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溫度比起中午要涼爽,比起夜裡又顯得稍微溫暖些,這樣的溫度恰到好處,我從睡夢中迷迷糊糊的醒來。
從心底裡希望昨天發生的事情,不過是黃粱一夢,一覺醒來,我還是在嚴尋家裡,沒有流浪漢,也沒有那些讓我痛徹心扉的真相。
現實終究是現實,它不是夢。我緩緩睜開雙眼,看到的是女孩兒的閨房。
我方纔想起,昨晚我和陸漢到了他們家,我是和秦露一起睡的,秦露有早起跑步的習慣,我醒來之時,她已經出去了。
昨天所發生的一切果然不是夢,那些真相,就如同是毒藥,一點點的滲入我的五臟六腑。
我曾經有多信任嚴尋,如今就有多痛,這種痛比刀割還要疼,它是疼在暗處。我看不見,摸不着,卻疼的死去活來。
坐在牀上許久,我才慢慢的緩過來。也許是早晨的空氣好的緣故,也有可能是秦露的房間很清爽,使得我心情也好了一些,至少,我現在沒有再想尋短見。
只是,我不知何去何從。我像只無頭蒼蠅穿上衣服走出了秦露的房間,想來是昨晚睡得糊塗了,我竟忘記了陸家是個大家族,他們家不光房子大,人也多。
我沒頭沒腦的走出去,一出門就撞上一老奶奶。這老奶奶一見我就聲嘶力竭的大吼:“來人啊!家裡進小偷了!快來人啊!”
小偷?她是說我麼?這裡除了我和她,好像沒有別人了。隨着這老奶奶一叫,一起子人,老的小的伴着噼噼啪啪的腳步聲全都狂奔而來。
這羣人裡包括陸漢,陸漢身上穿着白色短袖,裸露在外的手臂傷痕尤爲明顯,他走在最前面,一邊兒拉手舞足蹈,驚慌失措,大喊大叫的老奶奶,一邊兒安慰道:“奶奶!奶奶!她是露露的朋友,也是我朋友!不是小偷!走走走,去吃早飯吧,您說您怎麼跑這兒來了!”
陸家的人口諸多,我也辨不清誰是誰,昨兒個夜裡來得時候,陸家的人已經睡了,因此,我也沒有見着誰。
他們見了我,都差點兒以爲我是小偷,要不是陸漢來得及時,就他奶奶那般的撕心裂肺的叫聲,他們家那一幫人,指不定把我當入室搶劫的盜賊給揍了。
這會兒聽陸漢說了,一個個露出怪異的神情看着我。尤其是他奶奶,那個頭髮花白,戴着一副老花眼鏡,身材略微發福的老奶奶,也不知道是人老了耳朵不好還是怎麼回事兒。
陸漢明明說的是朋友,她愣是聽成了女朋友,剛纔還對我嗤之以鼻,這會兒立馬熱情四溢的抓住我的手說:“女朋友!雪雪啊!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兒,帶女朋友回家也不跟奶奶說一聲,害得奶奶出了這麼大的洋相。”
言罷,煞有介事,滿懷歉意的對我說:“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呢?今年多大了?你家裡有幾口人啊?你家是哪兒的?你和我們家雪雪是怎麼認識的……”
“媽……你在胡說些什麼,她是露露的朋友,露露今天早上和我說過的。”我被陸漢奶奶問得一愣一愣的,陸漢想說什麼,又讓他奶奶給攔住,簡直欲哭無淚,最後還是站在後面的中年女人解圍,她一邊兒拉陸漢奶奶,一邊兒對我笑道:“不好意思啊,嚇到你了,露露一會兒就回來,醒了就下來吃飯吧。”
“她是我姑姑,秦露的媽媽。”陸漢見我一臉茫然,低聲在我耳邊解釋道。
到底是在人家裡,我趕緊擺出乖乖女的模樣,喊秦露媽媽道:“阿姨好。”
“好,快下來吃飯吧。”我原本以爲像陸家這樣大家族,一個個都是勢利眼什麼的,尤其是老一輩的,怎麼也沒想到秦露的媽媽竟是這副和藹可親的模樣。
反正,她比我見過的那些有錢人可親多了,一點兒也沒有架子。都是一個媽生的,怎麼秦露媽媽和陸漢爸爸就差得那麼遠?當真是一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別說是兄弟姐妹,就是兒子也未必像老子。陸漢看着漸行漸遠的幾個人,搖搖頭,一陣長吁短嘆:“奶奶這老年癡呆症是越來越嚴重了,你別介意啊,她上次還拉着我硬喊我露露,你說我這哪裡像女孩子了?哎呀,真是……”
“噗……”不知爲何,聽陸漢說這話,我忽然間就想笑,也許,是因爲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陸漢,他給我的印象一直以來都是傲慢,無禮,霸道,甚至是囂張跋扈。更不會與人道歉,他同我說這種話,我難免會有些不習慣。
見我笑,陸漢嚇得立即後退了一步,警惕的盯着我道:“喂,你沒事吧?你不會是昨晚發瘋發得太厲害,腦子壞掉了吧?”
