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真的約他明日再來打?何不趁今日將花臂膊拿了?”
“就是,我看他也累得夠嗆,保不齊我等再圍他片刻便能留下這廝呢?”
往回走的路上,黑木和劉宏升先後說。
李丹看看他們,微笑說:
“留下他容易,並非難事,可萬一你們中哪個不小心有了閃失,那我上哪兒去彌補,豈非得不償失?
用一個反賊的腦袋換我兄弟手足,這個買賣划不來,更不值得!”
四個人互相看了眼,跑到馬前拜伏跪了,紛紛道:
“李三郎帶我等如日月當空,屬下必盡心竭力報答!”
李丹笑着下馬拉他們起來,說:“以後這話只能私下說說,若傳出去恐怕會有閒話。
丹與衆位兄弟有緣相聚,天降四驍將與我,我必信重、愛護汝等。與諸君約:苟富貴,勿相忘!”
四人皆熱淚盈眶,連後面的馮三看了也覺得心潮起伏,“但願這次是真的跟對了主子!”他在心裡默默地念叨着。
回到山上,李丹便告訴顧大:
“明日高掛免戰牌,就說本防禦夜間上來鳳閣夜觀天象,下山時不慎着風受涼,故……休養兩日!”
衆人這才知道他根本沒打算真的守約,存心要白耍那婁世凡,都憋着笑互相遞眼色,卻無人去傻傻地揭穿謎底。
“我們可沒功夫陪他玩。”李丹走進中軍說。
這時盛把總念顧着東邊的安危,他自己話說出口不能打臉,所以看着兩邊分手不打,他轉身帶着親兵趕緊回雲峰頂去佈置那邊的防務了。
李丹派傳令通知南山突出部守衛諸頭領,休息半個時辰然後聚齊中軍議事。
這功夫他走向軍帳,兩塊油布連在一起用竹子撐起來搭成防雨棚,下邊是竹子和劈開的竹篾製成的桌子,桌上是趙敬子跟着他轉遍南山後,趁着黎明的晨曦帶兩名傳令用紅泥堆、捏出來的沙盤。
丘陵土坡、雲峰和石梯,小橋和沙粒表示出來的河流,應有盡有。
“防禦看怎樣,還比較像吧?”趙敬子得意地搓搓手:“這個辦法真好,一眼就全看到了,和在眼底下似的。”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但還要繼續細化。”李丹招手把兩名傳令招來也聽聽:
“留着空餘的地方,就是想你們儘快把北山、西山、鳳嶺鎮都做上去。
另外還有細節,比如哪裡有樹林或竹林,哪裡是銃臺、籬笆,守衛主將是誰都要標註上去。
獻甫(趙敬子字)有才,你以後做個參軍,專門管這件事。
去民工隊挑腿腳好,看了山就能捏出準確形狀的,或者會捏泥人兒的,會竹、木手藝的招三、五人專做沙盤,還要教會他們看圖、繪圖。”
“那……,他們還跟我嗎?”趙敬子終於有了正式職分,喜氣洋洋中指指傳令們。
“跟,再從前營裡挑六個人組個偵緝隊,專門查探戰場地形,繪製沿路地圖,由他倆帶隊。
前營的缺額到民工隊裡找饒州籍的人,或從俘虜裡補充。”
李丹說完讓傳令們離開,招手讓站在棚外的巴師爺和吳茂進來,對宋小牛指示:
“以後常留一伍在中軍,尤其要守衛這沙盤和地圖,只能隊正以上靠近,其他人需在十步以外。
哦,親衛擴到兩什,到各營去招募自願者,我和你提過有兩名親衛不錯的,放出去做伍長罷。”
正陸陸續續吩咐着,
忽然看見個熟人面孔。李丹立即笑着從胡凳上起身走出來:“喲,這不是……?”
“竇三兒,大人您記性真好!”竇三兒謙卑地拱手行禮。
“欸呀呀,有些天沒見,我還挺惦記你呢?看這服色,升總旗了?”李丹打量着給他道喜,慌得竇三兒趕緊還禮不迭。
“都是託您的福!自從屬下認識了大人,時來運轉吶!
真的,屬下在司運鋪誤打誤撞斬了個出來解手的賊,後來又接連有了七顆賊首的軍功。
恰好屬下原來的總旗陣亡,盛大人就把屬下提拔了。”宋小牛給兩人各搬來張竹凳,竇三兒謝過,坐在棚下陰涼處告訴李丹說。
“那你現在是守在雲峰上還是……?”
“在大東丘北口那裡。”竇三兒拱手道:“因爲離得近,所以來和大人打個招呼。嘿嘿,無非是想和您近乎、近乎唄。”
“我倒還沒去看過北口那裡情形,籬笆可紮起來了?後營的弟兄們還在麼,還是交接後已經去南丘了?”
