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後身這裡平時沒什麼人來,只有些乞丐、流民在這裡閒逛。因爲破敗的廂房裡還堆放着物資,這是必須着人看守的。
李丹本想留下值守,忽見朱慶揹着自己的行李走進缺口。“咦,你怎麼回來了?”他問:“這是已經辭工了麼?”
朱慶點點頭:“我想着那些東西需要人守着,所以就過來了。那不是屬下的職責嘛,晚上我得看守!”
李丹等人對他刮目相看。李丹點頭說:“好,點堆火取暖,注意防火。”然後轉向宋小牛道:
“你是鎮撫,明日起每晚安排兩個人與朱相公一起把門、守物資,不得有誤。”
又對楊乙安排說:“缺口那裡打個木柵欄做營門,塌的牆要補。
還有那偏殿我們把它改改,我看另一半還能遮風擋雨,劃成兩小間,一個給駐守人員休息,大點的咱們議事用。
明日起午飯後一個時辰大家一起動手做這兩件事,有三天可以完工。這事請小乙哥領頭。”
楊乙聽了馬上並腳、立正回答:“是!”
李丹覺得晚上有必要回家一趟。當然,就算到家他也無法立即休息。
草草擦洗手、臉、吃過幾口飯,他開始思考並寫份十天的整訓計劃。貝喜看他在燈下寫得認真,輕手輕腳又點了支蠟燭。
李丹發覺後不但未生氣,反而誇她做得對:“蠟燭事小,眼睛重要。你很好,能分清主次。
以後不但這樣對我,對你自己也要這樣!”這話讓小姑娘的心裡甜甜地。
大屋那邊,小錢氏已經開始收拾了。油燈火苗閃閃,屋裡表面看去沒有太多變化,實際櫃子、箱籠裡面都已收拾起包袱,隨時可以取出。
她看着針兒做事,忽然伸頭隔窗往廂房那邊瞧。針兒注意到了,回頭笑着說:
“三郎做了官就是不同,這辰光還做事哩。往常出去耍,這會兒早睡下了。看這亮光,定是貝喜給他加的蠟燭。”
“費點蠟不算什麼。”小錢氏坐直了身體喃喃說:“當年老爺辦公時,不也這樣?男人麼,錢是次要,做事纔是第一的。”
想了想還是從牀上下來。針兒忙取了大氅給她披着,扶她出來,慢慢走到窗下。
小錢氏靜靜地看了會兒,開口說:“丹哥兒,天已經很晚了,明日你不是說還要早起?快睡吧。”
“知道了,姨娘莫擔心,我有幾件事心裡放不下,怕忘了所以急着寫下來,寫完便睡。
雖說穀雨了晚間地上還有些寒潮氣,姨娘莫站在院子裡,早些回屋休息罷。”李丹在屋裡回答。
小錢氏“噯”了聲,慢慢轉身回去。
今天前院叫她過去,擺足了當家主母姿態的高氏告訴她三房已經析產各自獨立,自己很快也要搬出這院子。
“噢?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們隨着您搬走?”小錢氏不動聲色地問。
高氏裝模作樣地嘆息:“我本想和妹妹相伴終老,日間也有個說話的人兒。
可惜,即便大伯和叔叔照顧,分到咱們這房的產業也還有限。
沒法子呀,老輩上經歷了靖難的磋磨,家裡纔剛剛開始起色,所以就留下這麼多。
你瞧我這裡人嚼馬喂的,怎顧得上你們母子?
好在,聽說你當年嫁妝充裕,帶着丹哥兒母子倆獨自過,日子應該也錯不了。也省得我成日去你那裡打秋風了,妹子你說是不是?”
“一家人,互相幫襯是應該的。
若我們有個不濟,姐姐也會出手,彼此何必客氣?”
“哎喲喲,這話說的真是,讓我都不好意思了。”高氏說完便吃茶,不再言語。
小錢氏卻不放過她,問:“那,搬家又有些什麼說頭呢?妹妹年輕沒經歷過,還要向姐姐請教。”
“咳,咱們也不是什麼侯府、相門的,哪有那樣複雜?”高氏端到脣邊的手停下來:
“各院把目下自己用的人、物帶走便可。不過你那屋裡傢俱都是陳的,不如就丟下,買新的豈不用着開心?”
她說着瞟了眼小錢氏:“妹妹要回淮西也不難,大伯在南昌有朋友,打個招呼幫忙找條船很容易。”
這話說得,裡外意思簡直和讓人淨身出戶也沒什麼差別了。小錢氏心裡冷笑倒沒急着戳破她。
“這個嘛,事來突然我還沒想過。既姐姐發話,我和三郎商議下,在他臨走前先租個小院子,其它的等他歸來再做打算吧。”
小錢氏說罷起身告辭。她知道高氏巴不得自己趕緊離開餘干,她纔好把二房分下來的產業捏在手裡,殊不知這點東西在自己看來九牛一毛。
小錢氏想暫時留在此地,不爲爭饅頭就爲爭口氣,該是三郎的憑什麼不給?
