在棺材前面低聲哭泣。
我正不知所措的時候,正在燒紙的男人站起來了,他正是這家店的老闆。他衝我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外面,然後沉默的走到了街上。
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下意識的握了握斷劍,跟着他走出去了。
“你不用怕,我們正在給老爺子辦喪事。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原因,今天也不會開門。”男人指了指店裡面。
而我回頭一看,發現桌上還放着遺像,同樣是一個乾瘦的老頭,正通過相框,笑眯眯的看着外面。
我不敢多看,回過頭來,手忙腳亂的把錢付了。
臨走的時候我有點好奇,問了一句:“爲什麼今天所有的店都關門了?我記得棺材巷二十四小時開門。”
“今天麼,今天是十月十五,下元節。按規矩是不開門的。正月十五,七月十五,十月十五。這三天,棺材巷都要歇業休息。如果誰家有白事要辦,那就只能停屍一天,或者提前準備了。”男人仍然是一副哭喪臉,隨口說了一句,就匆匆的進屋了。
看樣子他是個大孝子,家裡出了事,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始終沒有發現我身上穿的是壽衣。
“下元節,十月十五。現在已經是十月了嗎?”我低着頭唸叨了一會,就加快腳步,向亂葬崗走去。
凌晨一點鐘的時候,我趕到了亂葬崗。這裡仍然是一片墳塋,安安靜靜的躺在地上,沒有任何異常。
我又是失望,又是生氣,很想給凶宅王打個電話,把他大罵一通。我這一晚上,又是買壽衣,又是洗冷水澡。折騰了大半夜,什麼效果都沒有,他是不是耍我呢?
結果我剛把手機拿出來,就感覺手背上一涼。我心中一愣,擡起頭來一看,發現天邊飄過來一團烏雲,緊接着,淅淅瀝瀝的就下起雨來了。
“媽的,流年不利啊。”我暗暗叫罵了一聲,然後向周圍張望,卻沒有發現避雨的地方。
亂葬崗處於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周圍全都是半枯的野草,想要找一棵大樹都找不到。
十月的湖城本不冷,但是半夜淋雨就不同了。這雨雖然不大,但是又涼又密,很快把我澆了個透溼,比剛纔洗冷水澡還要難受。
我本想把壽衣脫下來,可是仔細一模,發現壽衣比我自己的衣服還要厚。也罷,也罷,我就先穿着這一身吧,等回到家再換。
我把自己的衣服頂在頭上,冒着雨往家走。可是雨越來越大,腳下的鄉間小路越來越泥濘,再加上天黑,稍不留神就會一跤滑倒。雖然我摁亮了手機照明,但是這點光芒仍然太弱,讓我走的踉踉蹌蹌的。
正在望雨興嘆的時候,在我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我猛地一回頭,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身後多了兩個人。
這兩個人都沒有開燈,把身體隱藏在黑暗中,藉着手機的微光,我只能看出來,他們一個穿着黑衣,另一個穿着灰衣。
他們擡着一口大箱子,一路沉默的走着。走路根本不避諱雨水還是泥坑,腳步踢踏踢踏,我看到他們的小腿上已經滿是泥污了。
在我愣神的工夫,這兩個人已經走到我面前了,我向旁邊靠了靠,給他們讓出位置來。
他們沒有任何表示,徑直從我身邊走過去了。我正要跟在他們身後趕路的時候,這倆人忽然又停下來了。他們慢慢地向後退,然後回到我身邊。
灰衣人上下打量我,看得我心裡發毛。
“貴姓?”灰衣人突兀的問了我一句,聲音有些顫抖。這也難怪,在大雨裡澆了這麼久,任何人都會冷。
“我姓胡,有什麼事嗎?”我也暗暗地打量着灰衣人,他的臉有些尖,眼睛有些小,讓我想起一個詞來“尖嘴猴腮”。
“那我就叫你胡老哥吧。我叫大牙,這是我兄弟小牙。”灰衣人忽然變得很熱情,他向黑衣人招了招手,兩人把箱子放在雨地裡,然後對我說:“胡老哥,這雨說來就來,咱們都沒帶傘,淋得透溼,跟正褪毛的雞似得,哈哈。”
“是啊,是挺狼狽的。”我暗暗納悶:“這是什麼意思?有必要淋着雨打哈哈嗎?”
或許是看出來我的懷疑,大牙笑了笑:“也不瞞你,我們兄弟倆是去前面大種村,給黃老頭過生日的。”
他輕輕拍了拍箱子:“這就是禮物。嘿嘿,莊稼人沒別的,就是些實惠東西,比不了城裡人,又是金又是銀的。額……胡老哥,看你細皮嫩肉的,是城裡人吧?”
“嗯……我是湖城的,還有什麼事嗎?你直接說就行。”我儘量和顏悅色的問了一句,心裡則很不爽的腹誹:“這傢伙說話繞來繞去的,到底想幹嘛?我這還淋着雨呢。”
“哦哦,是這樣,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連棵避雨的大樹都沒有。算算賬,反而是黃老頭家最近。所以我們兄弟才擡着箱子往前邊趕。不然的話……就算他黃老頭是皇上,也犯不着咱們兄弟冒着雨送禮啊。”
大牙嘆了口氣:“剛纔看你也被雨澆透了,挺可憐的。我就想招呼你一聲,讓你和我們一塊去黃老頭家。避避雨,喝口熱湯暖暖身子。嘿嘿,你可別當咱們是壞人。”
大牙頭看了看小牙,像是想讓他幫腔。而小牙呆愣愣的點了點頭,一副沒有主見的樣子。
“胡老哥,你……跟我們走嗎?”大牙不滿的瞪了小牙一下,回頭衝我眨了眨眼,一副笑容,滿臉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