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老林裡當然沒有活人,焦女王吸完了這裡所有活物的生氣——把一隻只田鼠拽出它們溫暖的被窩裡。
她偶爾也會物傷其類,繼而嘲笑自己:
它們是什麼東西,也配跟我相比?
深冬時節,她很快再無生氣可吸。
袁進幾乎是奉上了一顆心,祈求她吸食自己的。可是她不爲所動,依然是那些涼薄的話語,並不知道在他聽來莫名甜蜜。
“你只是我的僕從,你的生氣我嫌惡心。”
他暗笑:田鼠你就不噁心了?
他幾次想趁她睡着的時候渡去,她每次都能及時醒來,最後忍不住罵了他一頓:
“你能不能不要自以爲是?我不需要不需要你到底要我說幾次?!我不愛你不愛你你能不能不要老是犯賤?!”
袁進最終妥協,提出了另一個條件——
“你把陣法解開,我出去找吃的。”
焦女王臉色慘白,目光卻堅定,那句話哆哆嗦嗦地從小嗓子裡顫出來,可憐又可愛。
“我們現在只能等。”
外面形勢不明,出去就是找死。
袁進說我知道,可是你的身體……
他不敢說你的眼睛,他知道她會害怕。
焦女王果然應景地咳嗽一聲,把眼睛的不適轉移到了喉嚨口。她現在已經看不見他,只是頭依然昂着,恩賜般地笑了一下。
“不就是咳嗽嘛。很快就會好的。”
袁進莫名哽咽,摸了摸她的頭。
“別怕。”
焦女王剛想嘲笑他,語氣中卻帶了一絲傷感。
“這話以前你也說過。我從來沒信過。”
他笑:“可不可以假裝信一下?”
她把頭低下去,於是他明白,她已經開始信了。
焦女王終於吃完了蘇摩草。
湯圓寶寶不敢告訴她這是最後一頓。
它在拌沙拉的時候拌進去很多眼淚,焦女王嫌太鹹,它氣得跑了出去。
它把自己埋在雪地裡哭。
它覺得很委屈,它只是一隻奸貓,它跟過很多主人,爲什麼要爲她傷心呢。等她死了……
它發現自己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袁進把這隻凍貓刨了出來,帶回別墅放在火爐邊烤,它沉迷悲傷不可自拔……
直到燒焦了尾巴=_=。
焦女王笑得花枝亂顫。
他靜靜地凝望她,還是她說的大小眼,一隻眼裡是驚豔,一隻眼裡是留戀。
她哭起來叫他心疼,笑起來叫他心悸,不哭不笑叫他心憂。怎麼都安生不了。
這就是他的小妖女。
彈盡糧絕之時,她冷得縮在被窩裡發抖,他只能緊緊抱着她,好像抱着一塊柔軟的冰。他心中涌起隱秘的貪戀,渴望將這塊冰融化,盛在心房裡供養。
她的身體已經到了最糟,可惜頭腦依舊清醒。她不肯吸他的一點生氣,牙齒打架着跟他分析利弊。
“我這裡處境艱難,夢魔胎卻逍遙快活……它越來越強,我就死不了……再挨幾天,再挨幾天我就能活……”
他們會主動給我送吃的。
他無語:“你爲了一口吃的,寧願把自己餓死?”
她呼出一口霧氣,呆呆地看它散盡,語氣中就多了委屈。
“我不確定它是死是活,我只能等,等到現在纔有把握。”
他們到現在還沒找到我,一定是因爲夢魔胎而疲於奔命。
袁進嘆氣:“你不怕餓死?”
她輕笑:“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就能聚氣重生。”
袁進裝作不懂,只等她得意洋洋地解惑——
“我要把呂知行身上的陽氣搶過來。”
他沒有問她怕不怕遭天譴——他知道她不怕。
到了這個地步,怕也沒用了。
他只是好奇:“你肯要他的陽氣,卻不肯要我的生氣?”
她一臉不耐:“怎麼還在糾結這個?你怎麼能跟他比?”
