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堯的表情霎時僵住。
“季舒堯, 你本有無數次的機會告訴我,就連剛纔我問你去哪了,也是我給你、給我自己的最後機會, 可你還是沒說。”
“素雲……”季舒堯伸手要摟素雲。
素雲憤恨地一下打掉季舒堯伸過來的手臂, “你別說你有苦衷, 也別再我知道之後纔給我解釋, 我只知道你昨天還想讓我留下, 今天你就去了她那兒。昨天你放在牀上的小孩子的衣服,還有你一直忙着要做出來的小牀,你知道我看見了會有多諷刺?你知道的季舒堯, 代真想殺我,你卻讓她懷了你的孩子, 這就是事實, 無可辯駁!”
季舒堯站在那, 定定地看着素雲,明明……明明到昨天, 那顆始終擔心她要離開的心才放下來。
他從來沒想過向素雲坦白這個,打心裡,他就不承認代真,也不承認那個孩子。他不坦白也是因爲害怕,害怕加劇素雲離開她的腳步。在顧安則的那件事上, 素雲的態度和立場非常明顯。
什麼苦衷, 什麼解釋, 不過都是犯錯的藉口, 而錯誤已然造成, 素雲接受不了。
就這樣放手麼?
“季舒堯,你昨晚在牀上也騙了我, 你明明說的外面的事再不管了,可你……”
季舒堯的手握成拳,忽而又鬆開想抱着素雲,可是,素雲已經認爲他沒資格那麼做了吧,他抱過別的女人,他讓別的女人懷裡孩子。
“罷,就到下月中旬吧。”他終究狠狠攥緊了拳頭,疾步出了屋子。
季舒堯將意慈叫到書房,“意慈,你是東宮的人?”在季舒堯屋中的大丫鬟裡,只有意慈上夜伺候,他有意這樣安排還有一個原因,意慈的身份並非只是大丫鬟這樣簡單。他與素雲從洞房那晚就未有夫妻之實,母親必要過問,怎樣矇騙過自己母親,意慈會有辦法讓母親相信,再後來季舒堯情急之下爲了保護素雲,又不得不推翻了之前造成的假象,又是意慈向母親說了以前都是僞造。
意慈最知季舒堯和素雲的房事,偏在昨天和素雲剛圓房,今天代真就提前一月生產了。
他一直留着素雲,早遭到太子不滿,素雲畢竟是安國公的嫡幼女,太子擔心季舒堯因素雲而倒戈,於是就一直撮合他和代真。
連和代真上牀,都是在東宮發生的。
不就是要讓季舒堯舍下素雲,來照顧代真麼?
怎麼可能!
“把意慈拖出去,杖斃!”季舒堯低吼了一句。“備馬,去寶祥街。”
這一次去寶祥街,再也不用走小路,季舒堯十分張揚地騎馬去。推門而入,院子裡還透着白天的血腥氣。
院子裡的僕從本看白日相爺得了兒子也未見得多高興,皆推斷他們伺候的這個女主子當真得不到相爺的一點歡喜。誰料相爺臨傍晚卻來了,大家都很開心,這樣僕從就可以跟着主子一起進入相府了,吃穿用度皆上了幾個等級,怎能不開心?
但,未想到相爺的臉色比白日還難看,有想上前說吉祥討好話的婆子都嚇得噤聲,也不敢上前。
季舒堯大踏步直接走到屋子裡,他掃視了一圈兒,問道:“那孩子呢?”
本還睡着的代真在聽見季舒堯的話時,忽然就醒了。她因白日生產也未換回他的一眼而惆悵的情緒,霎時消散。
她爲他生了第一個孩子,他怎能不重視。
代真笑着急忙坐起身道:“孩子在我跟前睡着呢,奶孃說,多在我跟前睡,會和我這個母親親近。”說完,她把孩子抱在懷裡,準備遞給季舒堯。
季舒堯上前一把抱起紅色的襁褓,高高地舉過頭頂。
“相爺……”代真捂着嘴大喊着,她再糊塗也看得出,季舒堯不是來看孩子,而是要殺他。
“這孩子本不該來世上,我親手瞭解了他!”季舒堯眼神狠厲。
“相爺,求求你,那是我們的孩子,你不能殺他。”代真生產過後本已氣虛,這時候卻什麼都顧不得,拖着孱弱的身子準備下牀。
“住口!”季舒堯轉目看着代真,他覺得當初在得知她有了孩子之後,就該這麼狠,卻每每在她說腹痛的時候,來看她。是,素雲說得對,沒有人拿劍架着他的脖子讓他做這些,一切都是自找的。
舉手準備朝地上帥時,隨着襁褓中嬰孩的一聲啼哭,季舒堯的動作豁然停止,他微皺眉,忽然想到素雲曾爲了五弟的孩子蘭哥兒,明知有危險還去。她喜歡孩子,她一定不喜歡他那麼做。更何況……
稚子何其無辜。
原來在內宅中,很多女人用孩子來牽絆住男人,這不是沒有道理,相同的血脈,終究讓他下不了手。
他放下了手中的孩子,塞在代真懷裡,冷冷地道:“你不是想做我女人麼?可以,今晚就一頂轎子把你接進府,素雲現在知道當初你要殺她,她作爲正妻,怎麼折磨你,你都受着!”
