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舒堯出了皇城, 坐上官轎回相府,與往常一樣先回後院內宅換便服,恰他換好衣服, 乳母抱着一個小男娃兒進來。
“爹爹……”
繃着一天的臉色, 終於在看到一歲半的明哥兒之後稍微緩和了些, 季舒堯伸手欲抱起穿得圓滾滾地兒子, 對乳母道, “你先下去吧。”
乳母將小男娃兒放到季舒堯懷中,準備退出去,豈料小男娃兒迅速抱着乳母的腿, “媽,不走。”
明哥兒的乳母姓沈, 當初還是素雲尋的, 是個性子非常柔軟的人, 待孩子也很耐心,明哥兒沒有母親照顧, 自然就把乳母沈氏當做母親看待。明哥兒現在非常非常黏沈氏,有時季舒堯和明哥兒待久沈氏不在身側,明哥兒就開始淚眼汪汪地找“媽”了。
季舒堯道:“你就在外間吧。”而後低頭溫聲對明哥兒道:“阿明和爹爹去街上。”季舒堯說的十分緩慢,一併手指着外面。
明哥兒高興地點頭,然後從季舒堯的懷中掙脫, 跳在地上, 一手拉着季舒堯的手就往外間走, 沈氏看見他們父子倆出來, 就站了起來, 明哥兒又拉上沈氏的手,“媽, 也去。”
沈氏道:“姐姐要我,我也要去看姐姐,你和爹爹去街上,記得給姐姐帶好吃的。”
去街上對於明哥兒的誘惑太大了,有好吃的好玩的,暫時忘記沒有乳母陪着不開心,就鄭重地點頭。
沈氏一邊給明哥兒穿披風戴帽子,一邊對季舒堯道:“相爺,明哥兒最近有點積食,街上的東西還是給他少吃。”
“知道了。”季舒堯再把明哥兒抱在懷中就出了門,相府門外備了馬車,二人上了馬車去往街上。
……
是夜,街上的燈火亮堂了起來,雖過了上元節,但還在正月裡,街上依然還有年味兒,街上人來人往,熱鬧異常,最吸引小孩子的注意。
季舒堯抱着明哥兒,身側跟着四個僕從,一忽兒看看捏糖人,一會兒看看耍雜技,明哥兒顯然是高興的,卻也是安安靜靜地看。
“你學學那個弟弟,他看着怎麼都不要?”
這時,季舒堯正抱着明哥兒在一處攤販跟前站着,有一個婦人就這麼對着旁邊的六七歲的兒子喝了一句。
“我要,我就要,娘你給我買。”那孩童哭喪着臉道,乾嚎了半天卻未見一滴淚。
“要什麼要,纔給你買的那些玩件兒也沒見你好好玩兒。”那婦人見這個出脫地跟神仙似的男子已經轉過身子看着她,臉上忽然訕訕的,人家的男娃兒怎麼那麼乖呢。她發狠地擰了一下自己兒子的耳朵,然後硬是連拖帶拽地將兒子從貨攤跟前拽走了。
孩童哭喊的聲音越發地大。
季舒堯看了看明哥兒,他已經不止一次的發現,明哥兒在他跟前向來乖順,在乳母沈氏跟前都要撒嬌胡鬧一些。
也是因爲他這個父親管教明哥兒嚴厲些吧,雖然只是小孩子,季舒堯也從不由着他,明哥兒在他跟前哭鬧過幾次發現沒什麼用處,也便不撒嬌了。
不知道明哥在自己的母親面前會怎樣?
“阿明,爹爹餓了要吃飯,我們去吃麪好不好?”
