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雲聽師叔說得有理, 脫了鞋子上牀躺着,單人牀兩人擠着熱,簡玉珩努力朝牆邊兒縮, 給素雲騰出了一塊地方。
院子裡有季舒堯等着, 單不管外面這時候天還熱, 就是季舒堯那丞相的身份, 素雲也沒有安心歇着的心思。過了一會兒, 她看簡玉珩闔上雙目,呼吸也勻稱了,才起身下牀朝外面走。
簡玉珩忽然睜開了雙眼, 透過牀簾帳子掀開的一角看着素雲離開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麼。
季舒堯坐在櫻花樹下的石桌邊上與自己下棋, 棋盤邊有他未喝完的半盞茶, 看見素雲從屋子出來, 口中含笑道:“素雲。”
恍若隔世,他不過還是那個立於樹下的翩翩公子。
素雲有想過和離之後, 與季舒堯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想了那麼多種情形,卻獨獨沒有他笑得這般熟稔自然的樣子,彷彿那最後一晚求着要送她要抱她的男人似乎根本沒有存在過。
她只是愣了一下,就趕忙把季舒堯往屋中讓, “外面熱, 相爺隨我到屋中來吧。”他還那樣熟稔, 她也不好裝得疏離, 顯得她小家子氣似的。
季舒堯依舊笑了笑:“你還與我客氣什麼, 我就不進去了,與你在這裡說兩句話就走。”
素雲點頭, 坐在季舒堯對面的石凳上,還好被曬得熱騰騰的,否則讓屋裡的師叔知道,又該罵她姑娘家不懂得保養自己。
“你病了是不是?”季舒堯問道。
就這一句話,素雲便知道,她在刑部的一舉一動,簡從渘知曉,師叔時刻關注,季舒堯也盯着看呢。
“嗯。”素雲再次點了點頭。
“不知道什麼病,不敢擅自給你拿藥。”季舒堯道。
素雲沒好意思說其實是小日子來了,走的時候就是騙了他,現在不敢說真相,再者,她跟一個男人說這個,也實在不大好,雖然他是她的前夫。
“沒什麼,就是早晨肚子疼得厲害,可能吃錯東西,現在好了,也看了大夫抓了藥。”
“嗯,那就好,那如此我便不打擾了,素雲你好生歇着。”季舒堯起身,“我這會兒還要回皇城,你若還需告假,我可以幫你去刑部知會一聲。”
哪敢呢,她是走了承王的後門進的刑部,已經讓很多人不待見了,何苦再攀上已經絕了的關係,讓那些人嚼舌根?
“確實不是什麼大病,無須在休養,明天可以去刑部當值,勞煩相爺。”素雲起身相送。
兩人走至院門口,出於禮節且又因季舒堯的身份,素雲將他送到巷子外面,季舒堯在登上馬車之前,又道:“素雲,我剛在院子中看了你院子的格局,有一個角落大約是你屋子後面的牆壁,連着隔壁,你的窗戶不知道有沒有在那裡,姑娘家在外面住還是仔細些,晚上睡覺窗戶關嚴實了。”說完轉身上了馬車離開。
素雲送完季舒堯回到屋中,看見屋子竟然又裡多了一個人,想起剛纔季舒堯那句要把窗戶關嚴實的話,當真哭笑不得。
尚柯也來了。
“姐。”尚柯壓低聲音道,畢竟不是走正門進的,不敢吵到屋外的人。“你病了我來看看你。”然後眼神有些躲閃地看了簡玉珩一眼,剛進來的時候,師叔竟然在師姐的牀上躺着,這真的……可以麼?
