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了一家看起來比較富麗堂皇的酒家。
殤夜還是一張臭臭的臉,三皇子老是一臉老謀深算的笑,看看殤夜,又看看我,好像明瞭所有的事。可是我想不明白,我們又有什麼事可以隱瞞的呢?不明白,皇家的孩子就是難懂。還好林步微胸襟廣闊,沒和他一般見識,一直和我舉杯暢飲,相談甚歡。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殤夜的臉越來越黑了。
我好心給他夾了一塊魚肉,放到碗裡,說了句“魚肉營養豐富,孩子吃了腦子會特別聰明。”一般哄孩子不都這麼說嘛,誰知殤夜竟然把筷子一丟,氣鼓鼓地抄着手盯着我,眼神中有憤怒,還有……哀怨?我當真莫名其妙,束手無策,後心總感覺有涼風在呼呼地吹。我這到底做錯了什麼?三皇子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感覺一張小臉都快兜不住了。爲什麼我之前會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呢?現在看來,又是一個小惡魔。
還是林步微最溫柔,他端起酒杯向我們一一敬酒,殤夜的臉色再難看也還是給足了他面子,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夾起碗中的魚肉惡狠狠地嚼着。可是我忽然記起殤夜還是一個未成年人,怎麼能喝酒呢?於是我堅決奪過他的酒杯,不再讓他喝了。結果又換來殤夜一枚巨大的白眼。
席間不甚愉快,氣氛相當尷尬。吃完了飯,我們分道揚鑣。殤夜和三皇子一道,我和林步微一道。分手的時候,殤夜沒有和我道別。
林步微和我順道走回棲心驛,然後便回去灼華堂。我一個人回到那間屋子,回想發生的一切,還是感覺莫名其妙。而且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感覺有人一直盯着我,就算在這封閉的屋子裡,我還是能感受到那道無處不在的眼光,盯得我渾身冷颼颼的。可是我打開門窗檢查,卻什麼也沒有發現,大堂中依然人滿爲患,吵吵鬧鬧;窗外只有一隻黑貓踱着優雅的步子在陽光下慵懶地喚着。難道是因爲昨晚沒睡好出現幻覺了?也許吧!本來挺好的一天就這樣被殤夜這熊孩子攪壞了心情。
晚上棲心驛一天的紛擾終於靜止,我拖着疲累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回君竹苑。路途是我從來不曾發覺得遙遠,夜沉沉地壓在我的身上,就像一個魔鬼攫取人心中最後的光明和熱量。從來不怕黑暗,但是今晚走在這天熟悉的大街上,我卻有些心驚膽戰。周圍時不時傳來毛骨悚然的聲音,辨明瞭,也不過是些蟲鳴貓叫。我告訴自己沒什麼好多慮的,我是無神論者。加快了腳步,想要早些回到屬於我的那一片光明之中。
當四個黑色的身影忽然從天而降的時候,我還是止不住驚呼:“見鬼了!”
其中一人飛速來到我身邊,真的不見他身形怎樣移動,他就已經到我身邊拿着一塊帕子捂住了我的嘴和鼻。
一股醉人的甜香從帕上鑽入我的鼻子,刺激着我的嗅覺。可是下一刻,我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夜在我眼前顯得越來越濃,在我昏過去之前,腦子裡就只剩下一個念頭:“還好不是鬼。”因爲我聽見一個黑衣人說道:“通知林步微。”
恍惚中感覺有人背起了我在移動,走了一段時間,終於停下了。我沉醉在自己的夢鄉中,不想理睬這世界的紛紛擾擾,庸庸碌碌,我感覺自己像安然處於母親子宮的嬰兒,蜷縮着自己的身子,沉浮於溫暖的羊水中,感受到母親的保護,想象着一覺醒來就能看到一個美麗的世界,然後嘴角凝聚起一枚滿足的微笑。正當我懷想着這些的時候,一道紅亮穿透我的眼皮,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掙扎着睜開自己的眼睛,很不爽地掃視四周--要知道,一個沒睡醒的人一般都是恐怖的。
我看到一個類似丫鬟模樣的人正拿着一盞點亮的油燈端詳着我。之所以說類似丫鬟,是因爲這女孩身材高大,面容也絕非秀麗,倒有幾分西北漢子的剽悍。我想起我親愛的妹妹妖兒,想起她嬌嫩的小臉蛋,我很難把眼前這個人和伺候人的丫鬟聯繫起來。不過很不幸,我似乎猜對了她的身份。
“姑娘,您醒了。少爺讓我看着您,說是要和林步微林學士商量些事情,委屈您在這裡待會兒。”她面無表情地說這話。
我還處於混沌中的腦子分析了一下她的話得出以下幾個結論:我變成了人質;他們想拿我威脅林步微;林步微有危險。然後我又順便心生了幾個疑惑:林步微到底是什麼人;林步微得罪了什麼人;爲什麼她會知道我是一個姑娘。
我知道這最後一個疑問好像很不應時,但是我的腦子裡就是忽然鑽出了這個問題,擋都擋不住。我對自己的男裝扮相還是比較有自信的,本來我的身高就不差,在這男人身高普遍偏矮的古代我的身高就更加沒問題了。而且我又不是那種傾國傾城的美人,就算換了男裝也掩不住女性風采。我換好男裝自己在鏡子裡照過,那也算是玉樹凌風,風流倜儻,再配上一把摺扇,堪稱完美。之前都沒露出破綻,爲什麼這婢女一眼就能看穿了。
這麼想着,我不知不覺便問了出來。這下輪到那個粗獷侍女目瞪口呆了,大概她覺得一個人質不應該問這麼沒心沒肺的問題,而應該在一旁瑟瑟發抖,高呼救命吧!