袁進微笑:原來我不能跟他比啊。
焦女王的夢境被破開那天,湯圓寶寶還窩在她懷裡睡覺,袁進正在給她下面條。
一切就那麼破碎掉。
當溫暖舒適的表象散去,他們原來還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山洞裡。
焦女王抱着湯圓寶寶站起來,袁進不着痕跡地扶着她。
她垂着眼睛,因爲看不見。口氣卻必須高傲:
“你們來拜見我啦。”
這次來的人不多,只有兩位老闆,可她說你們也沒錯——他倆從來不是一條心。
白翩看着她的眼睛,鼻子突然酸得不行。
“愛徒……”
沈逆舟比他乾脆多了——他直接去拉她的手,被她狠狠甩開。
依然是那一句:
“凡夫俗子,見我須三拜九叩。”
袁進提醒她:“差不多得了。”
兩位老闆這才發現還有一個人的存在。他那麼不起眼,卻可以陪她這麼久。
白翩無奈:“先回去好不好?”
焦女王轉了轉眼珠,每一轉都會刺痛。可她依然在笑:
“你們撐不住了纔來找我,我是那麼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麼?”
沈逆舟就不急了:“你想怎樣?”
她還是那句吩咐——
“沈逆舟,我餓了。”
沈逆舟把自己的生氣渡過去,渡到臉色慘白也不肯停。他看着她紅潤的臉,思量自己還剩幾筆賬欠。
都還給你,都還給你。別再讓我心軟了。
焦女王竟然看穿了他。她及時停住,笑得無比輕蔑:
“凡夫俗子,你還有用。”
這回是白翩拍他的肩膀:
“何必呢。”
自殺求原諒這招我已經用過了,不長記性。
焦女王回到了聯合作戰部。
袁進一直小心地攙扶着她,她很快表示不用——她用魂魄碎片鋪在腳下,踏着一次次消亡,每一步都走得很穩。
我是王,死神在我面前,也要低頭。
她的眼睛失去了光彩,依然看清了在座的每一位。
崔蟄說:“小媽,你回來了。”
時澗說:“嬌嬌,你瘦了。”
陳放說:“陛下,好久不見。”
閆先生說:“陛下,歡迎歸來。”
陶光說:“你怎麼還沒死?”
梅夕昌說:“陛下,你總算回來了!”
蘭忘機說:“陛下,我們找你找得好苦!”
白霜說:“師侄,原來你真的是男主。”
薇薇安說:“嬌嬌,你越來越酷。”
最後是那個最遙遠的聲音——
“怎麼這麼晚。”
焦女王知道他會失望,可惜她已經不在乎了。
她跳過所有步驟,直接說她的結論:
“我可以幫你們殺掉夢魔胎,前提是你們要餵飽我。”
袁進在會議室外等了沒多久,她就已經出來。她仰面朝他笑:“我餓了。”
他自然地牽住她的手:
“我們去吃西餐。”
沈逆舟在一旁看着,心頭無比酸苦。
白翩已經無法安慰他。他自己也覺得難過,說不出來的難過。
焦女王在袁進家裡吃了西餐。牛排依然是他幫她切好,這次多了一個步驟——喂她。
湯圓寶寶遠遠地看着,捂着嘴巴笑。
這樣多好。
沒有爭鬥,沒有算計,簡簡單單的兩個人,多好。
焦女王也覺得挺好,只是有一點不好——袁進不給她喝紅酒,不好。
他有他的理由:“喝醉了又要哭,眼睛會疼。”
她乖乖地放下了酒杯。
湯圓寶寶笑出聲。
它一溜煙跑開——去種花盆裡的蘇摩草。
它不會告訴愛妃,呂知行今天偷偷又給了它不少。
它不喜歡呂知行,它喜歡袁進。
如果真愛一個人,就不會錯過她的每一滴淚。
她不需要補償,只要有人給她擦眼淚,她就會很滿足。
吃完飯袁進給她的眼睛敷藥,她依然沒有哭,只是有些傷感:
“我覺得我好像哭不出來了。”
哭不出來,就更難受。
他笑,也只能笑:“那對你的眼睛有好處。”
她翹起嘴角,笑容一閃而逝。她其實沒什麼可笑的。
袁進敷完藥,永遠會親親她的眼睫,彷彿這也是一種共苦。這一次她的睫毛顫得厲害,他立馬就不親了,口氣無比慌張:“是不是又疼了?”
