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此時已熟睡,但她午休一向睡得淺,故此當有人掀開她的被子時,她立刻驚醒,然後就睜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舒堯只穿中衣正要鑽進來。
“相爺你……”
從沒見過你午休。
“與你睡個午覺,晚上我纔有精神繼續爲你押題。”季舒堯笑道,也不管那雙正瞪着他的眼睛,只當做沒看見,徑自鑽進被筒裡。
一炷香/功夫之後,季舒堯道:“素雲,你怎麼不睡?”
素雲倒吸一口涼氣,斜眼看着季舒堯,明明閉着眼睛,怎麼就知道她沒睡?她道:“相爺,我把那邊兒榻上的枕頭拿過來。”剛半芹將牀上多餘的枕頭和被褥抱走了,現在她不光和季舒堯睡了一個被筒,還枕了一隻枕頭。
季舒堯沒吭聲,也沒動作。他聽不出來素雲其實想讓他去拿枕頭的麼?他現在睡在牀的外側,就算不願去拿枕頭,但好歹動一動,讓素雲過去吧。
素雲在被筒裡用腳碰了碰季舒堯的腿,意思是,你聽見了沒有。
季舒堯忽地翻身摟着素雲,將半個身子都搭在了素雲身上,依舊是閉着眼睛說道:“夫妻本該同牀共枕,爲夫不覺得一個枕頭擠。”
可是,壓倒我頭髮了好麼。
素雲輕輕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姿勢又動彈不得,只能就這麼僵直着身子睡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素雲睡醒了,她坐起身子,看見眼下的情形情不自禁地想笑。她這段時間一直怕冷,睡着睡着就會將被子裹起來,而季舒堯那廂此時已經背對着她睡着,身上只搭着被子的一角,大約是冷吧,身體蜷縮着。
素雲將被子蓋在季舒堯身上,小心地從牀尾下了地,怕發出聲響,就自己將衣物穿好,遂喚了向秋在屋內看着。她要去大房那兒問問,接待太老爺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
太老爺從南邊兒要歸府,季家上下早已知曉,只因素雲搬到大宅中住沒兩日,故此才知道這個消息。孫平卉作爲季家當家主母,已在前日吩咐婦僕將太老爺在大房住的堂屋重新打掃了一遍,太老爺歸府先要到祠堂燒香,貢品、香燭也已備好,連晚上季家一大家子聚首的晚膳都給廚房交代了,甚至幾天後太老爺要看的戲都定下來。所以,素雲來到長嫂孫平卉這裡時,確實也沒什麼忙可以幫,孫平卉只是拉着素雲的手,關切地道:“素雲,給三弟納妾的事,你和他說了麼?”
素雲笑着點頭:“倒是同意了,廢了我好些口舌呢。”
“那……”孫平卉欲言又止,“你也知道你那夫君最是主意正,可是給他說了是你的主意?”
“那是自然。正如大姐姐說的,相爺的主意要自己拿,就算是鬆口說可以納妾,但我也不能爲他做主。總之大姐姐你只管找人,我讓相爺遠遠看着,他覺得合適才行。”素雲嘴上滿口答應地說着,心裡卻想道,大房一門兒心思要給他倆屋中塞妾,卻不明着承認是自己的主意,素雲都覺得蹊蹺可疑,以季舒堯的思敏,還能被瞞住?
不管瞞得住還是瞞不住,素雲都做了一件對他夫妻二人來說不討喜的事,那何必要在這件事上分裂了她和季舒堯的戰線呢。所以一開始,她很爽快地答應大房爲季舒堯納妾是她的意思,但給季舒堯卻說了實情。
孫平卉笑着道:“那也好,我定不會負素雲妹子的辜負,一定給三弟找個好的妾室。”頓了頓,又道,“剛纔已有隨從打馬回來報過,祖父歸府時間快到了,你和三弟快去請三嬸過來,我們一大家子要到正門迎接祖父呢。”
素雲點頭應允,孫平卉照樣如往常一遍親熱地拉了她的手,送她到三房院門外。
素雲在大房那兒耽擱了好些時間,料想季舒堯這會兒也睡醒了,她回到屋中卻未聽見任何動靜,剛要轉進內室的時候,忽然響起了季舒堯一聲壓抑着的怒吼:“滾!”
素雲被這冷不丁冒出來的一聲嚇得渾身一僵,舉步正準備要進去看個究竟,就見從內室衝出來一個丫鬟,衣領半敞,頭髮散亂,臉上掛着淚珠慌張地跑了出來。看見素雲的時候,臉色是又羞憤又吃驚,兩人還險些撞到了一處。
是向秋?!