“已經都去南丘了。不過……。”竇三兒咋着嘴,似乎有什麼話難以啓齒。
李丹看他樣子想了下,恰好宋小牛給他捧來碗溫熱的茶湯。待他喝了幾口,李丹說:“老哥可是有什麼話?咱們熟人了,但講無妨。”
“咳,其實也沒什麼太大的事,就是現在這籬笆也能湊合着用。
若是人手充足,最好再重新加固,比如換成木頭的。屬下今早參戰時見頭道柵都被推倒,就覺得這籬笆只是一時之計,不得長久。”
“喲,你覺得光有籬笆不夠?”李丹一直覺得這人油腔滑調,不想他竟有這般見解。
“可……,北坡不是有些陡嘛,那邊敵人上來的可能性該不大吧?”他問道,意思是覺得北邊並非屬於當下的急務。
“那是、那是。”竇三兒趕緊點頭,又說:“不過,有段是帶坡的,就像北丘下面那樣。
現在還好,萬一賊人琢磨過來,一面佯攻、一面偷襲……。”
李丹坐直身體,認真地看了他眼對趙敬子道:“你親自去一趟,沿着來鳳閣路走走,按實際情況回來報告並修改沙盤。”
“諾!”趙敬子馬上去辦。
“若這次北路口安然,盛大人面前我定要爲竇哨長請功!”李丹說着很鄭重地向竇三抱拳:“丹有疏忽,多虧兄臺提醒,謝了!”
“唉呀,防禦是貴人怎能給我這粗鄙的微末小官行禮?折殺了、折殺了!”竇三兒慌忙還禮,之後又坐回凳子上。
“你不僅是爲籬笆,還有別的事找我吧?”李丹湊近些,笑着低聲問。
“呃,大人慧眼。嘿嘿……。”竇三兒先吹捧,然後道出緣由。
駐守北路口的官軍三百人是混編的,既有盛懷恩的部下,也有原林百戶的人,還有抽調出來臨時配屬給盛部的。
這些人現在分屬五隊(也就是有五位總旗),卻難以相互同屬。
今早是盛把總下來親自帶隊出擊,可回到大東丘,盛懷恩自顧着來鳳閣那邊的事情,這裡五隊又沒人管了。
“盛大人脾氣和屬下差不多,都是老軍伍,粗疏慣的。”竇三兒低低說道:
“現在敵人沒來還好,各管一段防守便是。可若真如我說的人家來個聲東擊西……很快就會亂成一鍋粥的。
屬下提醒過盛大人,他沒覺得這是大事,屬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來和您說說的好。”
這還真是重要,五隊人、五個隊正還互不統屬,這會出大麻煩的。
李丹知道竇三兒既是出於公心,當然也爲來湊近呼示好,不過他的提醒確實中肯。
“好,我明白了。”他點點頭:“兄臺且請回,我與團練各位營正、隊正開完會,考慮下這件事怎麼解決。兄臺勿憂,一切包在李三郎身上。”
送走竇三兒,讓巴師爺和吳茂兩個商議做夯土圍牆的事,李丹自己走到沙盤邊沉思。
趙敬子氣喘吁吁跑回來,報說在雲峰腳下確實有片崖壁坍塌形成的斜坡,坡上長滿灌木鬱鬱蔥蔥,所以從上邊看時沒看出來。
李丹點頭讓他立即修改沙盤和地圖。然後招過一名傳令讓他到來鳳閣去一趟。
待各位營正和在南山的各位隊正都到齊,李丹先問了西山大營的建設進度,然後告訴他們實戰看來籬笆可以當作阻隔線,但用來防禦不能持久。所以決定採用竹筋夯築法修築兩寨的圍牆。
什麼是“竹筋夯築”?