她悶悶地說不是,她竟然語無倫次——
“我隱隱覺得……會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
他笑着擁緊了她,聲音低沉得像一把大提琴,廝磨着最珍貴的光陰。
“不怕。再不好的事,還能不好過一個死嘛。”
她在他懷裡吐出更悶的兩個字:
“還有。”
他很有耐心:“還有什麼?怕失去我?”
她輕輕捶了他胸口一記,不懂自己爲什麼要生氣。
“不知道……”
袁進於是知道,那根青絲纏在了他心頭,也有一點想回到主人身邊。
越纏越緊。
兩位老闆每天親自上門給焦女王送食物,她吃完就趕他們走,一點情面都不留。
沈逆舟本該心涼,實則又心酸。
白翩就勸他看開。
他震驚:你變得太快了吧?
白翩笑而不語。
呂知行來看過她一次,她正在睡午覺,是袁進招待的他。
呂知行說謝謝你。
袁進察覺了這話中的敵意。他一字一頓地回敬:
“我才應該謝你。”
謝你將她拱手相讓。
呂知行第一次流露身爲喚龍者的優越:
“你幫不了她,配不上她。”
袁進痞笑:“這就急了?”
呂知行說我想看她一眼,不想驚動她。
袁進帶他進臥室。焦女王整個人都埋在被窩裡面,只露出一雙閉着的眼,頭髮鋪在枕頭上,亂得無法無天。
呂知行伸手,捋開她額前的幾縷青絲,說着只有自己才能明白的話。
“青絲遮眼,我怕你看不見。誰知……你已經看不見……”
袁進在心中笑他做作。
呂知行一走,焦女王就從牀上坐起來,她揉着自己已經很亂的發,大聲問袁進晚飯吃什麼——她懶得不肯爬起來。
袁進沒忍住鑽進她的被窩,問她有沒有興趣雙修?
焦女王打着哈欠說沒興趣,卻還是窩進他懷裡——她覺得最暖和的地方。
袁進就沒有勉強,只是親親她的發,終於她不耐煩:“誒,你幹嘛突然發|情?”
他實話實說:
“因爲呂知行。”
焦女王咯咯笑:“所以你就想用肉|體取悅我?”
他說着更不要臉的實話:“更取悅自己。”
焦女王探了探他的額頭,真的開始考慮雙修——他其實是一個很不錯的玄術師,不輸陶光之流,跟她雙修之後,有了龍氣相助,也許能勝過白翩沈逆舟。
她敢想敢做,即刻開始扒他的衣服。
袁進要求吃前菜。
她無奈,只能用嘴脣去碰他的——她的動作生澀了很多,真的很久沒做|過。
他耐心地喚醒她沉睡的欲|望,將脣舌一寸寸膜拜過去,心湖牽起陣陣漣漪,每一圈都是我的小妖女。
她真的生澀了很多,生澀得他不免想起前一次,她笨拙地演戲,他假裝去配合。
可這一次又不一樣。
她在欲|海中沉浮,每一個呼吸都真實,她完全放鬆,這一點信任足以讓他去死。
她輕笑的聲音無比動聽,他強忍吻她的欲|望,只爲等她笑完。她笑完竟然主動吻了上來……
他這下真的沉醉,動作卻更溫柔。她是他的小妖女,心甘情願捧到頭上去,她的嘴角只能彎起,不能沉下去。
偃旗息鼓。
她躺在他懷裡,他把頭伸過去,她笑着檢驗成果——很滿意。
他突然失落:“我以後就是你的傀儡嗎。”
她一臉認真:“你還是玄術師,足以保護自己的玄術師。”
他親親她的額頭:“謝謝你。”
焦嬌撅嘴:“我覺得有點虧誒。你姿色這麼平庸。”
袁進促狹地頂了頂她:
“本錢不平庸就行。”
她倒頭就睡:
“下流!”
他輕輕描摹她熟睡的輪廓,不知道該悲哀還是甜蜜。
她的道心已經愈發堅定,他找不到一處裂縫容身。
只是就算找不到,我也捨不得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金曲依舊是《Classic River》~~送上一隻寫哭的淚點低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