屋中現在多了兩個男人,素雲擔心丫鬟們進來,簡單朝尚柯應了一聲,就道:“我這會兒都好了,叔把藥也給我了,沒什麼事,你倆快走吧。”
師姐這是被人撞見害臊麼?果然還是有問題,叔在這呆了這麼長時間都沒事兒,偏他一來就趕人呢。尚柯想。
簡玉珩拿眼看着尚柯,一副“我都說了你來準不招待見”的神情。尚柯委屈地道了一句:“我媳婦兒說她以前也是這樣,御醫說成婚之後就能好轉。姐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養病吧。”說完垂着頭跳出窗外,然後蹬着牆壁蹭蹭幾下躍到了另一邊。
前幾日尚柯和瑤郡主大婚,因爲官階的緣故,素雲未得參加。
簡玉珩對素雲道:“北遼進犯,尚柯不日就要跟着岳丈定北侯去邊疆打仗,他會佈陣但兵法是弱項,屆時叔會以送糧草爲由,暗中給尚柯出謀,好讓他初次打仗建立功勳。不過還有幾日,這幾日你這窗戶……晚上也開着,”眼睛彎了彎,“叔萬一晚上有急事好進來找你。”
晚上能有什麼急事找素雲,素雲連佈陣都是弱項。她哪裡能想到簡玉珩腸子裡的彎彎繞繞,只是點頭應允,就是腦海中又閃過季舒堯臨走前叮囑的那句話。
素雲本就不打算夜間關窗,晚上夜風涼爽,她睡得舒服。季舒堯雖提醒得有道理,但她的鄰居是師叔,倒不必防着,就是擔心招蚊蟲進來,裝了紗屜子。
誰料想師叔說的“不日”因北遼此次大舉攻大興邊境,變成了“明日”。
定北侯乃敬陽長公主的駙馬,自小隨父在北疆戍守,對與遼交接地形甚爲熟悉,也熟知北遼幾位大將的戰術,在與遼對戰中戰事勝多敗少。只是此次戰事蹊蹺,北遼通常在秋末時會大舉進犯,平常時日都是零星騷亂。
此次戰事綿延數月,跨了整個秋季,若初冬還未將進犯外族驅趕至邊境以外,在耗損衆多財力人力物力的情況下,只怕這場戰爭勝算把握將去掉幾成。
一旦入冬,大興朝的將士不及北遼將士能適應寒冷,戰鬥力將折損一半。想來這就是北遼此次夏季攻打大興朝的意圖。
十一月初七,北遼西部突遭西夏襲擊,南部有大興北定侯親自率兵攻打,與此同時北遼此次南征部隊的後方支援被切斷。
一時之間北遼三面夾擊,只得從東面邊打邊撤,據說東面防守是一位年輕校尉,初次征戰不成氣候,且兵力最薄弱。
十一月十四,北遼兩位將士皆在向東面撤退時被那年輕校尉的出奇戰術所困,後生擒。
那年輕校尉不是別人,正是金科武狀元、北定侯的佳婿昭武校尉尚柯。
十二月初,大興軍隊剿滅了北遼殘餘勢力,北定侯整頓邊境軍力後,遂率一衆將士回京。
回京那日,簡玉珩帶着素雲包下重鉉正街一家酒樓的雅閣,雅閣二樓臨窗,美其名曰觀賞少年將軍的風姿,其實就是看他師侄兒的熱鬧。
“丫頭,你可瞧好了,一會兒尚柯騎着馬,就這麼在窗戶底下一走,保準各色各樣的手帕從那些窗戶上飄下來,”簡玉珩笑着朝街對面二三樓開着的窗戶一指。
對面街上的樓碧瓦粉閣,此時二三樓的窗戶都開着,各種裝扮的姑娘三兩地倚在窗戶跟前嘻哈笑鬧着,有可愛的、有妖豔、有端麗的。
“說不定帕子上還寫了幾首時令小詞,約定時間都有了。”簡玉珩笑得幸災樂禍,“瑤姐兒可厲害着呢,尚柯敢收了,回家了可不好過。”
素雲陡然想到她和季舒堯遊河那次,看見畫舫裡和富家子弟在一起的叔,美人在側,觥籌交錯,也是一副浪蕩的模樣,衡王殿下的口碑在朝中一向不怎麼好。“叔在行得很。”素雲道。
“那當然,叔還知道官家小姐在這方面雖隱晦可也大膽的,要不是尚柯成親,尚的是郡主,就會有那使手段的逼迫尚柯休妻再娶。”
“是,那些姑娘們以爲尚柯年輕英俊,又立了軍功前途無量,將芳心暗許又苦無門路,說不定那些行爲還是受家裡大人指點,可是他們又哪裡知道尚柯的軍功是你給掙來的,那騎在高頭大馬身着鎧甲的該是你。”素雲有些不服氣。
中套了!簡玉珩將素雲的神色看在眼中,故作無奈嘆氣道:“這冬季一過明年開春你都十九了,叔都二十八了。”
素雲不服氣的就是這個。叔雖恢復親王身份,但手中無實權,他的婚事無人問津。
“你在想什麼?”簡玉珩問道。
素雲側首:“我在想你怎麼不娶媳婦兒。”
簡玉珩又裝模作樣地搖頭:“大約那些官家年輕小姐們嫌叔太老或者又因爲在‘封地’養出了壞習氣,都看不上我吧。”
“叔優點那麼多,怪她們眼睛不好使。”叔現在這樣和富家子弟廝混在一處,也是造成貪圖享樂不思進取的假象,素雲都明白。
簡玉珩的雙眼亮了亮,饒有興趣地盯着素雲,順着道:“哦?叔的優點?丫頭你倒說說叔的優點有哪些?”
“叔長得好,身段好,會疼人,除了嘴巴刻薄外真沒什麼壞習氣。”素雲一手拄着下巴,看向遠處街道盡頭,隱隱能看見有軍隊朝這邊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