就是先沿修築線挖道淺溝。在溝裡鋪墊大塊卵石爲底,和草泥壘起兩尺(其中一尺露出地表,用夾板爲槽,抹平頂及兩側)插入拇指粗細的竹竿爲牆骨,竿高爲牆體設定高度矮近一拳。
然後在石頭底層上開始用板築法層層夯築,兩邊各縮進一拳(便於夾板)先墊兩指浮土,上鋪設竹篾爲筋(厚三尺四道筋,四尺處五道筋)。
竹筋外側兩條距離外沿均爲一拳,寬厚約半指,其它篾條寬厚均減半,兩端各重疊約三指寬度。
鋪好後向上逐層加築,每層高一拳,且每兩層厚度可以收縮些,形成梯形的牆體截面。
這樣築好的牆體內部猶如用竹竿與篾條組合起來的網,對牆體抗震動、穩固性有極好作用。
考慮到安全需要,李丹決定在西山大營北、東兩個方向優先築牆。
溝深一尺(32cm)、寬四尺(130cm),營門和重點防守部位部位增厚到五尺(165cm);同時開建供車輛進入避雨的庫房和馬廄。
集中大部分修路的民夫來建設。俘虜主要是在河邊挖泥、搬運鵝卵石和砍樹木、竹子,收集和處理稻草、蓑草、茅草等材料。
因爲牆體的泥土裡要拌入浸泡一個時辰並切碎的草莖,所以不但稻草需求量大,而且需要上百人蔘與處理。
右營的人恐怕得把周邊的稻草都找遍了,好在大車足夠,尤其是前營這六部四輪大車受到衆人喜愛。
南山則優先把頭道柵、二道柵以及北路口的部分籬笆改成土牆,頭道牆(外牆)在目前籬笆內側十五步左右開建,由後營帶着兩百民夫進行。
外牆基座寬一丈,起五尺,然後建兩尺五寸厚、四尺高的戰牆和兩尺垛口。
二道牆(內牆)的位置則比二道柵向前推進二十步左右,底厚四尺,頂厚三尺四寸,北端設一座圓形望樓。內牆將在外牆建好後開始建設。
另外李丹決定在小北丘上建立銃臺,在西面放三座,西北、東北方各安置兩座。
同時要建防禦棚和存放火藥的庫房,這個工程就交給劉二配合瘦金剛去做。
會議結束,官軍的五位總旗留下,李丹給他們看了盛把總對自己信件的回覆。
信上李丹說因爲南山馬上大修工事,所有民團都參與進去,爲防止賊軍趁機攻打,李丹希望盛懷恩允許自己可以指揮、調動山下這三百官軍隨時戒備或應戰。
盛懷恩回覆同意,並要求五位隊正遵從指令不得怠慢。五人互相看一眼,躬身施禮,表示願意接受防禦使的管轄。
李丹覺得竇三兒的嘴角似乎掛起一絲笑意,再細看卻看不到了。
第二天天剛亮,山下來報,說那花臂膊婁世凡在山下叫嚷。“莫理睬,你們就咬定我感了風寒在休養,請他明日再來。”李丹含笑說。
到第三日,婁世凡見還是免戰牌高掛,氣得大罵。
但是這邊態度很好,說三將軍請回,我家防禦說了,明日一定赴約,絕不食言。
婁世凡氣哼哼回營,有心腹迎上問:”少帥今日還是沒見到那李防禦?這小子什麼意思,他一面在那山上築牆,一面屢掛免戰牌,別是另有所圖吧?”
“嘶!我中計了!”婁世凡猛然醒過來:
“他這是拖延時日,待牆修完立足已定,那時他便不怕任何攻打,可是這道理?不行,我不能讓這刁鑽的小子遂願!”
說罷便要點起人馬來去廝殺,幾個心腹忙攔住,道:“少帥已經派人告知大帥,今日回信說立即命廣信那邊抽調千人前來助戰。
援兵今晚便到,少帥何苦不忍耐半日,爭這口氣做什麼?”
“也罷,我就再忍他些兒。”婁世凡恨恨道:“這小子破我攻勢,殺我愛將,又找藉口拖延羞辱我!
對了,還有來鳳閣上那妞兒,也定是落入他魔掌了。明日四千人出動,我要踏平南山,捉了那小子割來下酒!”
李丹親自去小北丘看了銃臺的安置,又和宋教頭探討幾句,然後沿着北邊走回來,正思忖找棵樹坐下先記錄些心得。
忽然身後傳來趙敬子的喊聲。回頭一看,見他跑上來氣喘吁吁地,連發髻都歪了。不由好笑道:
“這晴天白日能有什麼大事,讓你這黃帶子都跑成這樣?太祖、太宗指定這會兒在天上說‘儀表、注意儀表!’”
“誒,軍情似火,哪還顧得上什麼儀表?”趙敬子擺擺手,然後往西一指:
“防禦,動了,敵軍剛剛開始拔營,全軍正退往北邊上游駐紮。”
“真的?”李丹連忙沿着北壁往西跑,跑了一段,來到個突出的平臺上,幾名哨兵正聚在這裡指指點點,見他來都叉手退後。
李丹向北看了良久,喃喃說:“終於動了,我還以爲你這麼笨,連這都看不懂哩。”說完沒回頭又說:“獻甫,花臂膊一動說明了什麼?”
“敵人援軍要到了,他去合營。”
“還有哩?”
“嗯,可能賊帥把兒子罵了一通,讓他不得不謹慎了。”
“還有嗎?”
“還有?”
“當然!”李丹轉回身,用少年人罕有的犀利目光掃視着南山,說:“明天,他得到了生力軍,恐怕要和我們認真幹一架啦!”
正要返回中軍賬,看見周芹和吳茂笑嘻嘻地站在不遠處。吳茂和他打招呼:“李三郎在此登高望遠,莫非要作詩?”
“咳,腦袋裡全是官司,哪有這個閒心?”李丹擺擺手,又開玩笑地問周芹:“周營正怎麼來了,可是思念小弟特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