她估計三房來墊過話,這高氏終於明白自己姐倆的嫁妝從法理上說很難搞到手,所以提都未提。
退而求其次,想讓她離開,自己好悄悄地將該分給三郎那份祖產捏住。
實際上,李丹最近對縣裡的貢獻讓範縣令不好太偏向二房,畢竟他有求於李丹,正期待這年輕人幫自己順利完成任期。
就算高氏塞銀票給他,也不值得爲這點小利自毀長城。
麻九下午來過,告訴她已經向曾五請辭,表示說自己老了,外甥去哪裡自己願意隨他去哪裡。
小錢氏投桃報李請他做家裡的管事,月薪二兩五錢。麻九不做聲地拜了拜,就算是接了差事。
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那姓孫的房牙訂典賣白契,然後交錢過戶,打理修繕,添置傢俱什物,五天後搬家。
看着繼子房中的燭光,小錢氏覺得滿意。這孩子一旦心思在公事上,不似之前遊走市井那般令人掛記。
興許這趟差回來,進團練裡做個隊正或哨總,好歹是正經職分。她回過身朝針兒點點頭,借者月光輕輕地回屋去了。
第二天天不亮李丹就爬起來,聽聽更夫的梆子聲,寅時二刻正合適。
貝喜也醒了,起來尋着長衫要幫他穿衣,李丹擺擺手叫她換短衫、長褲來,用藍布巾帶束腰,頭上戴網、束巾,用那根樹枝簪發。
匆匆用些點心、羊乳便帶上已經等候的宋小牛出門。卯時整來到城隍廟後身。
這裡已經被他改叫了小校場,等着一堆人。
“人怎麼多了?”李丹四周看看有些奇怪。
“有些個流民和乞丐想加入,我沒應。清早叫進來,都在牆邊候着呢。”朱慶說。
“嗯,你做的對!挑些身體好、有力氣的,讓他們在牆根下候補,哪個做的不好或者違紀被裁汰,空出來的名額由他們頂上。”
李丹肯定了一句,然後對幾個頭目說:“先整隊,拉出去跑,看看有誰跟不上,什長都記住了。那幾個想加入的留下,他們不必跟着。”
說完讓各隊從低到高站成縱隊。李丹幫自己這隊十個人把次序定下來,他站在最前面對第一人。
然後讓他們從後向前挨個報數。報到最前面一個人喊出“十”之後,李丹站得筆直,向右後轉身大聲道:
“報告隊率,第一隊應到十人,實到十人,報告完畢!”再左轉九十度看向各什長:
“看到沒?按我這樣做,楊乙是第二隊,你來。”
五個隊都報過數,李丹迴歸本隊站在隊伍前頭,告訴大家各隊不能超越,必須跟在前隊隊尾。
如果本隊有人跑不動,全隊要幫着他跟上來。“哪個隊丟了自己的隊友,哪個隊午食沒得肉吃!”
說完李丹不管後頭一片聲叫苦,喊:“跑步,走!”第一個出了校場門。
其餘人在對留下值班的守衛表示羨慕、嫉妒後,不得不趕緊跟上。
這一趟,從城隍廟直跑到東市,然後又回到衙前街再兜轉回來,幾乎跑了半座城。
老百姓最喜看個熱鬧,當天便轟動了,好多人跑到廟後,紛紛扒着矮牆瞧裡面發生了什麼。
“唉喲,這李三郎聽說要帶兵出征呢。”
“幹啥,真要去打湖匪?我聽說他們抓到了探子!”
“那不過是輔兵,你知道什麼,說白了就是民夫嘛!”
“輔兵也是兵,你沒看人家門口站守的,腰裡掛着刀哩。”
“蟹王五呵,他掛把刀又如何,敢砍人麼?”於是衆人鬨笑。
那守門的蟹王五聽了也不在意,反而把胸脯子挺得更高了。
“你們懂個屁,李三郎是小元霸再世,等爺們練好了,莫說湖匪、路霸,就是反賊也殺得!”他驕傲地說道。
街坊鄰居們聽他大言不慚,更鬨笑不已。
李丹聽見也樂,搖搖頭擡手招過朱慶和李彪,安排他倆帶部分兄弟去修補外牆,其他人把塌了的兩間偏殿拆了, 木料、磚瓦都收集起來備用。
這功夫李丹在校場一角集中了伍長、什長開始特訓。
士卒們和泥的、從中間殘基上取土的,推車搬運的,一時幹得熱火朝天,連那幾個流民和乞丐都默默無聲地加入,幹得滿頭大汗。
到午時牆已經基本修起來。
李丹讓頭領們兩兩互訓,一個喊口令,一個做動作。他招手叫過朱慶、李彪,和李彪說:
“午食該準備得差不多了,一會兒你帶五個兄弟推輛車去劉大店裡拉來。我讓你找的驢騾呢?不會讓弟兄們自己拉車吧?”
“三叔啊,這不忙着呢一直走不開,我現在就去牽牲口,回來帶人去。”
李彪轉身要走,被李丹叫住,板着臉問他:“就這麼走了?忘記剛教的規矩麼?”
愣怔片刻李彪想起來,急忙立正,大聲道:“報告長官,我可以去牽牲口了嗎?”
“可以!”李丹又說:“你若忙不開,去找賽魁星,讓他替你買牲口,他對這行也熟悉。”
“哦,對對!”李彪一看李丹眼神,又趕緊立正:“是,長官,我知道了!”見李丹點頭,這才籲口氣跑開了。
“三郎,哦,長官,爲什麼要這樣費事?平常那樣隨便些不好麼?”朱慶迷惑地問。
“這是建立上下級關係,隊伍裡大家明白誰是上級、該聽誰的,臨戰再亂也不會忘了。
只要看到級別比自己高的,就習慣服從,知道該聽這人的命令。
我們現在教大家的不是怎麼殺敵,而是習慣,依靠團體保命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