明哥兒正看着一個小人偶,他不想放下。
季舒堯道:“爹爹答應下次來街上給你買。”
明哥兒鬆開了手。
季舒堯抱着明哥兒到對面街上的一個麪攤坐下,雖然是冬季,他們還是選擇坐在外面,小孩子看見吃的都想要,季舒堯記着沈氏的話,沒敢給明哥兒多吃。
季舒堯故意將面吃的很慢,以至於才吃到一半,面都涼了。
他挑起涼透的面往嘴邊送,忽然眼角一跳,他放下了筷子,看着有個女子從不遠處的街角轉過來,越走越近。
街上驀然都靜了下來,只剩下她走過來的腳步聲。
她停在對面剛纔他們待過的攤販前,駐足了片刻,便繼續朝前走。
季舒堯一口氣將剩下的面吃完,把明哥兒抱起來,對着家僕道:“走吧。”
季舒堯若便服自己出府,最多帶上一兩個小廝隨從,但若是帶着明哥兒來街上,怕有意外,帶的人多些,因此他們一行人猛然都從小店出來時,一下使這個小街道擁擠起來。
有個男子被擠得發急,狠勁拿胳膊撞開了他們幾人,疾步離去。
季舒堯險些被撞上,還好有隨從護着,他回頭看着男子,緊跟着又有兩三個男子橫衝直撞地要從人羣中離開。
這幾個男子面色凝重,從身形看各個都是練家子,他們撞人的時候,並沒有因爲魯莽而帶有歉意,反而眼神陰鷙地一直盯着前方,似乎擔心將前面重要的人跟丟一樣。
他們追過去的方向剛好是素雲離開的方向。
素雲……
季舒堯心頭一凜,“丁茂,帶着少爺先回相府,衛昭你們幾個跟我來。”他迅速將明哥兒交給丁茂,明哥兒忽然嚇得哭了,季舒堯也顧不得去哄勸,帶着這幾個人大步向素雲離開的方向跑去。
季舒堯有心追上素雲,怎料素雲此時恰好拐進一個僻角巷子,消失在季舒堯的視野中,季舒堯心裡一沉,知道那幾個男子會選擇陰黑的地方動手,素雲多半要遇險了,他已顧不得那麼多,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發足狂奔。
可是,還是晚了,就在離素雲的小宅幾步之遙,素雲捂着肚子倒在地上,而向她下手那人,似乎就是要素雲的命,從素雲的肚子上抽出一把匕首,緊跟着又想在刺下去。
匕首□□的時候,素雲沒有哼一聲,想來已經昏死過去了。
季舒堯的護衛已得令追圍那幾個男子,對素雲動手的那男子聽見動靜拔足就跑,被一個護衛堵着路,兩人纏鬥在一起。
季舒堯倉皇地疾步奔至素雲跟前,看着地上的一攤血跡,忽然想起素雲投湖自保後來又被打撈上來時的情形,那時,他以爲她死了,但又不信她死。
“素雲你又……你又……”季舒堯的聲音纏鬥,仿若帶着哭腔。
四處是衣袂摩擦,打鬥糾纏的聲音,季舒堯卻仿若未聞,腦中一片空白。
“季相再這樣浪費時間,只怕她的血都流乾了。”斜刺裡忽然閃過一個身影,他衝着季舒堯焦急地說道,“快,跟我來。”
季舒堯這才茫然擡頭,看見衡王簡玉珩已經一把將素雲抱着拐到另一個巷子,季舒堯趕緊跟了上去。
簡玉珩走到一個院門口,他一腳踹開門,緊跟着就大喊:“快去把醫館的大夫給本王捆一個來。”
不知從何處響起幾人低低地齊聲應聲,季舒堯跟着進入院子,反手把宅門扣上。
簡玉珩熟門熟路抱着素雲進了內室,他將素雲輕輕放在牀上,而後探了鼻息,尚有微弱的呼吸在,簡玉珩吐出一口氣,再去檢查素雲的傷勢。
“傷口在丫頭的小腹上,大約丫頭是反抗了下,致使傷口避開了要命的部位。”簡玉珩擰着眉頭道,“就是那歹人將兇器給□□,這會兒血可止不住。”
季舒堯白了臉,“不是……不是江湖上流傳什麼可以通過點穴止血麼?”
簡玉珩面色凝重,“若真有那麼玄乎其玄的方法,江湖人械鬥哪裡還有因流血過多不治身亡的。”
季舒堯踉蹌一下:“那該怎麼辦?就這麼幹等大夫來。”季舒堯再度腦中空白,當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素雲本穿得厚,現在外裳都已浸染了一大片血跡。
“接骨正筋我還行,傷了內臟的傷口我不在行,”簡玉珩唉聲嘆氣,想用手按住傷口,又縮了回去。“到底是誰,要殺她!”簡玉珩忽然發了急,一拳打在牀架上。
這一拳似乎砸在了季舒堯心上,他的瞳仁猛然縮了縮,臉色一時陰鬱到極點。