素雲在原地站定了片刻,猶豫着到底是該進去還是裝作沒看見而離開。但想到剛纔和向秋幾欲相撞時,她不自覺地發出驚呼,定會被季舒堯聽見,若現在若無其事的離開,也是不妥,便又走了進去。
此時季舒堯依舊只着中衣,他正端起一杯茶猛地仰頭灌下,胸前衣襟大開,露出裡面的大片肌膚。
這一幕,是非常令人尤其作爲妻子的素雲聯想猜測的一幕。季舒堯若此時解釋點什麼,就顯得更像辯解,將這聯想和猜測坐實了。
而現在,季舒堯看到素雲之後也,只是攏起了胸前的衣襟,然後道:“向秋留不得,讓顧媽媽找她母親把她領走罷。”
素雲親自上前服侍季舒堯穿衣,她才嫁給他的那半年沒怎麼做過這件事。素雲以前在道觀,下至小弟子上至觀主,連師叔那樣的懶貨都自己穿衣洗漱,她早習慣了自己動手做事,有手有腳,爲何要麻煩別人呢?再者,季舒堯幾乎每次比她睡得晚又起得早,她也沒機會服侍季舒寬衣解帶來盡一個妻子的本分。
也因此,現在的素雲給季舒堯穿衣的時候異常笨拙,但神色卻不慌不忙甚爲悠閒,還能說着話,“相爺若處罰一個下人也不是不可,但向秋此番行爲不過是想落實她的名分,說明白了,就是年紀大了,她又是婆婆指給你的通房丫鬟,相爺卻遲遲不收,她不就着急然後自己主動了?你就是讓她母親把他領走,她也難嫁啊,在外面的名聲會更加不好,以爲是在咱宅裡犯了什麼大事呢,其實不過就是做了一件婆婆曾允諾她的事。萬一她一時又想不開了怎麼辦?咱們季家可是素來待下人最是寬厚呢。”
季舒堯沒想到素云爲向秋說話,便道:“她勾引主子。”
“但未遂。且大宅中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你的人,這樣說怎麼治她的罪?”素雲自進了這門兒,就不喜歡向秋,說這番話不過是有自己的目的。
季舒堯低頭看着素雲的這雙手,一會兒系錯了帶子再解開重新系上,一會兒又扯錯了衣服。他聽素雲這番話沒來由地想笑,他這妻子以前說話直來直往,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有什麼事就說什麼事,纔不會這樣彎彎繞繞,明裡說着向秋這樣做情有可原,她做的一切都不怪她,但實際表達的卻是另一層意思。
季舒堯道:“向秋初來服侍我的時候,我還不到十五歲,那時候年少,有些事做不了主。”素雲不就是埋怨他給屋裡一直擱了一個母親安排的丫鬟麼?這個得解釋,總歸向秋他沒碰過,以前是顧不上安排向秋的去處,現在打算素雲回來之後,就把向秋指給他身邊體面些的隨從。
素雲擡眼看了一眼季舒堯,復又垂下眼睫,笑道:“相爺年少時聽從母親,是沒什麼錯。”可……相爺現在正值青年。
餘下的話,素雲沒有說,她俯下身,將季舒堯衣襬處的褶皺撫平,心裡想到,若非二人已經有了肢體碰撞,以季舒堯對向秋一直以來的態度,怎麼會讓她近身而將他的衣服扯開?
“走吧,母親還等着咱倆過去呢,祖父歸府的時辰快到了。”說完也不等季舒堯,率先出門。
季舒堯站在原地一直回味着素雲說的最後一句話,這又是在埋怨自己呢,倒是讓他如何開口,他被以爲是素雲的向秋撩撥醒,才容忍向秋那樣麼。
不過,季相也當真明白了,他的妻子原來是懂得嫉妒的,她不願意他納妾,也不願意其他有特殊名分的女人留在他身側,她不委屈自己但也不會讓自己成爲別人眼中的妒婦,便一切都借他之手來維持她“賢良”的名聲。季相一定會成全她。
後來向秋這件事並未公開,也就那麼不了了之了,但事情就像有第四個人存在一樣,傳得有模有樣,就是向秋勾引主子未遂,季相大怒要趕她走,卻被少奶奶以是三夫人安排的通房爲由而留下。再後來,季舒堯總尋了向秋的不是把她安排到了別處。
傍晚十分,季太老爺坐着馬車在一行隨從的護送下,平安歸府,閤家在大宅正門相迎,就連已出嫁的兩個姑娘和女婿都在。
季太老爺是武狀元出身,雖年過花甲,但腰板依舊筆挺,精神矍鑠,雙目炯炯,就是患有腿寒之症,常年得柱着柺棍。和季太老爺從馬車上下來的還有個半老婦人,年紀比大房夫人薛氏長了不到十歲,穿着黎草色直領對襟褙子,髮髻梳得平平整整,髮飾首飾佩戴簡單也是較暗的顏色,這個婦人就是季太老爺的妾室李氏。當合族老小向太老爺跪拜的時候,李氏後退一步也朝太老爺行了禮,並未因自己是長輩就受了衆晚輩的禮。
太老爺在一衆人的簇擁下拄着柺杖入了祖祠,大房夫人薛氏端着面盆伺候太老爺淨手,之後大老爺爲父親遞上三炷香。太老爺上香後朝祖宗牌位叩拜,一衆季家老小隨之跪下。
從祖祠出來,太老爺在李氏的攙扶下回到大房正屋淨面更衣,季家兒孫則歡歡喜喜地去膳廳等候。
季家大宅能兒孫聚齊的時日,一年也就這麼一次,即便在過年,要不是姑娘在婆家,要不是兒子去岳母家,總歸是難聚齊,故此每逢太老爺從南邊兒歸府,衆人也格外期待這一天,尤其是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