想以平妻身份進入季家,做夢!
代真抱着孩子的手微微顫抖,沒錯,當初素雲投湖,是她暗中授予侍衛將素雲溺死在湖中,而那晚她也是故意引開潛伏在書房的侍衛,否則作爲安國公的嫡幼女怎麼能輕而易舉地聽到相爺和她的談話。她爲什麼要這樣做,因爲她發現季舒堯似乎有點喜歡這枚棋子了,太子殿下也覺得這枚棋留不得,還是趁早處理些好。可,楊素雲她沒死,每每太子殿下暗中提點這件事時,季舒堯都以“她是枚棋子,也是我的妻子”這樣的理由,將她留在身邊。
現在,楊素雲知道當初是代真要殺她,正如季舒堯所言,如果代真以妾的身份進入相府,她真的會死在楊素雲手裡。
可又能怎樣?未成親就生了孩子,族中已再無顏面,就算有個身爲太子太師的叔叔,若季舒堯這樣堅持,她也沒有辦法啊。
“代真,你也不要想着生個兒子去告訴我母親,讓我母親給你撐腰。我告訴你,我母親最刻板,你沒過門就有了身子,那簡直是給她在蒙羞,更何況她現在認爲我不能生養,你那孩子在她眼裡和野種沒什麼差別,然而素雲跟着我這麼久都是處子身,你說,我母親會真把誰當兒媳看?所以代真,你別以爲給我生了孩子,日子就能好過,你千不該萬不該那日在東宮給我下藥!而且,我就不信,你那晚就聽不出我叫着誰的名字。”季舒堯壓低了聲音湊到耳邊,一字一句道,“懂麼?那晚的溫柔都是假的!你就算不知廉恥討過來的那一晚,都是假的!”
“相爺……”代真絕望地閉上雙眼,她的尊嚴在他眼裡原來一文不值,她用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換來的是他最惡毒的語言。“相爺,我爲了你什麼都沒了,現在再無臉面回家,你若這麼對我,我當真什麼都沒有了,相爺,不管怎樣這個孩子流着你的血脈,是我用血肉供養的。”
季舒堯冷哼一聲,“怎樣?意思是我要對你負責?那誰對素雲負責?素雲嫁給我,活該就要成一顆棋?活該被你算計着差點丟了性命?活該忍受她的丈夫在外面胡來?我現在要爲我給素雲造成的傷害負責,你怎麼能逃得了?”季舒堯說完,再也不想多看代真一眼,轉身走了,出門吩咐將代真和孩子擡進相府。
季舒堯回屋子的時候,素雲正在用飯,他坐的主位上,如平時一樣依舊擺放着空碗筷碟,季舒堯坐下,執起筷箸道:“我把代真接進了府中。”
素雲用白瓷勺舀了一勺湯,仔細地吹着,她始終垂着眼睫,眉毛都沒擡一下,再喝下那口湯之後,才慢慢道:“好,從明日起,用飯都在她的屋子。”本來還琢磨着出去之後怎麼找代真算那一筆賬,現在季舒堯將代真送過來讓她虐,她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就是到她離開也就半個月,不知道時間夠不夠。
想到季舒堯臨走前說的那句話,素雲心中就失笑,他雖表面上答應讓她走,不過是看下月中旬她的狀況,她若沒來小日子,是不是說什麼季舒堯都不會再和離書上簽字?
他連她每月小日子時間,都在心中記着。
翌日早晨,素雲領了幾個婦僕到了代真的小院子,還未進屋子,就聽見她對着院子裡的一干佈置指指點點:“這裡的路要鋪平些,以免少爺長大學走路磕了絆了。那口井封了,萬一誰起夜沒看見掉下去了呢。還有,那邊的樹,樹枝太低,以防二太太以後出門掛着臉……”
“叮啷”,坐在牀上的代真,正喝着一晚雞蛋醪糟圓子湯,聽到素雲那麼說,她慌神地將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
素雲的指點,聽在旁人耳朵裡是關心這新近的二太太,但讓代真認爲,她住在這相府裡,哪怕就是這一方小院落,都殺機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