他的表情很浮誇,那種浮誇和秦露是如出一轍。想來是平時和秦露一起浮誇習慣了,浮誇的陸漢反倒是給了我幾分親切感。
這會兒看到他手臂上的抓痕,還有那個顯而易見的牙齒印,我忽然內疚起來,其實陸漢也不是什麼壞人,他要是壞頭頂了,哪裡還會救我,還語重心長的同我說那麼一番話,甚至被我傷成那樣也沒怪我。
明明招惹我生氣,令我生氣的是嚴尋,我卻弄得人家陸漢傷痕累累,他還不計前嫌的把我帶回家,我想了想,鄭重其事的說:“對不起啊,陸漢。”
“啊,你吃錯藥了?”陸漢這廝絕對有被虐狂,稍微對他溫柔,他就不習慣了,並且還懷疑我是吃錯了藥!
我有意無意的掃了眼他手臂上的傷痕說:“嗯,你就當我吃錯藥了!”
“啊!我的手臂!”陸漢順着我的目光看到了他自己佈滿傷痕的手臂,發出慘絕人寰的叫聲,他叫的太大聲,簡直要刺穿我的耳膜,嚇得我差點兒沒跌倒。
見過反應慢的,還真沒見過慢成這樣的。我無言以對,不覺露出看精神病患者的眼神,謹慎小心的審視陸漢。
“行了行了!走吧!吃飯去!”陸漢摸着他的手臂,若無其事的說:“多大點事兒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可是要修仙的人,會在意這點兒小事兒麼?”
這人是有毛病吧?我不禁懷疑陸漢這廝腦子有病,他的行爲與過去大相徑庭,又或者說,他在家裡和在外面是判若兩人。
關於陸漢人格分裂的問題,上次我在許奶奶家已經見識過了,想想也沒有什麼奇怪的,可能他就是這麼個古怪脾氣。
要說陸漢這廝人格分裂,絕不是我惡意揣測,早上他還仗義的說他我是他隊友,不管怎麼着,他也不會出賣我的。
結果中午就華麗麗的把我給賣了,我說我要走,他愣是不讓我走,秦露不知道怎麼想的,也跟着他瞎摻和。
再加上他們家那個老年癡呆的老奶奶,我這一上午差點兒沒給折騰死。
那真是悲慘的一個上午,陸漢奶奶非說我是他女朋友,說陸漢是陸家長孫,作爲他的女朋友,我要學的東西很多。
因此,她讓我從基礎學起,丫給了我一根繡花針讓我繡花兒,後來嫌棄我繡花兒醜,又讓我納鞋底……
被陸漢奶奶折騰得,我都忘了我要走這回事,我就想快點把鞋底納完……
中午陸漢奶奶吃飽喝足,犯困午睡,我纔算是解脫了。這一解脫,我就想到了嚴尋,今天上午陸漢奶奶讓我繡花納鞋底的時候,給我說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北平往事,*長征,大抵就是他們那個年代多慘,連飯也吃不飽,讓我要珍惜現在,愛惜生命。
還別說,我倒真聽了幾句進去,那時候的人多慘啊,他們都拼了命的活下來,我憑什麼要爲了這麼個事兒就不要命了?
我是向晚,向陽花的向,我幹嘛要去死。我想了想,無論如何,有些事情終究是要說清楚,逃避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儘管,我不知道我見了嚴尋是不是還會再次失控,我還是決定回去,至少,我要把行李給拿回來,還有……我欠他的錢,我要還他。
他給我的一切,我都要還給他。我不想欠他任何東西,即便沒有錢繼續念大學也沒有關係,我……再不想和這個人有任何牽扯。
他給我的,不僅僅是愛情的傷痛,更多的是親情的傷痛,我想聽他解釋,可他卻選擇了沉默,儼然是默認了他與我媽媽不堪的過往。
曾經,我一心想要變成像我媽媽那樣優秀的人,曾經,我以爲我爸爸是人渣,我以爲他是受了孫紅的唆使纔會對我這個親生女兒如此絕情。
可現在我才發現,我爸其實也不算絕情,比起他揍我,真相遠遠要殘忍得多。
如果從一開始,嚴尋沒有接近我,是不是我就不會知道這一切,而我媽媽還是我的信仰,是我努力的動力。
與如今相比,我更希望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現在,我只能盡力的壓住心中的痛苦,我決定打電話給嚴尋,讓他把東西直接郵寄到學校去,我自己去取。我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交集,我始終還是沒有勇氣去見他……
我站在陸家大門外面猶豫不決,正當我糾結萬分時,卻見嚴尋從對面的馬路走了過來。我當時就慌了,急促的就想往裡面去,可是門卻推不開,我連連按了幾下門鈴都沒人搭理我。
我記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我的手機響了,那頭傳來陸漢慵懶的聲音:“我什麼事兒都要當面說清楚,要是不爽就揍他,別客氣,我在裡面幫你看着,你揍不過就叫一聲,我出來幫你……”
“是你……告訴他我在這裡的?”我恍然大悟,深深的意識到我再一次被陸漢出賣了。
我拔腿想跑,卻爲時已晚,嚴尋已經走了過來,他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一隻手抓住我,聲音沙啞,情緒異常激動:“你給我站住!大半夜的在外面晃盪,一夜未歸,你這樣是墮落給誰看?是我的錯,不是你的錯!你墮落給誰看!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擔心!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怎麼辦?你想過沒有?”
“我死了也不用你管!”在見到嚴尋的那一瞬間,我又再次崩潰了,完全忘記了門後的陸漢,紅着眼睛衝他吼:“別在這裡貓哭耗子假慈悲!裝什麼好人?你就是一混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