可是就我對林步微的瞭解,他絕對不是那種任人宰割的小綿羊。何況竟然人家要抓我做人質威脅林步微,那麼我的生命總是安全的。既然如此,我就乖乖呆着等林步微解決問題然後來救我不就行了嘛!
不過婢女還是很聽話地幫我搬來了一塊鏡子,然後我看到鏡子中已經換回女裝的自己。
“這……這……”我結巴了,什麼時候搞的?誰搞的?
“少爺叫我換的。”她依然一臉冷漠,一副不想多說的表情。
她口中的少爺究竟是誰?他幹嘛換掉我的衣服嘛!
就在我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忽然有人來傳話,說的是我聽不懂的話,然後我忽然記起了那些一直打量我招牌的人。招牌上有林步微的蓋章,估計就是據此才推測出我和他有關係吧!
那個來傳話的人直接向我走來,拉起我就往外走。看來我馬上就可以見到林步微,弄清楚事情真相了。
穿過一條狹窄的走廊,看到前方一間燈火通明的房間,林步微的聲音隱隱約約從裡面傳出來,還有一個我不熟悉的聲音參雜其中。
“讓我先見見我賢弟。”林步微一向沉靜如水的聲音此時竟然有了波動。“我的事不應該牽扯到其他人。”
“賢弟?哈哈哈--”那個陌生人發出張狂的笑聲,我聽了萬分不爽,總感覺我像刀俎上待宰的魚肉。
“來人,把小姐帶上來。”隨着這一聲命令,我面前的門被推開了。然後我被粗魯地退了進去。一下子重心不穩,我往前衝了幾步撞上了桌腳才止住了向前的趨勢。
“有沒有搞錯,這叫什麼待客之道。”我揉着被撞痛的手臂,皺着眉頭瞪視着那個明顯是頭子的人。
那個頭子皮膚黝黑,高鼻深目,眼睛並非黑色,而是類似沙漠的深褐色的,臉部線條剛勁凌厲,下巴上有一些新長出來的胡茬。他穿了一件看起來質感很好的紫色絲綢衣服,在昏暗的燈光中發出妖冶的光,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把出鞘的劍,在陽光下散發着駭人的劍氣。而此時他只是端着一杯茶,用杯蓋撇去上面的浮沫,似乎並沒有發起攻擊的打算,收斂了殺意,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
“你是……賢弟?”林步微的聲音充滿詫異。
我回頭衝着他尷尬地笑,心裡一直詛咒那個該死的自作主張給我換回女裝的“少爺”。
“大哥,你還好吧?這個誰沒爲難你吧?”我幾步走到林步微的身邊,忽略他不敢置信的眼神。
“你騙我?”林步微的眼神黯淡下去,可是忽然又爆發出北辰一樣的光芒。“爲什麼?”
“這個問題都不算什麼問題嘛,在外面辦事男裝比女裝方便很多,我想一個男老闆會比一個女老闆有說服力吧!”我攤着雙手,聳聳肩膀。
“就這樣?”林步微直直盯着我的眼睛,那裡面我讀出了複雜的感情,有希冀,有痛苦,也有悲哀。一時間,我被那樣的眼神嚇住了。
“就……就這樣。”我哆哆嗦嗦地答道,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然後我看見林步微臉上綻放出我所熟悉的溫柔微笑。之前一刻所有的不安在那一刻分崩離析,化爲粉齏,煙消雲散。烏雲壓城,但是在驚雷之前,就被一陣清風消去了蹤跡。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林步微幫我搬了一張椅子要我坐在他的身邊,那一刻,心中忽然被一種叫做安全感的海綿塞得滿滿當當。我信賴林步微,總覺得只要有他在,什麼困難就到不稱爲困難了。我看着林步微線條柔和的側臉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